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抬起头看了大哥一眼,大哥仍然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闭目养神,或者,根本不想看见自己?
“大哥……”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期待萧潼睁开眼睛,可萧潼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仍然闭着眼。萧然忍不住伸手抓住大哥的袍袖,声音因为惶恐而有些颤抖,俊美绝伦的面容蒙了一层淡淡的灰色,“求大哥放宽心,华儿和明妃不会出事,小弟保证将他们完好无损地送回到大哥手中。大哥你要是生气,就重重地责罚小弟吧。小弟知罪,小弟该死,只求大哥保重龙体……”
萧潼睁开眼睛,看到弟弟满脸惶恐之色,心中苦涩到极点。摆了摆手,努力让声音平稳、温和:“朕没有生气,世事无常,一切皆有可能。如果追究你的责任可以马上解决问题,朕自然不会放过你。可是你也预料不到今日的结果,而且你远在云间,远水近不了近火,追究你又有什么用呢?”
“大哥……”萧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哥经历了这么重的打击,不仅没有责罚自己,连喝斥一声都没有。大哥对自己真是越来越好了,可是自己所做的事……
“起来吧,身上还有伤,跪着好受么?”萧潼略带责备地看着弟弟,可是声音中掩饰不住怜惜之意。
“是,谢大哥宽恕。”萧然爬起来,重新靠着车厢侧卧,心渐渐安定下来,思索着要如何去营救赵凝儿母子。
靖王萧然重返京城,并且恢复大将军之职,这个消息在文武百官中迅速传扬开来,靖安军所有将士都欢天喜地,臣相诸葛英、梁王萧翔第一时间赶到靖王府道贺。萧然重返故土,虽然也是心情激动,却挥不去子攸与叶惊秋的阴影。
“沐恩馆一夜间被火焚毁,刑部可有查出什么端倪来?”他问诸葛英。
“回恩师,那夜刮很大的西风,火从沐恩馆内部烧起来,正是下半夜,所有人都在熟睡中。附近百姓被火势惊醒时,沐恩馆已被烧得差不多了。当夜御林军包围沐恩馆,在废墟中发现一些没有被烧焦的禁卫军尸体,他们身上都带着伤口。说明这场火起时,沐恩馆同时发生了一场厮杀,所以刑部认定这是有人蓄意纵火。他们已拟好报告,只等皇上回来便呈奏给皇上。”
“那么,找到叶惊秋的尸体了么?”
“沐恩馆所有叶氏王族的人,加上当夜值勤的太监、宫女与禁卫军,总共二百零八人,刑部清点到的尸体也是二百零八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可是,因为十之八九的尸体都已烧成焦炭,很难分辨出本来面目。刑部正在一一比对,还未能确定每一具尸体的身份。”
萧然道:“叶惊秋左足生有骈拇(脚上的拇指与,这是他身体的明显特征,你通知刑部,让他们查一下每具尸体的左脚,看看能否找到这样的人。”
诸葛英暗自钦佩,自己这位恩师知道的东西真是太多了,难怪他能无往而不利。恭声应了,起身告辞。
第二日早朝,刑部尚书骆炳坤向萧潼禀报,称未曾找到足有骈拇的尸体,萧潼与萧然相视一眼,心中了然。叶惊秋果然已经逃脱!
一只信鸽飞出靖王府,足上带着几个字:查赵凝儿与小皇子下落。
萧潼重新派遣太守到雍州,接替萧然的职务。因为去了一次云间,萧潼积了无数国事,幸好萧然已回来,他便抓了萧然日日为他批阅奏折。
皇后陆宛柔向萧潼请罪,称自己未曾料理好后宫,致使赵凝儿与萧华失踪。萧潼温言劝慰,丝毫没有怪她。而萧然在一旁又自责到极点,俯身向大嫂道歉。陆宛柔见萧然回来,已是欣喜若狂,她一向喜欢萧然,将他当成亲弟弟般宠爱,哪里舍得责怪他?又听说秋若水再次怀孕,越发喜上加喜,立刻便出宫去看望秋若水。
“大哥,小弟已派浚国的密探君无疾去查访明妃与华儿的下落,依小弟猜想,明妃娘娘是被她大哥赵昶骗出去的,眼下浚国与我们相安无事,她与赵昶必定还有联系。子攸利用赵昶将明妃与华儿劫持,但碍于赵昶的关系,料想子攸不会让他们母子受苦。还请大哥不必担心。”
“对这一点朕倒不担心。只是感觉子攸这个人工于心计,恐怕除了软禁他们母子,还会想出什么阴狠的手段对付他们,朕只怕华儿受到伤害。”
萧然想说不会的,因为子攸这个人虽然工于心计,但不是阴险小人,应当不至于用什么卑鄙手段对付赵凝儿与萧华,可是他没有说出口,他怕大哥再说他妇人之仁,用自己的心去揣度别人。
“还有,小弟猜想,子攸不会很快送来国书,他恐怕会先将此事搁置一段时间,慢慢熬着大哥,看大哥担心、焦灼,受尽折磨。然后再提出用华儿来交换我们从浚国得到的土地。”
萧潼诧异地看了弟弟一眼,这小子,真是心思缜密、智慧无双,瞧他这样,分明是极富心计的人,可为什么平时做事又善良单纯得毫无防人之心?
沉吟了一下道:“他若这样做,倒反而对我们有利,正好可以让我们的密探有足够的时间打探到凝儿与华儿的下落。说不定我们在子攸提出交换土地之前,便可以将他们救出了。”
“是,小弟正有此意。”
“很好,他想摧垮朕的意志,朕倒要看看谁的意志更加坚定。”萧潼淡淡一笑,一种天下尽在掌握中的豪气油然而生。萧然心中稍宽,只要大哥不担心赵凝儿母子的安危,自己就不会陷于被动。
转眼七天过去了,各地城防与松萌、丰裕两关都没有消息传来,既查不到赵凝儿母子下落,又没有叶惊秋的踪影。萧潼渐渐有些不安,倒不是担心儿子的安全,而是心中有着浓浓的失落感。想到那个刚满周岁的小华儿,平日在身边口齿不清地唤着“父皇”,虽然不能经常去抱他、逗他,但每天只要能够看到他,就会有一种当父亲的满足感。
而七岁的太子萧丹更是想念自己的小弟弟,每次见到萧潼就会问:“父皇,有二弟的下落么?”
孩子的话令九五之尊骤然生起许多烦闷,敏感的陆宛柔看出丈夫情绪不安,心中自责更甚。陪萧潼饮了几杯酒,说了一番安慰的话,临行时吩咐宫女小芙好好照顾萧潼。
那一晚萧潼因为情绪不佳,第一次在小芙给他端茶倒水、伺候他时留意到这位身穿蛾黄色衣衫,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的宫女,因为他从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看到一种特别的东西:那种东西叫关心。
宫中宫女如云,可是她们只是谨守本分地伺候着她们的主子,萧潼从来没有见到身边的宫女用这样一种充满关心的纯净的目光看自己,那一刻他忽然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然后他开始与小芙聊起来,发现小芙是个单纯、善良而可爱的姑娘,她跟他讲起自己的家乡,说起小时候的趣事,毫不因为他是皇帝而畏惧、羞怯,她只是将他当成了一位大哥哥般亲切的朋友,无拘无束地与他说话。
萧潼第一次在一位宫女面前放开自己,笑容也变得和蔼可亲了。第二天萧潼在陆宛柔面前提到这件事,聪明的陆宛柔立刻感受到丈夫的心情愉悦了许多。于是当晚,她就安排了小芙去侍寝。
????????????????? 第三十九章 营救
浚国王城遂初,臣相府门口,赵昶披着一件黑色镶金边的大氅,怀中抱一位粉嘟嘟的娃娃,从马车上下来。那娃娃最多刚满周岁,看穿着非富即贵,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小手在赵昶身上乱扑,嘴里发出依依啊啊的声音,好像在表示他的不满。
“华儿,别动。”赵昶轻轻喝斥,脸色很阴沉。那孩子有些害怕,不敢再乱动。
赵昶转身向马车边上一位穿黑衣的人低声道:“牟统领,娘娘就交给你了,大王面前劳你回禀一声,本相安排好小皇子,再进宫去面圣。”
姓牟的侍卫统领躬身领命。
这时候马车剧烈地摇晃起来,里面传来挣扎、碰撞的声音,夹杂着女子悲愤的哭喊声:“大哥,你把华儿还给我,你不可以这么做,华儿才刚周岁,他离不开我……”
赵昶怀中的孩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看着马车的方向,哇的一声哭出来,手脚乱蹬,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母妃……母妃…。。”
赵昶猛地一挥袖子,喝令侍卫:“还不快走?”
姓牟的统领点点头,向那些侍卫挥手示意,侍卫们催马向前驰去,只留下孩子的哭声在身后久久萦绕……
遂初王宫,赵凝儿在空旷、阴冷的宫殿里徘徊,殿外杂树丛生,荒草漫过膝盖,本是失宠嫔妃居住的冷宫,现在改为软禁赵凝儿的地方。赵凝儿从窗子里看出去,见四名侍卫全副武装地守在门口,分明是平常的面容,却让她觉得个个面目森然。
萧华的哭声仿佛一直在她耳边回荡,泪水一次次涌进眼睛里,赵凝儿满腹心酸、肝肠寸断。
“华儿,华儿……母妃对不起你……”她跌坐在椅子里,把脸埋进掌心,任凄切的呜咽声回旋在掌中。被子攸下了酥骨散,她浑身再无半点功力,连奔跑的力量都没有。只能被困在这座荒芜的宫殿里,眼睁睁看着屋外的蓝天。
前尘往事历历浮现在脑子里,她带着满脸泪痕,仰天大笑,无声的笑,笑得浑身颤抖。为什么,那些君王之间争夺天下的战争,要用一个无辜的女子与她的孩子做筹码?大王,我该做的都做了,只是命运使然,让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还想怎样?还是不肯放过我么?大哥,我是你的妹妹,你就这样狠心,将我与华儿生生分离!华儿,你现在怎样了?在哭着寻找母妃么?你有没有冻着、有没有饿着?晚上是谁陪你入睡?
皇上,对不起,我上当了。我本以为自己是坚强而理智的,却原来我如此愚蠢、如此软弱。大哥他用亲情骗了我,我只当他想见外甥一面,约了我们去乌龙寺进香,谁知道他设下天罗地网,引我们母子上钩。
原来,在他心目中,我不过是一枚棋子,他的心里、眼里只有君王,只有前程,只有功名。大哥,我好恨,我恨你将我带入了这个局,我恨你不顾我的幸福、不顾我的感受,生生斩断我的情,我的爱。皇上,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虽然你是我的敌人,可我……我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你了。即使你忙于国事,忽略了所有后宫女子;即使你根本不懂爱,也不解风情,我依然义无反顾地爱着你……
有华儿,就是我幸福的寄托。只要你来看华儿,只要看到你对孩子浅浅含笑,我就心满意足了,我陶醉在与你短暂的相处中,沉醉在你看着华儿的温柔目光中。
感谢你将华儿还给我,让我们母子相依相守,可是,我辜负了你的好意,我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对不起你……
夜幕渐渐降临,西风更紧,赵凝儿裹紧身上的衣衫,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看宫女送来晚饭,伺候她用膳,她只是木然地一口口吞咽着。她知道自己不能死、不能垮下去,所以她必须撑着。即使食不甘味,她也必须一口口吞尽碗里的米饭。
殿内燃起灯光,宫女悄悄退了出去,赵凝儿依然失魂落魄地坐着。忽然,一位侍卫打扮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平常的面容,平淡的目光,低沉的声音响起:“娘娘,属下是靖王座下风云特使,名叫君无疾。”
赵凝儿一惊,猛然抬头,将信将疑地看着这个人。
“相信属下,属下时间不多,请告知小皇子下落。属下要通知王爷与皇上。”
赵凝儿从未听过“风云特使”的名字,可此时此刻,她就像抓住浮木的溺水之人,迫切地看着这名侍卫:“华儿被我大哥带去臣相府了。”
“多谢娘娘告知,属下立刻去通传消息。”
一封国书从子攸手里发出,由浚国派遣的使臣递交到穆国皇城长宁。萧潼接到此信哈哈大笑,回到凤清宫便拟了一道回折,将那名使臣传唤进宫,笑得淡若轻风:“子攸枉为一代国君,竟然用此等小人之术要挟朕,当真有失风度。请你回复你们大王:朕之后宫佳丽三千,不缺赵凝儿一个。至于萧华,他乃朕庶出的皇子,朕还年轻,还会有更多的子嗣,所以,朕不会因他而受人要挟。同为帝王,他岂不知帝王无情?”
使臣当场僵住,脸上阵青阵白,呆了半天才恢复原态,礼貌地威胁:“小臣只想提醒陛下,若是如此,陛下很快便会收到小皇子身上的某样东西了。”
萧潼脸上的笑容更深,潇洒地甩袖:“哦?是一根手指亦或一只手、一只脚?请回复你们大王,朕会拭目以待!”
使臣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袭到脚,拼命克制自己,才止住浑身的颤抖,悻悻地躬身告退。
萧潼见他离去,眸子中瞬间布满寒意,目光宛如冰刀。
“皇上。”宇文方见他神情有异,上前轻轻唤了声。萧潼摆手:“朕无事。只希望……靖王此行能将华儿顺利救出来……”
“王爷已经收到密信?他知道明妃娘娘与小皇子被拘禁在哪里?”
萧潼冷笑:“子攸这个人真是狡猾,竟然将他们母子分开软禁。明妃被囚在王宫中,而华儿被留在臣相府。他以为谁都不会怀疑臣相府,因为那是最容易被猜到的地方,便反而成了最不可能的地方。可他不知道,我们的密探是无孔不入的。”
宇文方在心中暗暗祷告,希望萧然能够一切顺利、平安归来。
萧潼缓缓端起茶杯,喃喃自语:“子攸这等奸诈小人,然儿竟然还要对他惺惺相惜,这么聪明的人,关键时候脑子里就一团浆糊!这一次他若再敢心慈手软,朕定不饶他!”
宇文方面色惨变,皇上说这句话的语气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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