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渐落,星月争辉,清亮笑声缓缓从远处传出,细微却显浑厚,婉转若琴瑟交融。
只见凤飞九天镂空冠闪着威严之色,金步摇熠熠生光。薛崇搭在幽鸾肩上的肥手立时弹开,满面惊惧,已是惶恐至极。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品诰命夫人,冷梓月。
衣带飘飘若仙,翡翠粲然呼应,冷梓月娇身化作一道流光,在赤盔甲士间游走如飞,转眼已至薛崇跟前,笑道:“好一对郎情妾意,生死关头已是这般恩爱,真真羡煞旁人!”话中醋意十足,凤眼杀机四伏。
薛崇欲待转移话题,冷汗沿着肥面划着圆圈,道:“夫人来得正巧,快些救救老夫。”
又是一阵冷笑,长睫微遮凤目,“救你,凭什么救你?你又与我何干?”冷梓月柳眉上斜,庄严中透着巾帼之风。
薛崇尴尬笑着,虎目变得慈祥温婉,柔声道:“夫人莫开玩笑,现下危难关头,待得渡过此劫,老夫再与夫人详谈。”
“你还知道我是夫人?议政殿怎么换成了临华殿,这军情谈得可好?”冷梓月浓妆掩盖年龄,而盛怒之下,眼尾处隐约现出的纹路,彰显出岁月痕迹。她转而望向李儒,神色极是严肃,道:“好你个李儒,果然忠于主子,竟然算计到老娘的头上,好大的胆子!”
李儒顿时一惊,夹在二人中间,着实两难,不论是薛崇还是冷梓月,都是迁罪不得,故而叩首道:“儒儿其罪当诛,无颜再见夫人,唯死而已!”言罢挺身,穿云剑挂着斑驳倒影,急剧升腾,李儒面容刚毅,豪无惧色,竟欲横剑自刎。
纤指如葱,猝然生出寸许长的殷红指甲,在月色下,闪着悚然之辉。长袖拂动,冷梓月已钳住穿云剑刃,直拉向一边,怒道:“死又如何?覆水已是难收,纵然真心,却换得这寡性薄情。薛崇!你我夫妻二十载,竟是敌不过这墙外杏花不成?”
薛崇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语塞,肥面色如土灰。他极了解冷梓月的性子,知道她心狠手辣,做事从来不顾及后果,故而平素对其礼让三分,敬畏多于疼爱。他见冷梓月凤眼流露杀意,生怕她对幽鸾不利,遂向前一步,反手将幽鸾护在身后,壮着胆子道:“老夫……老夫本欲纳幽鸾为妾,只是时间仓促,未待与夫人商榷。故而今夜趁着老母寿宴,合家欢庆之日,带着幽鸾去观景台拜谒母亲与夫人,正式的认个门,也好留个名分。”
“荒谬,堂堂一州节度使,竟要纳这墙花路草,母亲知道了非得气死不可!”冷梓月眸中寒意透骨,直慑得薛崇倒吸凉气。
幽鸾扶在薛崇肩头,脯胸起处,气吐如兰,颤声道:“夫……夫人,小女子与将军乃是真心相爱,望您成全。”
素手推开薛崇,只见指甲修长殷红,阴测测得如十把利刃,招摇着诡谲之姿,直抓向幽鸾香腮,冷梓月目现凶光,定是要将幽鸾命绝当场。
袖括飞扬,太刀在眼前一晃之际,天一已立于幽鸾身前,一张妖面白如死尸,阴笑道:“夫人家事,固然不便干预,只是幽鸾乃上神欲求之人,在下须得带走,夫人却是伤她不得,否则兵戎相见,莫毁了夫人一世英名。”
冷梓月怒发随风舞动,殷红利爪溢着勃然之色,怒道:“就凭你?”粉面不禁一阵哂笑,“不自量力!”
廊外数千弓弩手齐聚,人浪如潮,泱泱直排出馆外,皆是身着赤色重甲,仿佛红色梦魇,杀声震天。满弓起处,箭已搭弦,奈何节度使与夫人混在人群之中,一时间犹豫不决,不知是进是退。
薛崇大喜,肥面挤出笑意,想不到画风突变,天一竟成了恩人,心道:“好在阴阳寮牵制住夫人,老夫自可暗中带得幽鸾离此是非之地,否则在夫人利指下,鸾儿哪有命活?天一虽是身手不错,却也不见得便是冷梓月的对手,二人实力不相上下,颇合我意。”
忠义效节都自知不敌,却也逐渐逼近,仿佛一堵堵绯红之墙,向着中心由四方堆砌而来。
李儒痛得行动滞缓,倏见天一在侧,顿时咬牙挺身,穿云剑溢着冷芒,正欲挥剑斩之。
此时余光无意瞥见薛崇,见其使以眼色,顿时会意,缓缓还剑入鞘,心道:“义父果然老奸巨猾,竟是连夫人也待算计。”他双指在空中打着交叉,乃是撤军暗语,忠义效节都皆愕然驻足,略一停顿,纷纷四散而去。
第四十章 毒信腾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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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妖面一阵哂笑,红唇微挑,带着玩味的戏谑,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冷夫人果然嫁个好郎君,如此恩爱,羡煞我也。”
话音未落,寒光骤然而起,太刀瞬间爆出寸寸冷芒,在空中如雷震怒,直劈向冷夫人琼额,刀速惊人,迅捷无匹,直欲杀个措手不及。
青丝被刀风带起,冷梓月傲眉微蹙,身子扶摇而过,笑道:“杀你毋须旁人干预,人多了反而成了累赘。我待让你十招,以免旁人言我以大欺小。你若十招之内杀我不得,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天一略一紧眉,窃以为冷夫人嘲讽于己,故而攻势愈加猛烈。可无论天一如何逼近,冷夫人都与其保持着一刀之隔,仿佛影之附躯,行既随行,停既与驻,看似若即,实则若离。
如此十招有余,天一额上渗出冷汗,沿着刀削之脸缓缓流下,心中竟怀有畏惧之感,手上却无丝毫迟疑。
他招招皆斩向要害,已是拼尽了全力,却是终难企及,甚至连冷梓月的衣袖也未曾碰触。二人实力差距悬殊,明眼人一看便知,冷夫人只守不功,却已然占了上风。
婉儿看得焦灼,一双美目疑云重重,不禁问向身旁赵隶,道:“这冷夫人何许人也?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可身手却是这般了得!”
朗月之下,映出一副惊世之容,赵隶缓缓将鸿羽插入腰间环鞘,道:“听二人话中之意,她多半便是薛崇原配,当朝一品诰命夫人。相传冷夫人是邺王杨师厚的关门弟子,昔日李存勖惧攻魏州,正是忌惮杨师厚的银枪效节都,故而冷夫人武艺精湛如斯,也就不足为奇。若论其实力,必在天一之上,固然不容小觑。”
婉儿略一迟疑,思忖道:“若冷夫人凭借一己之力便已驱走阴阳寮,以薛崇阴晴不定的性子,必不会放任我等离去。此人反复无常,乃奸佞小人,冷夫人对其用情颇深,明知他负心薄幸,还在为其舍命圆场。如若天一反败为胜,劫走幽鸾,想我们方才挟持了薛崇,她定然不会就此罢休,如此两面受敌,如何是好?”
赵隶被问得一时语塞,觉得婉儿审时度势,分析得极具慧眼,此时的场合无论哪方胜利,皆对自己不利。
他猝尔撕开内襟,叠成小块,压在婉儿伤处,并脱下红袍裹紧许婉秋纤细腰肢,缓缓道:“婉儿莫慌,你且护住伤口,静观其变,待时机成熟时,我自会出手相助一方。”
薛崇见二人你来我往,缠斗得难舍难分,肥面顿时挤出些许贼笑,遂拉起幽鸾素手正欲离开。
此时一道赤色流光划破长空,带起一阵尖啸,面前雕栏应声而裂,木屑纷飞,尘灰四起。薛崇立时一惊,挥手护住幽鸾眉眼,不禁向后退去。幽鸾耳中蜂鸣,满脑子空空如也,只顾胡乱叫嚷,已是声嘶力竭。
冷梓月掌间红光四溢,弹指之际,赤甲化影如万箭射出,无数流光破空而过,长服飘逸如仙,美目含怒,嗔道:“你若再走,下次中的便不只是护栏!小心姑奶奶我辣手摧花,到时香消玉殒,玉碎瓦全,是去是留,你且自行选择。”
素手带着凛冽指锋,向着天一骤弹数下,太刀连斩八方化影,星火明灭间,映出一双摄人鬼目。
天一周身缭绕殷红煞气,蝙蝠扇未及出袖,数道指痕已是透体而过,爆出朦胧血雾。
天一目无情表,仿佛肌损而无感,双手掌控太刀,在空中直取捷径,刀刀劈向冷夫人仙鬓,带有凌云之势。
赤甲格挡,叮咚之音不绝于耳,火花衬得星月无光,二人在空中战得正酣,天一不觉间已是血洒如雨。
阴风顿起,刹那叶落缤纷,繁尘漫天,众人几乎同时掩住眉目,透过指缝尤见隐约鬼影。
长服无骨,由琉璃馆正堂扶摇而出,一晃之际,已绕飞廊数周,如青色巨蟒,穿梭似风。
青衣仿佛九天卷下的万里长虹,频现溢彩流光,在空中滕旋不下,转而幻化人形。
只见此影纤细高挑,娇媚无骨,肩若削成,腰似约素,身着绯碧笼烟衫,外罩翠水薄霭纱,逶迤青色罗裙拖地,简直如画中丽人,入艳三分。
天一全身血渍斑驳,妖面喜色栩然,见来人正是阴阳竂九大式神毒信腾蛇,故而收刀伫立,阴笑道:“冷夫人,还不乖乖束手就擒,以我二人之力,取你性命直若探囊。”
冷梓月傲骨仙姿,气若悬河,昂首怒道:“休得口出狂言,阴阳竂各个畸形怪胎,今日姑奶奶便要大开杀戒,斩妖除魔!”
赤甲在素手间纠缠摩挲,发出刺耳声响,仿佛战鼓轰鸣,直若死神顿奏墓歌。
只见指甲殷红化影向着四方激射而出,带有猎猎狂风,飞廊黛瓦瞬间分崩离析,漏下斑驳月影,缓缓泻入这令人窒息的战场。
蝙蝠扇如约而至,环绕天一周身,挡下这阵阵红芒。天一手压结印,攻以阴阳太刀,守以蝙蝠雕扇,是故攻守兼备,实乃为战而生,为杀正名。
腾蛇身子极软,竟好似每个骨节都能分离开来,整个人或圆或扁,或长或短,完全不似人形,仿佛一面旗帜,迎风招摇,俨然骇人听闻。
只见其于空中几个迂回,尽皆避过指痕,复又稳稳落于飞廊基面,依然弱骨纤形,好似多病之躯,惹人疼惜。
冷梓月见腾蛇柔术已达化境,不禁萎腇咋舌,袍服起处,金步摇灿然争辉,转眼已是欺身近前,陷入僵持缠斗之中。
薛崇肥面绷得僵硬,额上汗洒如雨,挥袖拭去,心道不好:“阴阳竂两大式神居然齐至于此,竟是为了抢夺幽鸾,还称鸾儿为公主,是何道理?本以为夫人武艺不在天一之下,奈何腾蛇这般难缠,如不出手相助,恐怕鸾儿性命不保!”他不禁抱紧幽鸾,感到了来自爱姬的丝丝颤意,遂安抚道:“鸾儿莫怕,老夫这便发兵相助。”他向着李儒频频施以眼色,嘴角连连抽动,示意出兵援助。
李儒已是静候多时,抬眼之际,目光于空中相交,登时蒙了,不禁怔在当场,心道:“义父何意,到底是救与不救?”
第四十一章 月宫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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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崇几乎将毕生表情尽数用光,虎目直欲挤出泪来,心道:“李儒真是痴儿一个,该机灵会意的时候反而迟钝迂腐,难道凡事都要为父挑明了说吗?”薛崇心中脏话已是堆积如山,嘴中大喝道:“逆子,夫人在阵中这般危急,你居然置身事外,旁观战局,迟迟不肯发兵,是何居心?”
李儒大惊,想不到义父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把责任全然揽到了自己的头上,无奈摇首,遂将双指举起,斜于冷夫人方向,示意进军。
忠义效节都无有怨言,手持长剑,由四方列阵,奔袭而来,喊杀声直冲霄汉,震得飞廊簌簌扬尘。
长兵冲开缠斗三人,冷梓月向着临华殿飞出丈许,转而落于乱军之中,笑得婉转激昂,道:“我的夫君怎会弃我于不顾,我们夫妻恩爱,生活甜蜜,岂容外人诋毁,今日汝等大难临头,插翅难飞!”
这话分明是说与天一听之,冷夫人虽已年近半百,本应淡看世俗,超脱物外,奈何这攀比心理却是不减反增。她恨不得向世人正名,自己与夫君每日如胶似漆,过得是何等举案齐眉的日子,即便自己早已心知肚明,只是一图口舌之快。
薛崇被说得面红耳赤,回以尴尬笑意,猝尔转头望向身侧,眼中只有幽鸾倩影,再也容不得旁人。
腾蛇周身皆藏有毒针,分布于皮囊之下,通过气运全身,将毒针抵出,穿透纱衣,赫然露于体外,是为毒信。她的肉身仿佛便是一把神兵利器,原本若脂肌肤瞬间变得青紫异常,虬筋郁结,毒液浸润满身,闪着血淋淋的摄人流光。
只见腾蛇身子如青蟒般缠绕众人,恍如毒蔓勒紧赤色铠胄,万点毒针顺势压入皮甲,随着身子的由弛至紧,毒针缓缓贯穿敌人皮肉,针不露底,血溢暗红。
中毒之人初时麻痹感官,动弹不得,而后七孔流血,奇痒难当,因披盔戴甲,双指遂划破青面,周身腐蚀溃烂,最终爆体而亡。
一侧天一杀得兴起,阴阳太刀在血瀑中涤荡潆洄,只见断兵残肢如暴雨倾盆,夹杂着哀嚎与喘息之音,溅洒于地,其场面惨绝人寰,令见者不寒而栗,直若误入那地府阴曹。
死亡已是这般迫近,压得人难以喘息。忠义效节都皆无丝毫惧意,舍生而忘死,心中只有李儒进军号令,若无撤军指示,便不可退后半分,俨然耿耿死侍。
赵隶扶着婉儿,不觉望向前方战局,玉面缓缓现出悲凄之色,仿佛又见一线天黑衣之人,不禁想到徐志良惨死之状,渐渐泪湿眼眶。
穿云剑一声尖啸,李儒大手互分,忠义效节都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般,纷纷规避开去,于飞廊间刹那构成一人宽的绝杀甬道,李儒咬紧牙关,忍着剧痛,挥剑奔袭而去。
天一邪魅带笑,太刀遽然迎上,铿然巨响,两兵于空中相接,擦出片片粲然花火。
李儒大喝一声,以增胆势,遂踩踏甲士递过来的盾脊,借势跃起丈许,反手挥剑斩之。
谁料蝙蝠扇迅捷飘出,环绕天一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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