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策·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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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策·双剑-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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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已是初冬,可楚云那弯弯的眉眼漾出的笑意,还是硬把这方圆一丈内的空间生生拽进春天里。

  槐枫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站在他背后两步的地方,看楚云时而莞尔,时而嫣然,时而滔滔不绝,时而侧耳倾听,时而笼手而立,时而又比手划脚……温软的江南口音在人群之中穿梭流淌,细碎的话语被寒冷的空气打散了,缓缓地一点一点落在地上,发出轻盈的“沙沙”声,让槐枫想起家乡初夏时分,纷纷扬扬飘落的芒果花。

  然后雪点就飘了下来。

  今冬的第一场雪。

  南方出生的槐枫,从没有见过“雪”这样事物,看那白色的细巧雪点像精灵一样翩舞而下,不由呆了。半晌回过神来,忍不住伸手去接——“嘶,好凉!”一触到手心,便倒抽一口凉气。即刻想起楚云最怕冷了,这会儿刚从场上下来,出了汗衣服穿得少,要是雪落在他身上,可怎么好?

  ——所谓天公不作美,就是槐枫转过头去,发现楚云的黑发间已经缀满了星星点点的雪痕。

  不假思索地,槐枫举起手,把袖子拉开,遮在了楚云头顶上。——那时他比楚云还略矮一点,踮着脚尖。

  楚云正眉飞色舞地比手划脚,猛然头顶阴了一块,正奇怪,便在对面两人的神色里瞧出不对劲来,回过头去,对上槐枫憨憨的脸,霎时间眼角飞霞:“你这是干什么?”忙伸手推开槐枫——广袖往下一滑,前臂上层层叠叠地站满了鸡皮疙瘩。

  槐枫一见,这还了得?顿时恨不得直接把楚云绑了扔火炉子上烤起来。一心想央楚云快些回屋,却又不知怎么出口,只得徒睁一双濡湿的大眼,奋勇施放可怜兮兮波哔哔哔——

  楚云被他瞪得一点办法没有,只得回身告了罪,带上槐枫匆匆离场。

  “我说你啊,”回到房里,点起火炉,换上厚衣裳,楚云终于缓过劲来唠叨,“也稍微……唉,”扭头瞧见槐枫波澜不惊的脸,满肚子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来,只得长叹一声,咬了咬唇角方继续说道,“应酬的场面话,总得能说一两句啊!”

  “我说了啊,”槐枫不但真挚诚恳,而且理直气壮,“‘久仰久仰,幸会幸会’——两句。”

  “这哪里……”

  “‘双剑玩的就是一个整体行动默契互补,我是你搭档,我知道自然就等于你知道了’”槐枫把眼皮儿阖上三分之二学着楚云的姿态,“师兄,你说的。”

  “话是这样没错,”楚云白他一眼,“可身为搭档,你就能放我一个人在敌阵中高谈阔论?”

  “那不然……说什么?”槐枫抓了抓额角,疑问得非常天真,“这位仁兄,你刚刚滚得真是太好看了?”

  楚云语塞。

  深吸口气垂下睫羽专心烤火,不再说话。

  槐枫正支着耳朵等他教诲,半天听不见响动,生恐楚云当真恼了,忙蹭啊蹭啊挪到他边上,压低嗓子,试探着唤一声:“师兄?”

  楚云不答。

  “那……”槐枫慌了,“要说点什么,师兄你告诉我,我背下来便是了。”

  楚云抬起头。

  槐枫黑亮的眸子清澈见底。

  “罢,这次便……算了。”——楚云最终抿着唇,眯着眼扭过头去。

  此事影响有二:

  其一,之后每当他们输了,被各方面围观者包个水泄不通,从技术战术心态体能等各方面严密拷问的时候,总能看到楚云仿若置身事外地站在一边,而槐枫,则大眼翻向右上方三寸处,结结巴巴地,背诵着那或许和问题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答案。

  其二,渐渐人人都知道,枫派有个七窍玲珑精明剔透的双剑剑客叫楚云,他的搭档是个拙于言辞表情空白的木头。

  后来他们扬名天下。

  有人在半路上拦了楚云,做“我们很熟”状,说了一箩筐话,临了揣摩着槐枫脾气好,便逗他,把那第二点当面说给他听。

  槐枫如传言中一般面色沉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楚云,没接茬。

  那人得胜般抚掌大笑着去了。

  直到他走得瞧不见了,才听槐枫才摇了摇头:唉,我虽是个木头,可好歹我还瞧得出,楚云早不记得您是哪位了……

  已经翻上马背的楚云专程下来给了他一脚,算是表彰他判断精准。

  第46章

  当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此时的楚云,遇见的对手还没有那么多,忘性也没那么大——相对的,对每个对手的平均重视程度也要更高一些,即使是像周明周灼兄弟这样柔弱得连一刻钟都撑不过去的小角色。

  眼下,他已经从资料室那里领回了今天这场对剑的记录卷,凑在火炉边看了起来。

  槐枫本想去找秋函玩游戏,可看楚云这般认真地劲头,便没敢去,乖乖地凑上前,从楚云背后瞧那卷轴。

  “看出什么来了吗?”楚云大概能感觉到他就凑在身后,没回头,问了一句。

  槐枫摇头。

  摇晃的灰影子在火盆旁被拉长,再拉长——长得像楚云轻轻的叹息:“算了,我早该知道你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身子往槐枫的方向略侧了一点,“看得清吗?”

  “嗯。”

  “这里,”楚云触了下卷轴边,画面停下来:定格的地方,是开场时槐枫冲到楚云身边的画面,“很危险的。”点了两下画面放大,楚云的口气很严肃。

  “嗯?”槐枫紧张起来,“危险?”

  “嗯,”楚云扭过头来,蹙起的眉间写满了认真,“幸亏对手没经验,判定攻击对象上出了错,否则,他要是冲着你过去,那怎么办?”

  “那……接招啊?”槐枫心虚,答得有些犹豫。

  “接了以后呢?”

  “这……”槐枫眨巴眨巴眼睛——他并不是很明白“接了以后”,究竟代表的是怎样的意思。

  “你接下那一剑,有两种结果:接成,或是接不成,”楚云面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松动,肃然的眼神让槐枫想起家乡的爷爷——负责一整村人生计,为高权重不苟言笑的爷爷,“若是接不成,那你必然受制,我还要上去解你的围,若是对方第二个人上来,我一人对俩,敢说胜算有多少?纵然接成了,你和他都是重剑,这样死磕,你的消耗也大,更怕两败俱伤——我们不是比这一场剑,后面还有好多场,你若是有个伤筋动骨,少说也得养一两个月工夫,那我后面的场次上哪里抓个搭档?”

  “呃……可是师兄你不也……”

  “我和你不同,”楚云的声调一成不变,“我站在那里,是做好了接剑的准备,随时准备连本带利地还回去的,我甚至连后招都想好了——后来确也做到了。而你呢?你这……”楚云拖动卷轴上的画面,特写了槐枫的身姿,“算是哪一派的接剑准备式?”

  槐枫无言以对。

  “现在和练单剑的时候不同了,”楚云的眼眶里塞满了不同寻常的认真,“练单剑那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双剑的输赢荣辱,都不是一个人的。——两个人自不可能像同一个人那样,一有点什么想法便能心知肚明,这就需要提前作好战术布置,场上才不会临来慌乱,互相阻滞。”顿了顿,见槐枫只是瞪着双大眼,不赞同不反对,便继续说下去,“当然,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身为剑客肯定会有很多对敌的念头方案想法——可是你有这些想法,我不知道;我的想法,你也不知道,若是都凭自己临时的心念行动,自乱章法,无法互相配合,攻击效率低不说,说不定还造成内耗,被敌人占了先机。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就必要坚决贯彻之前计划的战术,两人在场上才……我说你有没有在听?”

  楚云自顾自地念叨了一大堆,槐枫那边却连个表情也没有,不由泄气。

  槐枫赶紧点头。

  “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槐枫依旧点头,大眼睛里扑闪的尽是真诚,“我以后会好好听话的。”

  “也不是说要你听话……”楚云拦了他一句,可看看他一脸单纯天然,还是撑了撑额边,“罢罢,你还是先听话吧。”

  “哦,嗯。”

  槐枫的脑袋点得都快掉下来了。

  楚云瞧他那傻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坐进了一点,缓速播放今天的记录卷,把己方和对方在场上的优势缺陷,一点点分析给他听。

  其深入、细致、全面,无不让槐枫叹为观止——槐枫六岁习剑,至今十二年,不会握笔的时候就学会了握剑,挥剑的时间比他人生的一半还长,可却从来只知道场上的进退法度挑削技巧,却不知道,原来场外也别有乾坤。

  其实,楚云所说的事情,他所能听懂的不过三四成,能记下的更是不到两成——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对楚云心悦诚服。心想哇唬运气真好,竟给我蒙着了这么一个厉害搭档,要不是他提点着我就亏大了……这么想着,不由得意自己的眼光真好,自己的运气真卓越,命运之神对自己真看顾……然后傻傻地笑了。

  “想什么呢?”楚云在他额上弹一下,点点记录卷,“集中一点!说事呢!”

  “好疼!”槐枫嗷地一声,伸手捂住。

  “当然疼,”楚云斜他一眼,“论弹指力度,在这松派里面我认第二,便没人敢认第一。”

  槐枫不答话,湿润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过去。

  “别这么看着我,看着我也没用——说事呢,走神就是要罚……好了好了,”楚云坚持了三秒钟,缴械了,伸出手帮他揉,“过来听着。”

  “哦,嗯。”

  “你怎么总着两个音啊,多吱一声都耗你气是怎么地?”

  “那……啊,哦,嗯。”

  “……#%^”

  嘛,事情就是这样。

  这两人沟通上确实还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可槐枫对于楚云的敬佩,到底让他在场上彻底贯彻了楚云交待的战术,扮演了一个优秀的“绝大多数时间场内观战的致命一剑”。

  最开始的时候,槐枫难免忧虑,楚云一人对俩,纵然他在单剑的时候是绝顶高手,也难免捉襟见肘的。楚云便一次次地安慰他“既然我敢这么打,自然有我的把握,你好好在后面呆着就行了”——槐枫观察了几次,见楚云果真每次都有方法巧妙地把敌人调开,便不再担心了。

  他们就这样楚云守,槐枫攻,摆着让所有双剑剑客都觉得不适应的奇怪阵势,居然一场一场赢了下来,进了本战,而且继续凯歌高奏,一路闯入了八强。

  第47章

  松派这次派出的双剑组合一共有十对,进入八强的只有两对,其中一对就是槐枫楚云。

  十六入八的战役上,当对手终于弃剑认输,楚云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外套一扯横飞过半个场地扎进槐枫怀里完全无视他自己比槐枫还高那么一两公分的事实整个人挂在槐枫身上——完了完了,槐枫心想,我这身衣服算是又被糟蹋了……

  “爽不爽?”楚云凑在他耳边问——赢了的那一刻,楚云喜欢这么问槐枫,槐枫先还奇怪,这也不是苏杭的惯用法,何以他总说这一句,后来听他说的时候,多少有点咬着舌头,才猛然醒悟,楚云这是在学槐枫家乡的两广句式和口音——可不但用法错了,读音也很怪,槐枫总难免想笑,可每次楚云一脸兴致高昂,两颊涨得通红,于是槐枫老不忍心打断他,只得由着他一路错下去。

  “好了好了,别卡着我脖子,真是个小孩子。”楚云笑着抚上他的肋下,轻轻把他摸开,“该去和对手致意了。”

  槐枫黑线想,这位大哥这算什么又不是我要扑上抱你的你……

  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楚云已经又飞到场那边,去和教头组拥抱了。

  ——对的,教头组。

  这是让槐枫觉得特殊的地方。

  之前的几场比试,都是楚云和槐枫独立解决,教头组别说是意见,连面都不曾露一个。两人的休息区里,从来都只有两人的剑袋,孤零零地趴在凳子上。

  而今天,负责槐枫和楚云的谭教头尚不及赶回来,但双剑组里那几张槐枫平日里看熟了的面孔几乎一个不拉地坐在休息区里,连林掌门也在赛程过半的时候现了身,迟钝如槐枫者,也不能不感到讶异。

  一晃神之间,楚云已经与对手互相致意完毕,和林掌门两人说笑着走出场外了。

  槐枫连忙跑过去学着楚云的样子和对手打了招呼,拎着两个人的剑袋追了上去。

  “掌门和师兄关系很好啊!”

  林掌门终于拍了拍楚云的肩膀飘然而去,槐枫应景地感叹了一句。

  “他啊,”楚云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谁能出成绩,就和谁关系好得可以。”

  ——语气有点冷。

  槐枫生怕他恼了,提心吊胆地用眼角瞅着他的侧脸,发现楚云脸上依旧是一片春光灿烂,才放下心来,怯生生地探问:“楚师兄,我今天能去和小白玩会游戏不?”自打剑会开始以来,他已经有四五天没和小白联机游戏了。

  “去吧去吧,”楚云正处在“胜利之后心情过分亢奋”阶段,想也没想,手一挥答应下来,“早点回来——找个隐蔽地方,仔细被教头抓到了,得揭了你的皮!”

  “嗯嗯!”槐枫眼睛一亮,“那我先把包放回去。”说着扛着两个人的剑袋就往房间跑——跑了两步停下来,“子桓,你没事吗?”

  “我?”楚云奇怪,“我能有什么事?”

  “刚刚在场上——你好像不太自在?虽然看上去……但是感觉……”槐枫偏着头皱眉,用语言描述微妙的感觉,对于拙于言辞的槐枫来说,实在难度太高。

  “没事,”楚云双手拢在袖子里,嘴角不为人知地往上提了提,“对手变强了,所以有点……”

  他略低下头,轻轻一笑。

  “原来子桓也会紧张啊!”槐枫恍然大悟。

  “你以为呢?”楚云侧过脸,眼角眉梢染上淡淡的一点红,“毕竟我也是个普通人类……”

  “你总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胸有成竹临危不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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