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冬,他和八大王张献忠由汉中栈道脱困,攻克凤县,突破了官军的层层包围,沿凤翔、麟游,乾州一线进军,进攻甘肃庆阳、巩昌、平凉一带。随即,趁洪承畴分身乏术之机,转道河南境内汇合,并与曹操、闯塌天、混十万、老回回、革里眼、蝎子块、满天星等人遥相呼应,向豫东南和皖北方面发展。崇祯八年正月间,经河南汝宁府东入安徽,远将洪承畴的两万秦兵甩在身后。正月十一日,诸路大军攻破颍州,处死了原任兵部尚书张鹤鸣;剑锋直指凤阳府治、中都皇陵所在。左近的饥民百姓风闻义军已至;第二日来往营地争邀义军攻打中都凤阳的乡人便络绎不绝。
(十九)
当晚军事会议的议事厅,设在了扫地王张一川的大营,虽然多烧了许多炭火,但因为天气寒冷,会上还是略备酒菜,让大家暖身果腹。
扫地王张一川、太平王吴自居'(吴自居字逸安)杜撰)'对攻打中都一事,还颇有些踌躇。吴自居粗通文墨,对凤阳的民土人情略有所闻,不无顾及地说:“中都凤阳系皇陵所在,兵额几近五万,府治虽无城池,但仍有皇城,内外三层。昔年,成祖朱棣行“靖难之变”,也忌惮凤阳城坚兵众。咱家兄弟虽也有几万人马可用,但毕竟终日奔波,未及操练,恐难取胜。”
张献忠听罢,撇了撇嘴,捋了捋大胡子,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握着一把银酒壶,将吴自居的杯子斟满。带着特有的略有几分俏皮和轻蔑的笑容,大声道:“我说吴哥,你比俺老张年长,书也读得多,咋胆子比个针鼻儿还小?要是这样,趁早把你那‘太平王’的诨号给了俺老张,打今儿起,老子改叫西营九大王。”
在座的李过、张可望、张定国等大小将领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李自成也满脸的笑容。
张一川一口气喝干杯中的酒,抹了抹嘴说:“也不能全怪逸安。咱家兄弟大半都是庄稼里长起来的,做头领的不是,入伙的弟兄十个也有八个是。一双手拿惯了锄,扶的是犁,舞刀弄枪那是被逼无奈。人多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被几千官军追的东躲西藏?”
“现在确是哀鸿遍野,但坏年成总也有个头吧?年景好啦,咱手底下那些守着田地吃饭的,哪个还肯和咱们四海为家?说到底,咱家兄弟到头来无非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被官军困死,要么就学宋公明招安归顺。”
“依我看,眼前咱们招兵买马,啸聚山林,无非就是让官府动不得咱们。等到年景好了,再寻个招儿逼他招安。到时候咱家兄弟就算求不到功名利禄,总也能衣食无愁了吧。”
说到这儿,他看了看帐内的众人,话锋一转,又说:“可咱们要是攻打凤阳,撇开胜负不说。就算破了凤阳,又能如何?还不是待个两三天就走。可这样一来,不就如同掘的皇帝老儿的祖坟一样。那些朝廷大员、四方的镇将哪个还不恨咱们入骨?这不是自断活路吗?依我之见,咱们还是不取凤阳为好。”
他话音未落,张献忠的长子张可望却“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了一句:“孬种。”
张献忠正对着吴自居,猛然回身,一脚将张可望踹倒,骂道:“头领们议事,竖子小儿也敢多嘴。滚出去!”张可望站起身来,悻悻地离帐而去。
张一川连连摆手,“敬轩,不用动怒。少年人血气方刚,年少气盛,自然是胸藏有雄兵百万。多打磨几年就知道世事的艰难啦。咱们还是说正事儿,今晚咱们所议之事,老兄有何高见?&;#61588;
(二十)
张献忠哈哈一笑,看似粗狂的神情里却似乎别有深意。他不慌不忙的自斟自饮了一杯,又把他和张一川的杯子斟满,这才说道:“今天,本不是饮酒的日子。可俺老张偏偏爱就有着贪杯的嗜好,多喝了两杯。要是话说错了,或是不太入耳。大伙儿都是兄弟,切莫见怪。张哥说得对,拿刀拿剑的事本不是咱的本分。但万事总得求个因果吧。依我说,咱们这事儿错在官而不在民。这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
“老子是四川人,万历三十四年的时候,四川巡按孔贞一就上过一道奏折说‘蜀昔有沃野之说,然惟成都府属,自灌抵彭十一州县开堰灌田故名焉。近为王府有者什七,军屯什二,民间仅什一而已。’他奶奶的,你们听听,他皇帝老子的亲戚把成都的好地十分里占了七分。河南又怎么样,开封的周王、洛阳的福王全都是一丘之貉。哼,惟余芳草王孙路,不入朱门帝子家。”
“那些官绅大户们又怎么样?还不是假借投献之名避捐躲税,把牛毛一样的捐税都摊到咱们这些平民百姓身上?张哥想的好啊。可招了安,就有田产家业啦?还不是一纸空文,遣返原籍,喝西北风去。俺老张,虽然读过几年书,到底还是个粗人。但粗人不糊涂。”
“既然当了什么草寇、流贼,就没想过下辈子能安稳。当草寇是没什么盼头,俺老张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裂土为王,成什么气候。可老子就是看不过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那帮狗东西。今儿来的那些饥民所陈所述的冤情疾苦,哪些咱家兄弟没尝过,哪些咱家兄弟没见过?别的不说,就冲着这些饥民,老子也得充回英雄。要是京师、南京也就罢了。老张自知没那个斤两。要是凤阳,不就五万人吗,就当是块夹生饭,老子一口吞了它!”他看了看吴自居、张一川和李自成,斩钉截铁地说:“也不用再议了。打凤阳,俺一支人马够啦!是福是祸,老子一个人扛,决不兄弟们扯干系!”说罢,一扬脖,把酒喝干,将杯子摔了个粉碎。
半天没说话的吴自居满脸涨得通红,猛然站起身,也是一饮而尽,大声道:“敬轩,你这是什么话!老子顶天立地是条汉子。要是这么说,老哥倒要抢你这个买卖。凤阳,我去打!”
张一川接过话来,“别。你我兄弟,同生死,共进退。你去,我帮你。咱也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二十一)
回营地的路上,李自成和张献忠并马而行。李自成若有所思地问道:“敬轩,凤阳府若真有五万官兵,一川和逸安岂不是要吃大亏?不如,咱们也召集人马,同打凤阳?”
张献忠在马上冲着李自成眨眨眼睛笑道:“怎么啦,我的李哥?你也反起糊涂来啦。你我都在行伍里混过。这年月,哪个文官不贪赃,哪个武将不喝兵血?跟咱长打交道的那些总兵还多少有点儿顾忌,人马还差不离。凤阳多少年不打仗啦?五万人马?依我看,少说也有七成是空名字,凤阳顶多有七八千人。再刨些老弱病残,能打仗的还剩几个?”
“我已让可望带三千人,暂归逸安调遣。你要是还不放心,也派几千人马,三个凤阳也打下来啦。”说罢,哈哈大笑。
李自成虚扬了一鞭,也笑骂道:“敬轩啊,你所幸把曹操这个诨号也抢过来吧。你可比汝才这颗玻璃珠子,圆滑多啦!”……
(二十二)
雨还在下。
远远的已可以看到稀疏的房舍。
凤阳近了。
但就在李自成和他的一千多骑兵正前方不足一里的地方,却腾起了一阵烟尘。
那是,大队骑兵带起的烟尘!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八章
第八章
(二十三)
突如其来的变化。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李双喜、李过、谷可成、辛思忠等人纷纷抽出刀剑,催马拦在李自成的马前。
自成却胸有成竹地催马上前分开众将,说道:“不必紧张。前方不过三百骑兵,定不是官军。”
顷刻间,那队骑兵已到了近前。打头的是三员武将,中间一人白袍银甲,不过十*岁的年纪,正是八大王张献忠的义子张可望。另外两人年纪较长,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铁甲外随便罩着一件豹皮袄,一顶镔铁四明盔虽然压得很低却仍遮不住他的浓眉,一张岩石般棱角分明的脸和未加修饰的短须透着果敢与坚毅。一个则肤色较白,身材瘦长,和张可望穿着同样的亮银甲,
却多了几分稳重、老成。
这两位将军并非张献忠的部下,他们都是追随李自成多年的亲信部将。三天前,他们遵照李自成的军令率领三千骑兵,随张一川、吴自居攻打了凤阳。
多年以后,他们作为大将,一个取道商洛协助自成攻取了西安,一个出太行,趋保定,配合自成夹击北京。在李自成死后的岁月里,当左良玉之子左梦庚、南明镇将刘良佐、刘泽清投清,数十万军队反戈之际,同样是他们和大顺、西营残存下来的将士们血性地扛起了联明抗清的大旗。白甲的就是1649年同“革左五营”首领之一的改世王刘希尧一并战死在郴州(今湖南郴县)之南的大顺左营制将军刘芳亮。黑脸短须的是直到1661年(康熙二年)还在坚持战斗,却不幸被俘,于次年和明东安王朱盛蒗、郝摇旗一同被杀的右营制将军袁宗第!
(二十四)
袁宗第和刘芳亮奉了李自成的军令率三千骑兵,作为张一川、吴自居的右翼,正月十三日正午出发, 入夜后渡淮河,绕寿县而过。十四日午后已达四家联军事前约定的潜伏地点。大军未定之即,张一川的信使却也到了,请闯军一人去参加战前的例行军事会议,约定进攻时间。
由于此战是攻打城池,除了少数机动骑兵和游骑外,绝大部分骑兵都要作为步兵作战,为此,袁宗第和刘方亮一到驻地,就忙着商讨配置分派兵力和具体的进攻方略。两人见只是例行会议,就派了中军小将刘体纯前往。
不意,刘体纯去来倒是迅捷,但带来的消息却足以令两人瞠目。 张一川和吴自用竟然让他们去攻打凤阳皇陵,而且进攻的时间也较当初的约定晚了半个时辰。
袁宗第气呼呼地叫人备马要去张一川的驻地,却被刘方亮一把摁住。
刘方亮道:“张一川是这一战的主将。你我是奉命而来,岂能不听?只是奇怪,张一川一向是条老狐狸。他和吴自居跟着咱老八队,嘴上说是敬畏李哥的风骨,还不是想少受点儿损失,平日里打仗都是狼上狗不上的。这次,虽说被张帅将了一军,也不该这般拼命,连咱这三千生力军也放着不用。”
袁总第道:“他两个那几万人多少有点儿混性。跟着咱虽然吃不了官兵的大亏,但有李哥和张帅盯着,自然是难再逍遥快活。每日三餐两稀一干,咱们兄弟固然觉得香甜,他们可过的是苦日子。这次李哥和张帅都没来,难得让他肆意一回。就怕当头领的想打牙祭,低下的那帮狼崽子更要祸害人。哼,恐怕倒霉的还是老百姓。”
说着,袁总第多少有些懊恼的看了看刘芳亮,两人四亩相交的一瞬,似乎同时领悟到了什么,几乎同时在脸上浮起了会心的微笑。
袁宗第试探着问道:“明远,你也想这么干?”
刘芳亮肯定的点点头,却将头转向了天边已经绯红的云霞。像是询问袁宗第又像是在反问自己:“但愿这么干,别给李哥闯祸!”鉴定的目光里还深藏着一丝忧郁。
(二十五)
寅时刚过。天色如墨。一轮玉盘般的圆月不断四溢着寒霜般的清辉,在隆冬的夜风里,倍感寒气逼人。
残剑清霜刺不透深浓的夜色,远离树林的荒野被一团黑暗裹覆着。没有火把,悄无声息。几千人的队伍正在这绝对的黑暗里行军,像一段段行走的木桩。
变幻无常的天气似乎有意要和旅人为难,连天边的圆月也在视线里模糊起来,一场大雾不期而至,像是久弥不散惨白的烟瘴,又像是在黑暗里织补了一层层的纱。
刘芳亮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没有骑马,不穿铠甲,改穿了一件布甲,另外,他也没有带那柄令无数官兵见之胆寒的银枪,而是拿着一把长剑,还带了一口雁翎刀。
不惟是他,队伍里,袁宗第、刘体纯以及所有的将校都改换了装束,佩换了便用攻城的刀剑武器。即使在正支队伍里,也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携带了长枪。
黎明前的黑暗,渐浓的迷雾。肃然队伍中的人们的命运都会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发生改变。只有少数被称为果毅并敢把别人的鲜血沾满双手的人可以立功受奖。而大多数同样经历了厮杀的人却只能得到一顿并不算丰盛的酒宴却徒添了几道可能永远追随一生的伤疤。还有大约十分之一的人则可能倒在城外或者在刀斧中卑贱的死去,败落成泥,腐朽为土。命运在很多情况下,很难由自己掌握。每一个人都沉浸在抑郁的氛围里,是大战来临前的肃杀,是来自心底的寂寥。
一个时辰就这样在无声的行走中过去了。迷雾里隐隐传来了锣声和微弱模糊的呼喊,像是在对昏蒙的天空,倾诉和祈求着平安。
雾与夜从来都不是永久的障碍。每一段旅程有起点,也会有终点。当一座宏伟、凄美、残零、衰败的城门和一个名字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的时候,象征着一段旅程的终止,也意味着另一段旅程即将从这里开始。
涂山。一个大禹招会天下部族首领的地方,也是伟岸的防风氏被砍下高昂的头颅的地方。
这里不是涂山。
这里是涂山门。
这里也不是凤阳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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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二十六)
中都有城,凤阳无城。中都就是中都;凤阳则是凤阳府。
1369年(洪武二年)9月,明开国皇帝朱元璋以临濠(今凤阳)为中都;命有司建置城池宫阙如京师之制。除宫殿,中书省,大都督府,御史台,太庙,大社坛,圜丘,方丘,日、月社稷、山川坛,百万仓,观象台,公侯第宅,军士营房,中都城隍庙,功臣庙,历代帝王庙,会同馆,中都国子学,鼓楼,钟楼外,还建有中都城,禁垣,皇城三道。
始建于洪武三年,高三丈,周五十三里的中都城在中都的最外侧。除东、北砖垒约四里有余外,其余皆是土城。所开的九门里除洪武门、北左甲第门、朝阳门、涂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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