“你懂什么?”那小头目大声的斥责道:“我这是在保住大家的脑袋!”
(六十八)
夜漫风长。
迎着锋锐的夜风飞驰,就像被无数把刀子切割着面颊。马息沉重,鞍上人却依旧挥鞭不止。吴自居全神贯注的、不断的催促着身后的骑兵们:“快!快!别磨蹭!”
破天星在一旁策马狂奔:“大帅,守门人不是说了么,马元利、李双喜等人被他们指上了岔路。李自成、张献忠就两个人,他们在明,蛟子在暗,说不定已经归西啦。”
“你懂个屁!他李自成和张献忠要是这么容易死,还能轮到我出手?那可不是任你拿捏的软柿子。何况,我们眼下只能对付李自成。蛟子就是愣头青,他要是脑袋一热,连张献忠也做了,那可就坏了我的大计了!”
破天军搔搔头:“若是能一并做掉张献忠,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不然,除掉李疯子,留下个张颠子,还是处处碍咱们的事。”
吴自居说:“你也是个榆木疙瘩。李自成和张献忠合起来有五六万人马,把他们两个全做了,咱那两万多人吃得下么?撇开刘宗敏、李过、张可望这些人不说,单是一个张一川就不是省油的灯。我前脚除了张献忠,他张一川跟着就敢打幡戴孝,联合那两家人马找我兴师问罪;然后名正言顺的把四家人马合成他一家。若是留下张献忠,虽说说不定还要奉他为主,但起码可以逼张一川与咱们一心,不愁大事不成。我若作了这十万人马的大当家,就是日后朝廷招安也不能把我小视。哼,区区一个白广恩还做到都司。我这十万人马还不能混上个副将?”
破天军眉开眼笑:“好,大帅若作了大官儿,我们也跟着沾沾福气,把山鸡翎子换成个印把子,光宗耀祖,衣锦还乡,也不枉白活这一世。”
吴自居说:“别尽想美事。一会儿到了地方,机灵点。”
破天星拍拍胸脯:“大帅,您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叫翻天旗选了两百弟兄,都是一等一的好箭手。按您的吩咐,让他们穿着官军的衣帽,带上二十几个俘虏,先行到二十家营埋伏。到时候,当着张献忠的面,射死李自成,再和蛟子假打一阵,扔下二十几具尸体,保管他张献忠看不出破绽!”
“翻天旗么?”吴自居满意的点点头。
(六十九)
二十家营在中都西南十里,是个不大的小村庄,本是明太祖朱元璋的旧居。朱家曾与乡邻刘、汪、赵氏等二十家结社、联亲。至正四年(1344年)四月间,朱元璋父母、长兄相继染病身亡后,更是幸得邻人刘氏、汪氏、赵氏资助,才得以安葬亲人、出家为僧。朱元璋称帝后,以刘、汪、赵氏等二十家为祠祭署户,除全免粮差外,祠祭署户还可享受世世代代“无贫富,皆赐朱户”的最高殊荣,以显示其二十家亲邻的高贵。“二十家营”也因此而得名。
四路义军破中都时,张可望率三千人攻打凤阳皇陵。二十家营也受到了波及,村户都逃尽了,只留下了一座空村。
村东口,七八团篝火噼里啪啦的烧着。火上还架着半口猪和几只羊腿。百余名官军正围坐着,边烤火,边吃肉。一旁的老树上响起一串清脆的唿哨,一个官兵从树上三下两下的攀下来。
“掌盘子,来啦。”
正在烤火的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立刻起身:“大伙都起来!蛟爷来啦!”
片刻,大路的拐角处,两十几匹快马呼啸而至。众人兴奋的叫着:“蛟爷!”
过天蛟闻到了肉香,敏捷的从马上跳下来,大步走到篝火旁,用手中的大刀,旋下一大块烤得半生不熟的猪肉,大嚼了几口,这才兴高采烈的叫起那个军官模样的人的诨号:“翻天旗,还是吴帅有办法,将计就计,引李疯子上钩。待会可就全要仰仗老弟的神箭啦!”
翻天旗心中大为不悦,心想:“还不是你干的好事。要全军兵行险棋来给你擦屁股!”但他却并未把一丝的不快挂在脸上,反而笑着说:“好说,好说。只要李疯子敢来,老子定叫他一箭穿心!”
……
密林。惊鸦。疲马,倦人。
“没错,一直向西。看这蹄印,像是才有骑兵从这里经过。”李自成半跪在地上盯着一段泥泞的土路说道。
“好哇,终究还是要被老子追上啦。”张献忠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问自成:“李哥,待会见到那小子,你是想一剑刺死他,还是要抓他回去叫太平王砍了他的脑袋?”
自成摇摇头:“都不是。”
“都不是?”张献忠大感意外,“难道你是想饶他这一回?”
话音未落,离他们二十几丈外的密林深处,竟突然飞起两三只乌鸦。与此同时,四周茂密的树丛随风摇曳中,竟隐隐约约发出悉悉索索的轻响!
张献忠和李自成不约而同的脸色一变!李自成立刻伏下身子,贴地倾听。眨眼间,他已跃上马背,轻轻地拔出花马剑对张献忠说道:“四面。两百人,只多不少!”
张献忠也拔出天赐飞刀:“哪面人会少些?冲出去!”
李自成又摇了摇头。
猛然间火光冲天而起。数百枝火把布成一个火圈。李自成和张献忠恰好就在火圈的中间!
一个念头闪电般的同时划过两人的心头。
“要是等等元利(双喜)他们就好了!”
(七十)
张一川的大帐,依然灯火明亮。
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放着并不精美但足够丰盛的菜肴和美酒。但很少有人动筷,也没有人对饮或是猜拳。几十个人堆满的军帐竟然鸦雀无声,这在张一川的军营里还是头一遭。即便是商讨军务,只要没有闯营或者西营的将领,崇飞虎、万人敌等亲信将领就敢在张一川面前插科打诨、大声喧哗。要是再喝几口酒,说不定还会在军帐里角力、打架。
唯独今晚,没有人如此的无趣,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着决定自己命运的消息。时间总爱与人作对,快乐总是短暂,而焦虑的等待却又永远的停滞、漫长。
张一川假意翻着一卷余象斗双峰堂刻本的《批评三国志传》,而眼晴的余光却不时望着身旁的一架七枝灯。七枝蜡烛虽已红泪斑斑,却只烧去二指。张一川无可奈何的暗自叹了口气,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书卷。
“斟满。”他用书卷点点案上的银杯。身边的侍从麻利的将杯子倒满。他端杯欲饮,不料,半空中一串酒水却洒落下来,打湿了一片衣角。他本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的缘故,但随即却惊奇的发现杯中的残酒竟然泛起微澜。紧接着,身边的七枝灯也似着了魔一般,烛火不停的晃动,火光忽明忽暗。
“地震?”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即被他否定:“那……难道是……”
“报!”中军官急匆匆地冲进大帐,透着紧张和惊诧的神情,焦急地说:“禀大帅!前方游骑探明,南方十里外,有大队骑兵出没!”
“骑兵!”帐内众人均大惊失色,有人更是诧异的喊出声来。张一川也不免动容。
“多少人,可是官军?”
“天太黑。咱们的游骑看不清。对方人太多,黑压压的一大片,又不敢靠上去。不过,看声势,少说也要五千人上下。” “五千人!”张一川一跃而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声训斥道:“敌人的五千骑兵都杀到眼前了,连是谁的人马都不知道,真是一群废物!”
中军官满脸涨得通红,小心的看了看帐内的众人,大着胆子再张一川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什么!”张一川双目圆睁,透出一种莫名的惊惧,不知不觉中已将手中的银杯捏扁!
“飞虎!带五百骑兵,跟着我!”他风一般的冲出大帐,顷刻间率领着几百骑兵,风一般的冲出大营,风一般的冲进黑暗!
还未冲出自家游骑的警戒圈,张一川已经感觉到了大地的颤抖,绵延而来的像是隔着远山的隆隆炮声,又像是万层云里一阵又一阵沉闷的春雷。天地一色的黑暗里突然被勾勒出一道金色的界线。黑暗仿佛在移动。像是在一块遮天蔽月的巨大的黑布上粘贴上一片夜色的剪影,然后再织缀上赤金色的镶边!
张一川一动不动地看着赤金色的光芒拖着黑色的暗影一点点地拉近、放大。直到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密集的人流、奔驰的骏马和连片的旗帜。他的眉毛也随之锁成了一团疙瘩。终于,他紧缩的双眉骤然间扬起,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又或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锦囊妙计。
“传令!”他急促的对身后的传令兵说道。
传令兵和崇飞虎等亲信头领听到他斩钉截铁的声音不觉同时感到精神一振。只听张一川一字字地说道:“全…军…解…甲…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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