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里听个响儿有什么分别?”
“可是……”槐枫扁了扁嘴,“我家向阿花提亲的时候,就给了人家三匹布一筐鸡蛋,总觉得有点……”
“你补点什么给人家不好,哪里犯得着买……等等,”楚云陡然停住了,沉吟了一秒皱皱眉:“阿花……是谁?”
槐枫红了脸:“我媳妇儿。”
“呵,”楚云嘴角咬下去,眉梢挑起来,“看不出,符师弟年纪不大,家累不小,敢问弟妹何方人氏,芳龄几何?”
“那、那个……”槐枫挠着后脑勺,“就一个村的,王婆子说的亲,爹娘看了八字就定下了,还没见过面呢——只是这三匹布一筐鸡蛋始终太薄俭些,对不住人家女孩子咧……”
楚云啊楚云啊楚云!
楚云抿起嘴唇。
人家小俩口浓情蜜意地玉石恒久远一对永流传,你非在中间横插一杠子,倒像你不乐意了似的——说到底你就一路过打酱油的,又关你什么事啊!
手一甩立到一边:“要真喜欢,就买罢。”
这一松手,槐枫倒差点跌在地上,扭头惊喜地看了楚云一眼,又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一番:“当真?”
“嗯。”
楚云笼手望天面无表情。
槐枫欢天喜地地走进店里——那看铺子的小姑娘盯着他们许久了,这会儿也终于松了口气,连忙凑上前,把自家的东西再吹嘘一通。
楚云在旁等着,支着耳朵听等候室里朗朗的公告声,一边揣测这声音主人金刚禅的功夫到了第几层,一个月能领多少例——一句话还没听完,就见槐枫兜兜转转蹭到面前来:“楚师兄。”
“怎么?买好了?”
“没,银两没带够……”
“……”
“还差二十两,师兄可否……”
“……”
“楚师兄……师兄……”
楚云比槐枫略高一点,只要抬起眼,就能看到槐枫长睫毛的大眼睛在自己面前扑闪着,水汪汪的,如怨如诉。
一秒。
两秒。
三秒。
扛不住,着实扛不住。
放弃似的,楚云把荷包里被槐枫吃剩的碎银、怀里的五两十两的票子、连着裤兜里备着急用的小额铜子儿,一股脑地全清给了他。
第14章
槐枫付了钱,等不及包装,就直接挂上了随身的剑袋,顺口招呼楚云,问他好不好看。
楚云看着那双满怀期待的眼睛,本来还有几分胸闷,现在一点气也生不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最终是抿嘴一笑:“……小孩子。”
心想算了算了,楚云你也二十好几了,和他人一十多岁浪漫小青年计较什么——权当是哄孩子玩吧。
那边槐枫好认真地看住楚云的眼睛,说楚师兄,你真是个好人,这钱我拿了例钱以后,按月还你。
楚云笑着说罢了,也没多少,当见面礼吧——这话倒真不是楚云客气。楚家是殷实之家,楚云又是独子,虽说他一个月的月饷也并不是槐枫多多少,平日里又是精打细算惯了,身边也不常带着许多银两,可若当真计较起来,这十两二十两的数,他也未必就很放在心上。
谁想那边槐枫却拧了起来,一面连声道这怎么行,欠人钱哪有不还的,一面把另外一个挂件拴上了楚云的剑袋。
“这是做什么?”
楚云生在江南,长在水乡,秀美景致里走出来的人,总比其他地方的男孩子多爱美几分——本来剑袋上就挂了三两个装饰用金的银的锦囊吊坠,现在又加了一个,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地响。
趁着槐枫低头整理挂绳的当口,楚云细细打量了那玉件几眼:是条晶莹剔透,青白相间的小鱼。
楚云在家时,也算是骄纵大的半个纨绔子弟,各种奇珍异宝见得并不算少,这样的玉料在他看来,不过也就是中等偏上的水准。可叹的是做工精巧,鱼鳞细致得仿佛能看到上面的纹路,鱼尾像能甩动一般栩栩如生,难能可贵的是,鱼眼的地方是玉料原色的金黄带红点,简直炯炯有神活灵活现——和楚云先挂上的那几个家传的贵重玩意儿放在一起,也并不觉得跌份儿。
再看槐枫袋上那只,也是一样的成色,姿态略有不同,却又匹配得十分工整。
果然是棣安居出品,品质到底很对得起价格——楚云略点点头,又看了看槐枫那低着的毛茸茸的脑袋——这小子看上去像木头似的心思不多,眼光到也还不错。
——不知为什么,竟升起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挂在这,做抵押。”槐枫最后把挂绳紧了紧,在楚云的剑袋上拍了一拍,“从下个月起,我的月钱就由师兄拿着,等凑够了数,再把东西还我就成。”
笃定而慎重的样子。
楚云看着他那盯着绳子调整松紧,几乎对到一起去的大眼睛,偏过头又笑了。正想打趣他说你给你媳妇买的东西,挂在我包上成什么体统。那边公告里却响起了“巳时三刻往长安的旅客,请登舆”的声音,话没出口,就被槐枫拖着走了。
于是这条鱼就留在了楚云的剑袋上,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忘了,便没有拿下来。
也于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槐枫的月钱——为了抵债——上缴楚云。
……后来竟成了习惯,连论总舵逢年过节的赏钱还是论武会的奖金,都一并直接楚云代领了。
登舆,起飞。
鹏舆在空中飞了一个时辰。
在这一个时辰中,楚云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啊,不,度刻如年。
基本上,槐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鹏舆不合格乘坐者”典型案例,在这短短的一个时辰中,他把所有能丢的脸都留在了鹏舆上,不遗余力乐此不疲。楚云坐在一边,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态,看着他一件又一件地做着匪夷所思的事情,觉得自己的现象力忍耐力应急处理能力乃至于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都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其过程太过艰辛曲折,文字无法详细描述,请大家自行脑内补完。
简而言之,当从鹏鸟飞起来的那一刻起,谭教头以下,所有的松派同门,都默默地捂住脸痛苦地扭向一边,做“这个人我严重不认识”状,保持了一路,降落时候几乎落枕。
楚云也想把头扭过去。
奈何他一边是窗口,另外一边就坐着符槐枫,无论扭向那边看上去也脱不了干系——何况符槐枫无论做点什么,还都要拖着他说上两句,探讨一番,再评论一下。
楚云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无端地觉得每次乘务小姐走过的时候,望向这边的目光都饱含深意——继而觉得每两个乘务小姐之间偶然的交头接耳也都若有所指……
走出舆室的时候,楚云祭起轻工从人群中飞奔而过,全不管后面一班长舒口气慢悠悠的教头师兄弟们。
听着身后“楚师兄你别跑等等我啊”的叫嚷,楚云决定:一定要打听一下,今天这只鹏是哪个坊养的。下次打死也不坐这个坊的鹏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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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派总舵的'总舵山名'山,首都长安西郊三十里地的地方。
总舵里有马车在长安首都大鹏舆场接人,上了马车,半个多时辰,就到了'总舵山名'山脚下。
这'总舵山名'共有六七个高高矮矮的山峰,一个个高耸入云,连绵起伏,巍峨壮丽——槐枫抬头一看,啧啧称赞道:
“真像刚出屉的大馒头啊——楚师兄你说是不,你看上面冒热气呢!”说着指住山腰上的一圈云汽。
楚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心想这漫山遍野的浓绿你是怎么把它看成馒头的,莫不是发霉长毛?——却觉得和他争拗这个实在太……掉价,扭曲了一下沉下脸肃然道:
“别四处张望了,行李都齐了没?——跟着我别自己转悠,这可和闽越基地不一样,非但剑宗,刀宗、枪宗、弹丸宗的人也都在这山上呢,要真走丢了,可没处着你的!”
槐枫一听,赶忙把行李拢到一处,乖乖地抓着槐枫的衣角贴到他身边。
楚云正想说让你跟着我呢又不是让你牵着我,一米八零的大男人了拽别人衣角成何体统啊——转眼就看到槐枫那双濡湿的草食性动物似的大眼睛,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嚼碎了吞回肚子里,把行李托付了脚夫,领着槐枫,跟着来接人的师兄弟上了山。
第15章
楚云转双剑组之前,曾是剑宗首组里数得上的人物,来接人的师兄弟们,没有不认识他的。见了面忙不迭地寒暄客套,一口一个“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槐枫站在一边,看楚云笑吟吟地眯着眼,答得滴水不漏礼貌得体——纵然他对于人际关系并不敏感,却也能瞧出楚云眉间隐隐的不耐。于是他偏头想了想,忽然朗声对为首的那人说:“这位师兄,我饿了,请问午饭什么时候开出来?”
他方才闷声不响的,忽然来这一句,大家都吓了一跳。
为首的那人恍了恍神,国字脸上堆下笑来:“楚师弟,这个……”他指了指槐枫,略昂起下巴,“就是你的配手了?”
楚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把槐枫拉到面前:“是,这便是我转双剑之后的新配手,”说着挺了挺胸膛,很自傲的样子,“姓符,名槐枫,广府分舵直接升上首组的;槐枫,”楚云指了指那人,“这是你林默师兄,单剑首组里现在的老大——只可惜,或许年内就要伤退了。”
重音放在“伤退”两个字上,林默的眉间一抖,对着上前来恭谨作揖的槐枫敷衍地回了一礼:“旅途劳顿了……方才师弟说饿了?内厅里准备了点心,这就带你们过去。”
林默在前头带路,三四个年级略小的师兄弟殿后,楚云和槐枫并排在正中,押解似地向内厅进发。
走了百米左右,渐渐前后拉开了点距离,楚云平视前方,伸腿绊了槐枫一下,说鹏舆场那一顿还喂不饱你的?怎么这会儿又饿了?上山第一句就是吃,也不怕被人叫吃货?
槐枫学着他的样子,目视前方,压低声线说啊?其实我不饿,我就看你好像不太想和他说话所以……
说着用拇指比划了一下林默的方向。
楚云略侧过头瞟了他一眼:你啊……
槐枫的大眼实打实地把瞥过去:我啊?
楚云抿了下嘴,不说话了。
前面林默的放慢了脚步——笔直的背影,傲然而决绝。
楚云拽了拽槐枫的袖口,示意他跟上。
“符师弟。”转过回廊的时候,楚云又开口了。
“嗯?”
“我们要把首席拿下来。”
楚云说,目光依然平时前方,仿佛看着林默,又仿佛穿过了林默,看到了不知名的彼方。——目光刚毅,连眼角的泪痣仿佛也跟着坚决了起来。
“嗯。”
槐枫不明就里,没头没脑地点了点头。
因为并不饿,他们胡乱打发一顿点心,就去报到办手续。
楚云熟门熟路,自发包办了所有事项。槐枫蹲在走廊上看着随身包,百无聊赖看着刚领到手的“楚云绝密档案”发呆。
忽然一只手落到他肩上,吓了他一跳,连忙把楚云的档案藏到背后:“谁?”
“啊,”来人仿佛也被他吓了一跳似地向后退了一步,“不是楚师兄啊?”
槐枫横了他一眼,心想什么眼神啊,我的身板多宽厚,楚云那纸片似的体形,那能一样嘛。——话还没出口,却见那人不好意思地偏头咧开嘴,露出一对酒窝,两排齐刷刷的白牙:“我看到楚师兄的剑袋在这里,还以为他回家一趟养厚了这么多——你是楚师兄的双剑配手?你好,我叫白秋函。”说着,对槐枫拱了拱手。
槐枫点头拱拱手:“我是——符槐枫。”
两个人便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站在原地互相打量着。
槐枫第一眼发现,这人比自己足足高出一个头顶;第二眼觉得,这人的皮肤怎么和楚云一样白生生的,忍不住想莫不是总舵这边的山水有漂白效果;第三眼上下一瞧,高虽高,却是和楚云一般柳条似风吹吹就倒的身材,站在那不动仿佛都打晃,便更加腹诽起总舵的风水来;第四眼再仔细一打量,发现他的脸……像是个姑娘,大眼睛翘鼻子唇红齿白,可就偏生顶在这么个高个儿脑袋上这可真是……
“符师弟……啊,小白,这个时候你怎么在这里?”那边符槐枫正和白秋函两个人大眼瞪大眼,这边楚云办完杂事出来了——看到白秋函,凑过来,踮起脚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又饿了偷跑出来找东西吃?”
“嘘——”白秋函连忙捂他的嘴,“我趁教头们都歇晌了才溜出来的,要是被发现了……”
“白秋函!”秋函话还没说完,屋顶上“啪”地一声跳下一个人来,冲白秋函怒吼,“练到一半你居然就敢给我偷跑……啊,云哥。”
看到楚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点点头,算是招呼了,跳起来去揪白秋函的耳朵:“你说!光今天你就偷跑了两次!打不怕是怎么的?!”
他人盘者足有三寸高的朝天髻,却改变不了他比槐枫还要略矮一些的事实——在秋函面前更是短人家半个脑袋不止,可却硬要跳起来去抓人家耳朵,像只躁动的猴子似的,逗得槐枫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
楚云在一边也笑了:“彤妹,许久不见,个头没变,脾气见长啊!”
“你才彤妹,你们全家都……”被叫“彤妹”的人话说到一半,自觉失言,半截吞了进去,挠了挠头——槐枫看着他那高耸的发髻随着手的动作摇晃了一下,心都吊到嗓子眼了,真生怕它会落下来——幸而它并没有,而是很争气地自行弹回了原位,“那个……楚师兄,改习双剑之后感觉还好?”
“很好,”楚云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把槐枫推上前去,“这是我的双剑配手,叫符槐枫,应是和你们一般大的,以后也请多关照了。”
“彤妹”咳了一声,规矩地站好,向槐枫抱了抱拳:“我是季彤,以后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