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双双落地,赤焰在太常肌肤上不断燃烧,仿佛一袭殷红纱衣,炎炎飘廖,照亮了四周奇花异草、古木繁藤,不觉间,热焰窜起数丈,将勾阵的身影拉得清晰而颀长。
太常于项羽祠援手鬼道之际,与巴图莫日根交起手来,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即便太阴太常二神合力,也无法挽回战局。正在三人缠斗之时,巴图莫日根的化影分身迷人眼目,神杖终是落于太常头顶百会穴,蛇头坚韧无比,太常就这样不慎被其所伤。
巴图莫日根初涉中原,本不愿屡树强敌,尤甚阴阳竂这种在朝中筑有根基的江湖势力,是故出手前先行收了八分气力,纵使如此,神杖下落之势已若千钧,直震得太常气血逆行。
幸得云鬓高挽,缩褶帽串金鎏银,勉强减缓这一击之力,太常虽然吐了口鲜血,却也并无大碍。
幻林凉风习习,透着阴森之感,熊熊热焰在这种极度阴冷潮湿的环境下,也逐渐萎靡起来。
太常手打结印,催动体内至阳真气,收于丹田气海。火光随着内劲的牵引逐渐淡去,缓缓由赤色转为幽蓝,随后慢慢熄灭。
太常露出满是油光的小脸,莹白肌肤上沾染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某种秘制的防火涂料,显得滑腻而诱惑。太常嫣然笑道:“吃到苦头了罢?狼虎谷没有四上神的首肯,怎可贸然进入?你伤成这般,没个数月静养绝对别想随意走动,这莲儿的差事,只得由我一人料理了。”
勾阵方才落地,一张挂满汗珠的羞容显得过于苍白。由于失血过多,眼前昏昏沉沉,头中一阵晕厥。她努力得摇首,时刻提醒自己保持镇定,并从怀中取出白玉颈瓶,拔下瓶塞,将药粉点洒于伤处。
她的手仿佛不听使唤得颤抖着,粉末在空中飘摇,缓缓铺散到腿上,此药有消肿止痛的功效,可加速肌肤再生,只是用量过猛,未必便是好事。
伤口囊括了膝盖以下几乎大半的皮肤,密密麻麻的水泡接触到药粉时,竟纷纷爆裂开来,破损处流出一滩滩粘稠血水,沿着长腿滴落,直痛得勾阵眉头深锁。
她撕开内禁,缠在双腿之上,不多时,鲜血已是氤氲而出。她处理既毕,转头望向太常,怒道:“你这丫头没大没小的,老娘怎么说也大你一轮有余,你便这般与我说话?”
太常脚腕处戴有金环,走起路来清音悦耳,增添了些许灵气。她看着勾阵踝骨裸露,伤得几乎成了废人,不禁大喜过望,邪笑道:“这里又没有旁人,姐姐何必如此虚荣?你我皆属式神,无有等第之说,如若论起辈分来,我固然要叫您一声姐姐,只是我纵然叫得,你也应得吗?”
“妹妹以言语相激,屡次无视于我,老娘并不放在心上,但你且记住了,别以为四上神对你抬爱有佳,你这后生晚辈便可在老娘面前指手画脚。你虽排行第八,我居第九,但这排名座次不可成为你傲慢之资,张狂之本,妄自乱了尊卑。腾蛇可不是吃素的,别怪姐姐没有提醒过你……”勾阵极是看不惯太常目中无人的性子,故而出言警示,接着道:“莲儿乃是四上神座上之宾,上神本是命我出山相请,你和太阴又何故插足?鬼道素来谦和,莫不是听你怂恿,又怎会行此不义之举?”
太常俏脸带有些许不屑,大笑道:“就凭你这微末本事,又怎是落霞庄的对手?神旨固然难违,却也要审时度势,伺机而动。莲儿虽然不会武功,却一路跟着赵隶、秦越、许婉秋,你又岂有下手的时机?若不是一线天之乱,无巧不巧得伤了莲儿,太阴才会佯装赶尸制造了这独处之机。本是万无一失,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但救走了莲儿,还一路护送,真不明白契丹何故蹚这场浑水,不知这个小丫头到底有何来历?”
勾阵不解道:“妹妹说得可是萨满祭司?”
太常颔首,银饰琉璃醒目,道:“正是此人,契丹的辅国国师,萨满教的执杖祭司。”
“那妹妹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这个巴图莫日根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
“此话怎讲?”
“方才我见一头遮鬼面之人误入罡阵之中,从身形与服饰看来,必是鲜卑一族。”
太常大惊,怒道:“如今莲儿被食尸鬼所擒,必是凶多吉少,本以为巴图莫日根会领军杀入盐帮,莲儿自不会有性命之忧。现如今祭司身陷罡阵之内,哪里还有命活?莲儿若是死了,上神盛怒之下必会迁怒众人,你我皆是难逃厄运,这……这可如何是好?”
勾阵觉得太常所言甚是,略一思忖,忽然心生一计,道:“罡阵固然玄妙,但毕竟是古木所立,阵内迷人神志,有进无出,但阵外却无有屏障,妹妹倒可以火焚之。”
太常恍然大悟,笑道:“待得救出巴图,其必会舍命相救莲儿,到时他与盐帮拼得两败俱伤,你我自可从中渔利,莲儿在手,再杀他不迟!勾阵啊勾阵,人言你心胜蛇蝎,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烈焰骤然而起,映得幻林通明,隐隐直若白昼。太常双臂交错,掌中劲力回旋,但见身后金乌振翅,袅袅张开两翼金羽,呈飞腾之状,刹那溢出万丈光华。
赤焰神掌蓦地送出,火舌带着汹涌之势,将罡阵笼于焰心,四周温度急剧上升,热浪滚滚似无尽之风,迎面刮来。
此林湿气淤积,不易焚引,烈焰烧得多时,太常只觉得气海逐步空虚,眼中血丝突兀,已现疲乏之色,心道:“这是什么破林子,任它玄铁所铸也早该化了!”
古木仍在旋转,速度快得惊人,旋风将火势提高,仿佛殷红巨龙,沿着罡阵外围不断盘旋,不觉中甩出阵阵白烟,勾阵心下大喜,见罡阵竟真的燃烧起来。
第六十五章 噬魂鬼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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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汽散尽,幻林仿佛换了一番容貌,处处透着萧索景象。热焰将古藤烤炙得枯黄萎靡,突如其来的高温迅速榨干了阴森鬼气,狼虎谷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暖色韵调,似乎欲将阴霾一扫而空。
火口吞吐着浓烟,口中火舌带有燎原之势,恣意得舔舐着罡阵上空。只见暗幕被火焰映得通红,几乎将幻林未曾见过的所有光芒于一夕之间尽数补齐。
青丝被热浪带起,星火在眼前明灭,勾阵重伤之下行走不便,不得已坐伏于地,此时被这焚林之火熏得连连咳嗽,无奈得挥手散去浓烟。
她从未见过如此滔天火势,或者说从未见过太常如今日这般孤注一掷。罡阵仿佛噬魂鬼洞,不断汲取着热量,吞噬着太常所有潜在的异能。鬼洞极端凶险且贪得无厌,吸食得欲罢不能。
太常仿佛陷入了无尽循环,不断燃起火焰,复被罡阵吸取,似乎对面那张贪婪巨口,要将世上所有光芒尽数吞没,无有终了。
勾阵打量着太常隐于烈焰之下的白皙背脊,见上面纹有金乌图腾,应是湘川一带以蚩尤为祖的苗寨习俗。
苗寨于五代时期仍算作尚未开化的族群,且极度迷信。苗人尚火,信仰自然崇拜与祖先崇拜,尤其是太阳,认为日中生有火鸟,乃三足之精,是故身上常常纹有金乌图腾。
太常出生时未见有何异状,只是啼哭时体表会出现红肿,并带有灼烧的迹象。三岁以前双手竟可燃有火焰,这件事在寨中口耳相传,太常本应被视为火女,乃天之骄子,奈何太常生于无月之夜,却被视为了不祥之人,以至于被其生母所遗弃。
太常初时不能很好的控制火焰,时常烫伤自己,后入阴阳竂,得四上神亲传,这便练就了一身骇人听闻的奇特功法,使得火焰收放自如,能够为己所用,成了今日这无形利器,怒可焚天。
勾阵柳眉深锁,不觉提了戒备之心,一张因失血而显得过于苍白的脸流露出阴损杀气。
幻林罡阵在旋转时可以吸收附近一切外物,故被称为噬魂鬼洞,勾阵正是以此诱骗太常,欲令其落入这无底漩涡,若是太常因此丧命,岂不是一桩美事?
果是毒蝎心肠,勾阵邪笑着,不禁暗道:“难怪四上神对其甚为赏识,太常小小年纪,赤焰神掌竟然已经练到如此境界,若不想个主意将其除去,终有一日必成大患。小丫头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最是好骗,我便好好的给你上得一课,免得到时骑到老娘的头上拉屎拉尿。”
压迫之感袭上心头,太常琼额间汗洒若雨,心下已是乱了方寸。她见火势怪异,沿着罡阵外沿不断卷入阵心,想是自己从未这般无休无止的催动气焰,显然已到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太常周身火苗四蹿,跳动得毫无章法,全然不听使唤一般,竟有反噬之意。星火随风散落各处,脚下青草开始燃烧起来。
她觉得从未有过的炙热之感,全身如针刺刀割,眼看着乌青血丝沿着玉臂攀爬,直连向双目,恐怕再不收手,必会焚身于此。
她将左臂退回,食中二指挽以手花,连点偏历、曲池二穴。力劲到处,掌心玄境遽然收缩,焰龙一声长吟,瞬间消散于无形。
太常单膝跪地,身子剧烈得起伏,她感到腹中五脏绞痛,但在勾阵面前,脸上不好现出难色,她强装镇定,蓦地起身,不觉喉头一甜。
勾阵见太常胸脯起伏,神色稍有异状,故而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金乌也会怕起火来?”
太常含着血水,暂且不能开口说话,她明知勾阵出言讥讽,却也不以为意,心道:“这冥火入阵,如那石沉大海一般,漾不起半分波澜,幻林罡阵难道真的无法可破吗?世间怎会有如此诡异之林!”
她愤怒得回望罡阵,兀自急速得旋转着,但见万道火蛇由八门蹿入阵心,随着回旋飓风直冲天际,仿佛赤色纽带,连接了真实与虚幻的两个世界。
阵内尸坑莫名起火,少年愕然陷于火中,他那一双血目直直得盯着巴图莫日根,触目而惊心。
这火本不是幻觉,却可焚毁虚妄,接壤现实,是何道理?勾阵本想焚烧外围古木,不料却将幻境引燃。
异香幻境可以将人心底的**表露无遗,所谓万物皆有灵,此火作为入阵之物,亦不会例外。
罡阵开有八门,分别代表了世间的八种**,而火焰最本真的欲念便是燃烧,焚毁一切阻碍。这便无形中闯入了巴图莫日根的记忆,燃烧掉记忆中所涉及到的一切怨念与愤恨。
少年癫狂着,谵语着,一遍一遍得重复着同样一句话:“你忘了吗,你又记得吗?顶着一副假面,你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吗?我们的仇,你是报与不报?”
巴图莫日根低垂着头,显得浑浑噩噩,猝尔大笑道:“你在自欺欺人!昔日的我早已经死了,今日的巴图莫日根是一次浴火重生!你骗不了我,因为你并不是我,代替不了我!”
“你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你顶替了别人的身份,为了一张面具而活,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还记得这种真切的痛楚吗?”少年狞笑着,火焰爬到身上、脸上,将皮肤烤得焦黑,仅留下一双鬼目,流淌着酸涩血泪,声音兀自从喉咙中发出,“此仇不报,我又如何瞑目!”
少年的遭遇是巴图莫日根永远不愿提及的伤痛,他像是被剥离了灵魂一般,怔怔得跪在血泊之中,眼看烈焰在身下窜起,燃烧着紫羽裘氅,却是动也不动。
尸体不见了,宫阙消失了,远处零星记忆在火中化成飞灰,飘荡于无尽虚空,而痛楚却逐渐加剧。
耳中似是萦回着莲儿清脆铃音,抚动着巴图莫日根极度脆弱的心,“大和尚快去快回,莲儿等着你回来……”
巴图莫日根瞬间清醒了许多,大手握紧神杖,紫羽刹那化成无数暗影,随着热焰飓风急速旋转起来。
热浪骤然膨胀,挤满了有界之虚,紫羽仍在旋转,压力大得无以复加。
巴图莫日根高喝一声,声音凄婉至极,直震得幻林蝇虫俱散,罡阵竟然四分五裂,向着八方轰然炸开。
第六十六章 尸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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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水鼓荡着血泡,涓涓流过郓城九曲石桥。水中藻荇交错,碧萍横生,杂七杂八的糟粕之物混合着殷红血水,如汤汁般粘稠。
仿佛如释重负,远去的腐臭之水,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响,急切地奔向荒野城郊,却将水中浮殍滞留于桥下。
桥墩矗立,几步一落,残肢断甲堆积如山,似乎成了人肉堤坝一般,渠水沿着缝隙倾泻而出,带走了片片殷红,留下了苍白恐惧。
尸堤散发出阵阵恶臭,可以清楚得看到苍虫飞舞其间,鹰隼于空中徘徊。小陌从尸堤中清醒过来,发现重剑插在浮尸体内,剑柄仍是死死握在手中。
他拔出重剑,听到了肋骨在剑刃上摩擦而发出的刺耳声响,他回手将重剑负于身后,脚下似是踩到沉尸,不至于陷入渠底。
他漂浮在水中,抹去满面猩红,露出了一张精致得不似人间之面。身边堆满了臃肿浮尸,虽然只有一夜的时间,却如过了一年般漫长。
由于河水的浸泡,尸体腐烂的速度加快,并开始浮肿溃烂,皮肤都是松松垮垮的,仿佛披了件极不合身的外衣。
他举目远眺,遥见天边旭日东升,照亮了一座阴森死城。错落屋宇镶嵌在红日里,不觉洒落了满城暗影。家家户户皆是闭门不出,街道上连个鬼影都没有,鹰隼在空中盘旋,仿佛进入了腐食者的盛世,肉食者的天堂。
腥臭之气熏得小陌一阵晕眩,他不禁掩住口鼻,心中暗道:“老子最怕见血,经此一役,想是再也不会怕了。你爷爷的,从此以后老子也算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人,这可有得吹了!”
小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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