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轩歌也不信神，可那个残酷无比的命令与预言，却令他不得不相信宿命与天命的力量。他在心中暗暗祈祷，祈祷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么严重的程度，祈祷他不必对着这个刚刚结识的好友刀剑相向。
“走吧，瑾之兄，我们的工作完成了。”陆斯恩费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将一只白皙无暇的手伸向施轩歌，“快点把我们的武器收回来，然后通知你们的人善后。”
施轩歌握住了陆斯恩的手，他走到了那头龙类面前，握住赤霄的剑柄把它拔了出来。随后他从衣服上撕下了一块布，仔细地将这把剑的残骸包裹起来。
“你的剑碎了，这还真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啊。”注视着施轩歌的陆斯恩开口了，他感慨道，“不过对于这样一把武器而言，消亡在战场上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没错，对它而言这样足够了。”施轩歌轻轻地说，“你的这把剑，有名字么？”
“有名字啊，我的那位管家糊弄我说，这把剑叫米斯特汀，传说中斩杀了神明的武器。”陆斯恩嗤笑了一声，“可这是一把焰形剑，它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至多一二百年。又怎么可能是传说中那把弑神之剑呢？”
“你又怎么知道，它不是传说中的弑神之剑呢？”一个轻柔的女声极其突兀地出现了。
陆斯恩和施轩歌立刻绷紧了脊背，只见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女缓缓地踏进了这片残酷的战场之内。她上身短襦下身长裙，青蓝色的裙摆好似碧波无尽的大海。
那是典型的唐代仕女装扮，距今已有一千余年。这个少女究竟是谁？施轩歌从地上拾起了一柄完好无缺的长剑，他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少女伸出了一只素白的手，折下了枝头一朵开的正艳的凤凰花，将它别在了耳畔。少女娇艳的容貌却并未被这朵花分去一丝一毫的光彩，她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轻轻地瞥了一眼施轩歌，随即又饶有兴趣地凝视着陆斯恩。
“感谢两位帮我杀死了我的姐姐。”少女缓缓地点了点头，“吞噬掉她之后，我就可以作为新的王重生于这个世界上。”
“没错哦，正如你们心中所想。海洋与水之王，其实是一对双生子。”少女露出了一个天真却娇媚的微笑，“你们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我应该给两位一些奖赏呢。”
番外 无关风月（下）
天空中阴沉沉的乌云忽然开始翻滚，闪电映亮了在场三个人的脸孔。这场积蓄许久的暴雨，终于要来临了。
自称海洋与水之王的少女还在凝视着陆斯恩，她那双形状优美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忽然有金色的光芒汇聚。此刻，作为初代种的威压已经铺展开来，那股威压似乎聚成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向着站立的二人压顶而去！
极少有混血种能抗拒这种血统与力量形成的威严，他们往往在见到少女黄金瞳的第一瞬间，就双膝跪地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这种残酷的现实，就是龙族与混血种之间力量差距的明显体现。
可在场的这两个混血种却一点事都没有，陆斯恩的那双绿眼睛已经变得颜色深凝，他轻轻笑了笑：“恕我直言，这位美丽的小姐。我们并不需要你的奖赏，混血种与纯血龙类之间的战斗一向是不死不休的。我们既然可以杀掉你的姐姐，又为什么不能杀死你呢？”
少女并未被陆斯恩的话所激怒，她的声音柔软如丝，可她的话语却相当残暴血腥：“你的眼睛真是美丽啊，比我见过的任何宝石都要美丽。不知道在我把它们挖出来之后，它们是否能保持着这样绮丽的色彩呢？”
“恐怕不能了，我亲爱的小姐。”陆斯恩彬彬有礼地说，即使到了这种危机生命的时刻，他依旧没丢掉深入骨髓的绅士风度，“我还想用这双眼睛见证许多的奇迹与荣耀，所以抱歉啦。”
与此同时，陆斯恩对施轩歌做了个隐秘的手势。那是示意施轩歌做好战斗准备，他们随时准备与这位少女开战。
“我本想让你们变成死侍，作为我的下属而得以保全性命，但既然你们都不愿意，我也没办法啦。”少女又从树上摘下来一朵凤凰花，她用纤白的手指揉碎了这朵花，鲜红的花瓣从她的指间滑落，似是凝固许久的血液。
“不过在那之前，你们想听个故事么？”少女歪着头看着他们两人，声音轻而缓，“相逢即是有缘，沉睡了这么久，我也想把这个故事讲给你们听呢。”
“我怎么会拒绝一位小姐的请求呢？”陆斯恩笑了笑，“这个故事，是关于您的姐姐和您，对么？”
“没错，关于我这位愚蠢的姐姐和我。”少女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大概你们不知道，在我们龙类茧化涅槃之后，会作为人类重生。我的姐姐和我，在一千年前苏醒了。我们当时什么都不懂，面对这个世界，只能以最蠢笨的方法生活下去。毕竟我们是雌性啦，当时的时代和现在一样，对雌性并不友好。”
“而她却是一位好姐姐，她只会用最最拙劣的方法保护我。她挡在那些欺负我的人面前，默默忍受他们的侮辱唾骂，逆来顺受从不反抗！”少女的黄金瞳烈烈燃烧起来，她仰着头笑了，“多么可笑的说法啊，那些老家伙说我们两条龙，还未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双亲！那对孱弱的人类夫妇的死亡，跟我们有何关系？可他们就用这种卑劣的方法，夺走了那对夫妇遗留给我们的遗产。”
少女的表情十分冷然静默，她继续平静地讲述她的故事：“事情还没完，在那个家族又死了人之后，他们决定将我们献祭给所谓神祇。姐姐主动提出，有她担当祭品，请求那些人放过我。可那些人没有答应她的请求，把她和我一起投入了海底。但是在最后关头，我苏醒了。我杀掉了那些胆敢冒犯我们尊严的人类，最后也被朝廷派来的人杀死。他们将我们放进铁质棺材内沉入深海。而姐姐替我挡下了一剑，那把古老的炼金剑对她的伤害过于巨大，即便一千多年后的现在，她的伤势也并未痊愈。”
“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有几位渔民打捞起了盛放我们茧的棺材，我和姐姐又回到了这个世界上。”少女走到了那具巨大的龙形生物之前，伸手抚摸着龙类的鳞片，忽然有泪水顺着她的眼睛夺目而出，“可她却被你们再次杀死了！一群卑微的混血种，为什么竟敢杀死至高无上的龙王？！”
这一刻，忽有暴雨倾盆而下。连绵不绝的雨滴将地上冲刷出一道道鸿沟，也打碎了那些盛开的凤凰花。艳红的花瓣混杂着地上的血迹，一同随着雨水流向大海。
“你们知道这条蠢龙临死之前告诉我什么吗？她让我快逃，她让我在她死后吞噬掉她的尸体进化成王！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龙类？！我们作为王座上的双生子，生来就是要互相吞噬互相厮杀的！”少女仰天呐喊，她素白的面容如同一弯残月，美丽却凄凉。
“我好恨呐！我恨这条愚蠢的龙类，也恨你们这些卑劣的混血种！我们做错了什么？仅仅因为我们是龙类，你们就要将我们斩杀殆尽么？！”
“没错，正因为你们是龙类。”施轩歌一点也没为女孩感人的故事所打动，他冷冷地说，“龙类与混血种，从一开始就不能共存。”
“所以，这个故事结束了么？”陆斯恩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道，“亲爱的小姐，你十分有表演天赋。也许你的故事是真的，可这不能否认一个事实，你是龙王我们是混血种。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不死不休的。”
“和姐姐比起来，我的力量并不算大。”少女好似没听见他们两人的话，她淡淡地说，“我其实希望她能吞噬掉我，那样我们才汇融为一体作为新的王重新降临。”
“不过作为补偿，我有一项特殊能力。”少女抬起了头，她的黄金瞳湛亮如金，“言灵·归墟，我可以发动那个言灵，而不用长久的吟唱与仪式。你们一定听说过那个言灵吧，能拉着让杀死姐姐的人陪葬，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言灵·归墟，传说中足以毁灭一座城市的水系终极言灵！
剧烈的颤动从远方传来，一层又一层层的巨浪声势浩大地从海面汹涌而来，似要将这座城市撕成碎片！过不了几秒，巨浪就会将不远处的城市卷入大海！
“杀了我吧。”少女将纤细的脖颈主动送到了陆斯恩的剑前，她轻声说。
陆斯恩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位奇异的龙王。她本可吞掉自己姐姐的骸骨，作为新的王重降于世。可她却主动放弃了这个机会，甘愿陪着自己的姐姐陷入永恒的长眠。
“我当然不能拒绝你的请求。”陆斯恩俯身对少女鞠了一躬，“希望下一次，你和你的姐姐能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他将米斯特汀切进少女素白的脖颈里，随后斩断了少女的喉管！少女轻轻地倒下了，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汹涌而出，和那头龙类融为了一体。
“想不到最后要和你死在一起了。”施轩歌淡淡地说，他遥望着汹涌而来的海浪，面上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
“可我不想和你殉情啊，我的未婚妻还在等着我。”陆斯恩忽然笑了，他忽然问道：“瑾之兄，你知道我的言灵·时轨可以进化成第二种言灵么？我会竭尽全力阻止这场海潮，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施轩歌平静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他艰难地开口道：“你，你就这么相信我？我们的立场毕竟是不同的，我很有可能在你最虚弱的时候杀了你……”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你的为人。”陆斯恩的绿眼睛中是一片坦然于信赖，“如果在这世界上，连自己的朋友都不能相信，那这未免太可悲了。”
陆斯恩合上了眼睛，随后言灵·法则的领域开启了。至高无上的权与力，再次君临于世！
一只无形的手，将狰狞的巨浪抚顺拨平。面对言灵·法则的伟力，即便狂怒的大海也只能俯首称臣。所谓神迹奇迹，也不过如此。片刻之后，远处狂怒的大海又变得温柔如初，这场巨大的灾难就此消弭于无形！
但施展完言灵·法则的陆斯恩却将米斯特汀扔在了沙滩上，他甚至已经握不住自己的佩剑。他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流出。
可有人拾起了这把剑，将银亮的剑身直直刺入了陆斯恩的心脏，鲜血顺着剑身流淌而出。陆斯恩缓缓回头，轻声地沙哑地说：“原来这就是被背叛的感觉么？人类的心思，还真是难懂啊。”
“这是皇帝的命令。”施轩歌的面色凝然，“君命难为。”
“言灵·法则尽管无所不能，但它付出的代价过于巨大。即使你不杀我我也活不了多久呢，瑾之兄。”陆斯恩的黄金瞳消失了，可那双绿眼睛的颜色却深暗无比，“我想我再也不会相信其他人了。”
“抱歉……”施轩歌抽出了米斯特汀，他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了一丝哀伤。
身着白衬衣的年轻人缓缓倒在了沙滩上，他合上了眼睛，面容安详如孩童。
“君命难为，也是为了大明的百姓。”施轩歌重复着这句话，似在坚定自己的信念。
“自古忠义不能两全，我为皇帝尽忠，却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朋友，是为不义。”施轩歌将米斯特汀横在自己颈间，平静如初，“不义之人不敢苟活于世间，只能以死谢罪。”
一道艳红的血迹喷溅而出，米斯特汀轻轻坠落在了地面上。
暴雨冲刷着两位青年身上的血迹，一朵残缺的凤凰花漂落在他们身旁，花瓣艳红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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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奥丁只用一个模糊不清的预言，就这么换掉了我的前一世？”路明非讶异地看了看老板，嗤笑一声，“好算计，我佩服！”
“让我看看这位神明大人是怎么操纵这次事件的。恩，他潜入了皇帝的梦中，将整个预言告诉了皇帝。说言灵·法则的拥有者就是黑王尼德霍格的转世，为了避免大好江山惨遭破坏，务必杀了我。所以皇帝就将这项秘密任务交给了施轩歌，也就是楚子航的前世。”路明非翻了翻手中泛黄发脆的纸张，喟叹一声，“真是好蠢的做法啊，但是还挺有效。”
“我以为你已经想起了所有事情。”霍德尔说，“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大部分事情，一部分细节模糊不清。”路明非的掌心冒出一团橘黄色的火焰，将这些珍贵的文献烧成了灰烬。
随后他拍了拍手，淡淡地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记住以前的教训就足够了。这世界上唯有自己才是唯一可信的，这句话大概是永恒的真理吧。”
“你有一封新邮件，注意查收。”霍德尔继续埋头看动画，随着他的话音，路明非的ipad才蹦出了新邮件的提示。
路明非飞速浏览着这封楚子航发来的邮件，面无表情。
“所以说，你现在还恨那个混血种么？”霍德尔不由好奇地问。
可路明非什么都没有说，他扭头望了望屋外的花树，一树艳红艳红的凤凰花开的刚好，烈烈如火。
【终焉之战】
第 151 章
英国德比郡，一间古香古色的会客厅内。
八月英国的气候堪称凉爽宜人，会客厅的窗户也已经打开，可艾伯特·霍尔的额头却不断有汗滚滚而下，他不断打量着这件颇为熟悉的屋子，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这间会客厅是典型的维多利亚风格，精雕细琢的木制书架摆放在角落里，那座十七世纪座钟的指针还在咔哒向前，而桌边透明的水晶花瓶中盛放了几支鲜艳的蔷薇花，娇艳欲滴。
可艾伯特的视线却不知不觉地停留在了被挂在那副墙面正中央的肖像画上，画像上是一个年约二十三、四的俊美年轻人。看穿着应当是十七、十八世纪，年轻人面容沉凝气质高雅，自然而然的贵族气质流露于外。一双祖母绿的眼睛异常明亮，那种微妙的美丽的色泽，这世上任何一种绿宝石都无法与之媲美。
艾伯特作为格洛瑞欧斯家族的律师，曾经多次出入这间会客厅。可他以前从未见过这幅画像，他不由自主走到了画像前，惊叹般仔细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