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一张伶牙利嘴,此时也急得语速滞缓,求道:“小……小女子瘦骨嶙峋,体态娇小,哪有多少肉来?这……这满身的骨头,吃着定然麻烦,前辈还是放了我罢。”
食尸鬼摇着肥首,一本正经得道:“不打紧,不打紧,愈是美味的东西愈是不能多食。凡事物极则必反,就是要留有些许遗憾,存个念想。否则一次吃了个够,即便山珍海味也尝不出个所以然来,真真是暴殄天物。”
莲儿不禁一怔,觉得死胖子说得甚是有理,竟然毫无反驳之法。她见食尸鬼目光诚恳,全然不察自己话中玄机,显然心智不全,看来只有胡说八道一番,方有一线生机,故而解释道:“前辈怎么知道莲儿一定美味呢?小女子虽然外表看起来文文弱弱,清清秀秀,可实际上,却极是大大咧咧,特别不讲究个人卫生,一年到头能洗得一次澡便是好的。只是这几年漂泊在外,想来已经三年多滴水未沾,倒时前辈吃起来必然酸酸臭臭,还会有各种砂粒磨牙,岂不是坏了雅兴?”
食尸鬼竟是笑了起来,笑声浑厚,经久不绝,震得身周血海漾起圈圈涟漪,向着远处涤荡开去。
他刻意将人骨嚼得咯吱作响,笑道:“小丫头如此好心,着实难得,只惜多虑而。此地乌烟瘴气,腥臭难当,樊某游弋其间,全无不适之状,岂会在乎你身上异味否?樊某虽然上了岁数,但这牙口却是不减当年,别说区区砂粒,即便你身披重甲,坚若磐石,樊某也断然合骨咬得。”
血浪翻着无名之脸,向着莲儿缓缓漂来。食尸鬼仿佛出水巨鲸,俯身看着莲儿,扁平鼻头带着粘稠血色,沿着胸口直嗅到莲儿头顶,笑道:“香,香,果然好香!小丫头尽是胡说,害得樊某险些错过如此美味。”
模糊血脸与莲儿近在咫尺,莲儿可以真切得感觉到他粗重呼吸喷到脸上,可以清楚得看见他颈间挂有数十只眼珠串成的惊悚配饰,每个眼球上血丝突兀,瞳孔竟似齐刷刷得盯着自己,愕然而无神。
莲儿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白骨森森,漂于血海之上,与其他浮尸一般无二。而自己引以为傲的灵动双瞳,注定会挂在死胖子的肥颈之上,永无瞑目之日。
食尸鬼张开大口,零星利齿间阵阵恶臭袭来,莲儿不觉紧闭双目,扼住鼻吸。
忽觉脸上一湿,食尸鬼竟是伸出肥舌,舔舐莲儿面颊与琼额,口水顺着莲儿鹅颈般的鼻梁流溢满身。
就在这直面死亡之际,莲儿觉得一股暖流汹涌而来,四周香风顿起,仿佛万花凋零,茫茫缤纷五色花瓣,飘摇乍落,天地间纷纷然一片绚丽,令人目不睱接。
幻林瞬间流光四溢,只见一个粉色身影从远处飘摇而来,身法轻盈灵动,落地而无声。
“老鬼,莫要胡来,可还认得我吗?”粉影挥袖间,红粉随风,点点如星,刹那散往各处。粉中藏毒,可将一切虚无幻象返璞归真。
血海遽然凝固,归拢于一隅,杂草疯涨,连于天际。遥见万木参天,俨然茂密无尽之林。
莲儿方欲挣扎,发现血海消于无踪,自己竟然躺在野草之内,原来一切尽是幻象,却又怎会如此逼真?
樊景铄大惊失色,回首望去,见来人三十岁上下,粉衣长裙,云鬓花颜,身上挂满了毒囊熏炉,体态婀娜,浓妆而艳抹,此人正是阴阳寮九大式神,毒蝎勾阵。
勾阵以用毒见称,外表酷似懵懂少女,而心地却远胜蛇蝎万分。虽然武艺在江湖中名不见经传,但在阴阳寮却位居五下神之末,其实力固然不容小覻。
“当然认得,这一别经年,姑娘可好?”食尸鬼挺直腰身,口水兀自挂在嘴边,笑道:“今日狼虎谷真是蓬荜生辉,不知下神来比有何公干,如此行色匆匆?盐帮与阴阳寮素来交好,樊某在自己的地界吃只两脚羊,又碍得姑娘什么事来?难道姑娘认得此女不成?”
勾阵拱起掌心,拖住小小熏炉,炉上烟气缭绕,镂有小孔,数只蜈蚣穿梭其间,显得颇为诡异。
她允吸着炉内烟气,笑道:“小女在老鬼面前,怎敢妄称下神?我本不便来此,奈何此女乃四上神欲求之人,为座上之宾,老鬼却是伤她不得!”
第五十八章 鬼手魂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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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尸鬼望着莲儿粉嫩娇容,只见梨花带雨般的眸子楚楚可人,不禁摇首道:“这个女娃娃不会半点武艺,没得丝毫神通,赫然便是一具肉身凡胎,怎会令四上神这般垂青?下神既已委身相请,不给脸面却也说不过去,只是不知此女到底有何来历?”
“此女的来历,我也说不清道不明,既是四上神委托,岂有不从之理?”勾阵眉若墨描,唇似绛砂,妆容偏于暗色,显得成熟而不乏妖冶,猝尔笑道:“知道的愈少,活得便是愈加长久,老鬼能在盐帮分舵坐得大当家的交椅,想来必是熟稔此道,无须旁人多言。还请行个方便,莫要为难于我。”
食尸鬼面露不屑之色,撇嘴道:“话虽如此,只是这到口的美味怎可轻易拱手让人?樊某没有别的嗜好,唯独善食人肉,纵使阴阳竂四上神到此,樊某也未必妥协,何况你这小小毒虫?”
勾阵收回熏炉,手挽兰花,拈出一串毒囊,笑道:“小女知道,幻林乃盐帮门户重地,今日擅自登门确实有些唐突,奈何神旨难违,如若老鬼冥顽不灵,小女自知不是敌手,也只好以命相搏。”
食尸鬼大口喘着粗气,周身散发着阵阵恶臭,心道:“阴阳竂四上神自命清高,竟是不吝金口指名道姓得要掳走这一区区弱质女娃,想来必有所用。倒不如老夫将她献予帮主,一方面作为帮主新婚贺礼,一方面也好和阴阳竂做笔交易,如此送上门的大块肥肉,怎可轻易错过?”心念及此,颇觉自己宏韬伟略,决胜于千里,平日隐忍得够了,实是有屈良才,不禁放声大笑起来,道:“就凭姑娘这三脚猫的功夫,毒毒蚊虫尚可,却还不配与樊某过招。无有肉身终难投胎,如果姑娘不想死得难堪,便快快退下,免得成了幻林无名野鬼。今日,这个女娃娃老夫是吃定了!”
莲儿听得勾阵话中玄机,竟有相请之意,虽不明其目的,却是能暂且保住性命。反观食尸鬼之行状,已是下了决心要与上神为敌,决意吃掉自己,一时敌我分化清晰,莲儿心下斟酌再三,欲激化二人矛盾,动摇食尸鬼心志,故而大声嚷道:“死胖子好不要脸,身为前辈,仗着自己武功高强便是欺凌弱小,哪里有做长辈的样子?你若吃了莲儿,便是公然向阴阳竂宣战,到时重兵压境,此等罪过,你担当得起吗?”
食尸鬼顿时一惊,转身瞪着莲儿,怒道:“你这丫头插得什么话,竟敢数落老夫?阴阳竂与盐帮世代交好,又怎会因你而大动干戈,真是荒谬!”
莲儿摇首叹道:“小女子死不足惜,只是苦了前辈您啊!”她顿一顿,接着道:“姑且不论两派纷争,单说这位姐姐不辞辛劳,赶来邀请于我,本是好意,而且对前辈毕恭毕敬,言辞谦卑至极。而前辈却毫不领情,一再咄咄相逼,恐怕后人会传前辈凭借地利优势,以大欺小,难为一个后生晚辈。如此行径为万民所不齿,前辈这一世英名,必将毁于一旦。莲儿有心提醒,望前辈三思而后行,莫要行此无谓之举。”
“那你待如何,难道要老夫放了你不成?”食尸鬼摸索着肥首,周身污秽不堪,断体残肢在胸口晃了又晃,仿佛贩肉屠夫般,极尽凶残之能事。
“莲儿正有此意,却终是出不得口。既是前辈这般说了,小女子便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莲儿灵动双瞳闪着聪慧光泽,一对笑靥美胜繁花。
勾阵美目流转,看着莲儿莹闪亮瞳,相视一笑,遂对着樊景铄作揖道:“小女子谢老鬼成全,改日必将献上童男童女,犒慰前辈洪恩。来日方长,若有用得着小妹的地方,尽管开口,小妹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食尸鬼不禁一怔,觉得自己似是陷入泥沼般愕然无措,明知勾阵以言语相激,奈何自己口齿笨拙,无以圆说,故而怒道:“老夫不与尔等浪费唇舌,多说无益,这个女娃娃老夫断可不食,但下神却也带她不走。老夫劝你早些回去罢,莫要等到弟兄们巡山路过此地,他们可不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恐怕那时下神便是想走也走不得了。”
他肥身一晃,血落满坪,厚手出袖,遂将莲儿控于掌下,笑道:“盐帮清冷,倒是缺少你这么一个伶牙利嘴的小丫头,老夫今日定要带你认认山路,带你看看这天下第一大帮,是何等气派!”
阴风乍现,震得落叶缤纷,食尸鬼抱起莲儿腾身而起,不觉间,带起一串暗红血雾。
莲儿一声惊呼,只觉得一股恶臭袭来,不禁掩住口鼻,方欲回神,却已然落入怀中。
大手扼紧腰身,污血顺着狰狞肥面和臃肿之躯,缓缓淌在莲儿脸上,身上,浅蓝纱衣瞬间冷然若铁,暗红如浆。
“老鬼休走!”勾阵解开毒囊,刹那五色药粉飘向四方,花草触之即枯,蝇虫嗅之即陨,她遂将毒气汇于掌心,向着食尸鬼方向送出。
掌风瞬间化为五色云霞,美得按伏杀机,勾阵怒道:“放下莲儿,不然教你化于无形。”
樊景铄左手打着结印,大笑道:“雕虫小技,街头卖艺尚可,却在这里装神弄鬼,此等杂耍,实是难登大雅!”
狂风起处,树移成障,瞬间挡住毒粉攻势,隐天茂叶招摇着鬼厉之姿,遮掩入山斜径。
勾阵见其去远,奈何前阻幻林罡阵,难辨其方位。就在这进退维谷之际,但见脚下伸出三只猩红血手,死死掐住脚腕,将自己牢牢定在地上。
她柳眉深锁,用尽全身气力,却终是挣脱不得,口中呢喃自语,道:“鬼……鬼手魂潭,这……这可如何是好?”
只见指甲陷入肉里,衣破而肌损,露出浆白踝骨,痛得勾阵蜷缩起来,不禁撕挠着三只无感死臂。
长草渐渐化为深潭血水,潭水奇寒,隐约传有冤魂戾鸣之音。
三只满是疮痍的溃烂之手突然青筋暴增,乌青的颜色彰显着幽冥之辉,仿佛癫狂般死命向下拉扯,勾阵愈是挣扎,便是陷得愈深。
第五十九章 树茧血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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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虎谷四面环山,遮天蔽月,故而密林中一片黑暗,隐约可见点点荧光在草丛中闪现,犹如天河倒置,绚烂如梦。
那是一个个在绝望中挣扎的羸弱生灵,与乱世颠沛流离之民如出一辙。惊风过崖,吹散它们仅有的微薄希冀,于不觉中企盼幻灭。
巴图莫日根已是走得多时,望着前路茫茫,仿佛置身于无限虚空中,不识身处何地。忽闻远处溪声淙淙,如天籁琼音,巴图莫日根顿时喜上眉梢。
方才背着莲儿走得正是此路,见溪边果树林立,故而折返寻之。奈何沿途岔路繁多,幸得连日阴雨,致使土壤疏松,这脚印若是留心,亦不难辨识。
巴图莫日根拔出木柄神刀,刃脊光滑如镜,映出一张狰狞鬼面。他素来谨慎,脑海中回荡着莲儿不久前诵读的碑文,不觉心生疑虑,暗道:“幻林迷人神智,凡事需得小心,纵然听到水声,也不见得确有其实。”
他缓步近前,见乱石罅隙果有急湍飞漱其间,水面流光斑斓,至清而无鱼。
他伸指试探,觉得水温尚寒,且流速飞快,必是由崖顶山涧硗塉处流淌至此。他从怀中取出竹筒,舀水封存,心道:“这溪水若是幻觉,断然不会有此触感,想来必是真实无疑。小丫头等得久了,必会口渴难耐,多留一些存起来,也好路上饮用。”
他见石溪两旁古木虬谲,藤蔓依依,且姿态各异,在夜风中招摇着惊惧之容,诡异得直透人心。
古木枝繁而无叶,缠绕在一起,于头顶形成墨色巨网,难舍而难分。藤上结有无名之果,红衣绿囊,密如星辰,不知可否生食。
在这深山荒野,奇花异果时常有之,却也不足为奇,但并不是所有野果野菜都能充当裹腹之物。颜色愈是艳丽,便愈有可能蕴有剧毒,巴图莫日根又岂能不知?
“此地凶险难测,不可延误时辰,小丫头还在等着老夫回去,恐迟则生变。不管此果有毒没毒,姑且尝它一尝,量它也不能伤到老夫分毫。”心念及此,他试探得拉扯藤蔓,野果随着剧烈摇晃簌簌而落。
巴图莫日根俯身拾起,握在手中仔细端详,野果带有少许温度,竟然缓缓蠕动起来。
红衣剥落,绿囊逐渐膨胀,现出几道清晰横纹。隐约的脉动,使得开口处流溢出乳白色粘稠液体,滴在巴图莫日根手上,初时带有灼烧之感,而后逐渐冷却,略有凉意。
“这……这哪里是水果,分明是毒虫幼卵!”巴图莫日根大惊失色,遂将虫卵甩出,原来头顶上方数以万计的“红衣绿囊”并非生长于树上,而是依附于藤蔓的寄生之所,俗称树茧血蚕,能够孵化蚕虫,食人血肉,凶残至极。
阴风徐来,万千虫卵波涛万顷,仿佛一个个不够安分的小孩,带有渗人的啼哭声响。
虫卵似被唤醒,一股热浪燃得草枯石裂。红衣滑落,缤纷恣坠,乳白液体从绿囊中滴落成雨,洒入奔流溪水,沸腾之音不绝萦耳,泛起阵阵白烟。
烟雾散尽,只见液体泻入寒池后,逐渐转为透明,原来此水乃林间虫卵体液汇聚,带有熏人的浓重戾气,向着远处奔流而去。
巴图莫日根不禁一阵干呕,遂将竹筒扔入腐溪之中,随流泻去,心道:“这幻林怎么如此诡异,幸亏老夫发现及时,否则被小丫头喝入口中,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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