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兄客气了。况且严某的生辰小梁兄数月,按理说,应当是严某唤您一声兄长才对。”俊朗男子朝性子大剌剌的梁府当家梁玉衡作了个揖,清清淡淡的低沉嗓音十分悦耳。
“是这样的么?”梁玉衡冲着俊朗男子一笑,粗厚有力的大掌再度招呼上他的肩背,热情地拉着他往府里走去。“唉呀!咱们也别计较这些小事了,严弟,快请进来!”
严靖云也不挣扎,任凭粗手粗脚的梁玉衡半拉半扯地带自己进大厅。
待他们在大厅上坐定,梁玉衡撇下奴仆,准备和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北方首富大谈经商之道。
过去最好的丝织品大多出于黄河以北,可近几年气候异变,南方也多了不少桑蚕之家,所织出的绫罗丝绸色泽艳丽、图样繁复,因此逐渐打响了名声,尤其扬州严府的锦缎,更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精品。
严府织坊织的云罗锦,花色繁琐美丽,质地细致绵软,且以花卉草木为图,其后再缀之以白云,世称“云罗锦”,连皇上都爱不释手,和梁府的牡丹一样,可是每年要求上贡的珍品啊!
“不知道严弟此次专程来访,有什么要事商谈?”喝了一口上好的春茶,梁玉衡笑问。
过去这些年来,严府都会跟梁府买几株形态美好的牡丹,奸让织样师傅照着设计图样。虽然两府时常有所往来,但采购这等小事通常都由各自的总管处理,他们两人可以说鲜少碰面。
“承蒙梁兄多年来的照顾,今日登门造访,的确是有个不情之请,盼梁兄助我一臂之力。”严靖云不疾不徐地说出来意。
“说吧、说吧!”梁玉衡豪爽地拍了拍胸脯,看得出来心情非常好。“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不管什么要求都尽管开口。”
“云罗锦栩栩如生的牡丹花样,向来颇获好评。”严靖云带着微笑,不卑不亢地说道:“但是前些日子,宫中突然派了个公公来传谕旨,说是皇上想要一匹有着花中之王‘姚黄’图样儿的云罗锦,要织坊在来年春天贡上……”
“姚黄啊……”听到他要的是俗称“花王”,全天下一年只能得数朵,非常稀有难养的黄色牡丹,粱玉衡不由得沉吟起来。
“严某知道姚黄极其娇弱贵重,一年也不过能开出数朵,这样的要求确实有些过分。不过,只要梁兄肯答应,严某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事关家族事业兴败,严靖云英俊的脸上写满了坚持。
“严弟,要向我讨几株牡丹?这有何困难!”梁玉衡思索片刻,突然咧嘴笑了开来,有些不怀好意。
“除了姚黄以外呢?严弟可有其他想要的花种?一匹锦缎上可不能只有一朵姚黄吧?要不要再带朵‘花后’魏紫、白玉、粉色的宫纱,还是大红的艳容妆?”他非常大方地念了一长串花名,各个都是名贵至极的品种。
严靖云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这样慷慨,连忙拱手道谢。“多谢梁兄,只要姚黄就可以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严靖云这样回答,梁家大少爷的表情竟有些失望。
“只要姚黄么……”突然之间,他脸色一亮,语带兴奋地道:“我说严弟,虽说姚黄开花最晚,不过让你带回扬州,这路途劳顿的,织样师傅要描摹花态,也不是一朵上了腊的花儿就能成事……
“不如这样吧!除了腊花儿之外,我另分一盆活株供你接枝,再遣人一路照顾。不晓得严弟你意下如何?”梁玉衡搓搓手,咧着笑脸,等待着俊朗男子的回答,一副奸商样。
“梁兄愿意割爱,严某自然是再开心不过了。”严靖云忍住骤然袭上背脊的恶寒,狐疑地盯着梁玉衡那藏着算计的表情。“那么,价钱方面……”
梁兄该不会是要狮子大开口吧?
严靖云突然有股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自己即将要签下什么卖身契似的。
“钱的事一切好谈!”梁家大少爷豪迈地一摆手。“只不过,我也有个不情之请……”他不由自主地又搓起掌来,笑得极为诡异。
小妹啊小妹!这下大哥可帮你找到一个好婆家了!他在心底暗道,觑着严靖云充满不解,甚至有些防范的表情,缓缓地开口——
“只要迎娶我家小妹,我就把姚黄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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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在梁府通往女眷居住院落的长廊上,有一道伟岸的身影正急急狂奔着——
在经过某座凉亭时,那道身影蓦地一顿,狂奔的脚步突兀地一转,改往那座有位纤弱女孩休憩的亭子冲去。
“小妹、小妹——”糟糕,忘了这种情形她是听不见的。男子暗暗懊恼,脚下仍不停地冲进亭内。
“五哥,你找我?”正在绣花的梁玉慈被忽然出现的兄长吓了一大跳,差点刺伤自己的手指,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困惑地问。
今儿个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哥哥们都急着找她?她无奈地笑了笑,帮最小的哥哥倒了杯茶让他顺顺气——虽然他气息丝毫未乱,额上连颗汗珠子也没有。
“小妹,你还在这里悠悠哉哉地喝茶啊?!”梁玉睿不由分说地拉起她。“大哥要把你卖掉了,快跟我到大厅去!”
“五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啊!”她的话还没问完,就倏地被梁玉睿一把抱起,施展轻功往大厅的方向跃去,吓得她连忙紧紧抱住兄长的颈子,乖乖地窝在他胸前,不敢乱动。
尽管家里是经商的,但是五位兄长们背负着守护家中花圃的重责大任,从小就拜师学了一身好武艺,各个体魄强壮矫健。不像她,自从五岁大病一场之后,只要遇上天候遽变,第一个倒下的一定是她。
梁府占地虽然广阔,但绝大部分都是牡丹花圃,因此女眷居住的南苑离大厅并不太远,梁玉睿几个起落便来到了左侧的厢房。
他将小妹推进厢房,鬼鬼祟祟地从镂空的窗格窥视大厅的动静——
“五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啊?”梁玉慈无视于他们现下见不得光的举动,在他耳边问道:“你说大哥他怎么了?”
“嘘、嘘——小声点!”粱玉睿紧张兮兮地回过头,低声警告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妹,见她挑起眉毛以示询问,他这才笑容满面地问道:“我说小妹,你觉得大厅里的那个男人如何?”
循着梁玉睿的视线望去,她毫不费力地就看见那个坐在大哥正前方、伟岸俊美的男子——
这男人……好俊!
她还以为几个哥哥们的长相就已经是很好看的了,没想到今天见了他,才知道世上真有这样的美男子!她怔怔地凝视着严靖云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和周身所散发出的不凡气势。
“怎么样?他的长相不输给咱们兄弟吧?”梁玉睿在小妹耳边轻轻问着,见她微微点头,确定她听得见,才继续往下道:“他叫严靖云,是从扬州来的,‘云罗织坊’你听说过吧?他就是那里的当家。”
梁玉慈又点了点头。“大哥跟他说些什么,你听得见吗?”这厢房跟大厅有段距离,她看不见他们的唇形,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大哥在逼婚呢!”梁玉睿以说笑的口吻道,但下一句又突然严肃起来。“大哥平常虽然粗枝大叶了点,不过看人的眼光倒是很准,这严靖云确实是个不错的汉子,把你交给他,相信其他兄弟们也能放心……”说着,他忽地伸手抹抹眼角,擦去诡异的水光。
“五哥,你在说什么呀?!”她羞得红了双颊,看来十分可爱娇憨。“大哥他是说笑的吧,哪有人硬逼人家嫁娶的呢?这样太不厚道了。”
虽然光凭这么一眼,她对小哥嘴里赞不绝口的俊美男子是有几分好感,但是如果说到要嫁给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怪怪的!
她知道哥哥们都很担心自己的婚事,也希望她能有个美满的归属,可是,用强迫的手段不太好吧?要是人家一气之下闹上官府,那大哥不就遭殃了吗?
“扬州啊……离洛阳可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呢!你若真嫁他,到时想要回到娘家来探望哥哥们,恐怕也不太容易吧……”一旁的梁玉睿越想越感伤,忍不住又用袖子揩了揩涌出的男儿泪。
“……五哥,你哭了?”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他居然已经开始烦恼起来了!梁玉慈摇摇头,无奈地看着兄长。
梁家老五的脸刷地一下子窜红,他瘪瘪嘴,故意恶狠狠地恐吓她。“你别一副没事人儿的模样,要是届时嫁过去扬州,被严府的人欺侮了,看你要到哪里去讨救兵!”
看懂了五哥横眉竖目的一番话,梁玉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么,你就劝其他哥哥别把我嫁出去,这样,你们就永远不必发愁啦!”她亲热地挽住他的手臂,娇软地道:“五哥,难道你和大哥都嫌玉慈麻烦、不要玉慈了?不然为什么这样着急要把我嫁掉?”
“胡说什么,我和大哥怎么可能嫌你?”梁玉睿被她这么一撒娇,心都酥了,但仍努力撑住脸上的冷酷表情,苦口婆心地劝道:“别以为我不明白你那点心思,想要我们养你一辈子?门儿都没有。女孩儿就该有个归宿,老是留在家里会被人说闲话的。”
梁玉慈心思早就不在身旁的兄长上头,她专注地凝望着大厅内的动静,见到那位俊美男子面色不豫,似是不想答应这般无理的要求,心中霎时空空的,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感到有些失落——
“小妹,他答应了!”梁玉睿却突然按住她的肩低声惊道,似乎没有预料到严靖云会应允这门婚事一般。
“什么?!”她诧异地瞪着兄长的嘴形,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大厅,果然看到大哥无比喜悦、不住地用力拍着男子的肩头。
这个人连她生得是圆是扁都不晓得,就答应要娶她进门?他看起来……不像是会迫于大哥威胁利诱而妥协的人啊……
她困惑地瞅着男子那坚毅挺拔的身影,没有发现到,自己的雪白双颊正一点一点地染上美丽的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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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迎娶我家小妹,我就分文不取地把姚黄给你!”梁玉衡笑着说道,还不忘极力夸奖自家小妹。“我家玉慈温柔懂事,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习得梁家栽养牡丹的所有技法……怎么样?考虑看看吧!”
严靖云一瞬也不瞬地瞅着梁家大少爷,像是在思忖他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早在来到洛阳之前,他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要向梁家讨株价值连城的“花中之王”姚黄,所须付出的代价势必极高。但是为了让“云罗织坊”能准时交差,甚至藉着这回进贡的机会更上一层楼,这样的代价确实是必要的!
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梁玉衡开出的条件竟然不是银两,也不是骏马布匹,而是活生生的新娘!
娶了梁家千金,就能得到千金也难买得的“花王”姚黄……这样的买卖,他似乎并不吃亏,但梁玉衡脸上那贼兮兮的笑容,却让他不得不心生提防。
“那个……严弟,你考虑完了没有?”见他净瞅着自己不回答,梁五衡忍不住再帮小妹美言几句。“你不必担心,我家小妹生得明媚动人,女红可是一流的,嫁进严家正好跟你来个夫唱妇随!”
如果梁家千金真像他说得那样完美,应该早就嫁出去了,怎会沦落到兄长逼婚的境地?严靖云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有些怀疑梁家大少爷的说词。
梁玉衡观察他的脸色,既不像是要拒绝,也不像是想答应,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不行哪!这样唐突地要人家娶小妹,被拒绝也是意料中的事。是他太过冲动,看人家年轻有为、文质彬彬又家财万贯,就私心地以为小妹嫁过去一定会幸福,却忽略了严弟本身的意愿啊……
垮下双肩,梁玉衡有些泄气地道:“也罢,严弟你也不必烦恼了,就当梁兄我没提过这件……”
“梁兄可有梁小姐的画像?这样家中高堂若问起,小弟也好有个交代。”好半晌都一声不吭的男子突然开口,打断了梁玉衡挫败的话语。
“咦、咦?!你、你你你是说……你愿意答应这个条件?”因为太过吃惊,梁玉衡结巴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没错。”严靖云扬起一抹好看的儒雅笑容,从怀中掏出一个薰香袋。“这是小弟随身不离的香袋,就暂且权充是我与梁小姐的定情物,等我回到扬州向双亲禀告后,再遣人登门提亲。”
他将薰香袋递给对座的梁玉衡,脸上的温文笑容不变,但心里却飞快地拨起如意算盘——
传言道单是一朵上了腊以求长久保存的姚黄牡丹花朵,不含枝叶就要花上六、七千两,更何况今天自己还能多要一株牡丹之王回去接枝!
梁家大少爷非但没有趁机狮子大开口,还提议只要娶了他妹子,就能不花费一分一毫把贵重万分的姚黄带回去,更划算的是,这个新娘子还能照料娇弱难养的花儿!
这样稳赚不赔的生意,有几个人会犹豫拒绝的呢?就算是那位梁家小姐生得其貌不扬,看在姚黄和往后的利益份上,他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管要花上什么样的代价,这门生意,他是要定了!
第二章
扬州·严府——
一卷画轴被人缓缓拉开,画布上所绘的清秀佳人便一点、一点地露出她乌瀑般的黑发、熠熠有神的明眸、小巧的鼻与双唇,最后是稍嫌单薄的身子——
“靖儿,这是……”拿着画像的中年妇人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坐在一旁,神情莫测高深的儿子。
“这是梁家千金。”严靖云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对母亲解释。“我已与梁府当家协议,娶她进门,她便会带著‘姚黄’嫁过来。”
“他要你娶这位小姐,才肯把姚黄给你?”严母愣了愣,随即蹙起精心描绘的黛眉。“那你要宝卉怎么办?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
盛宝卉算是他的青梅竹马,向来以他的未婚妻自居,彼此的双亲也都默认了两人的婚事,就等他开口,盛家千金随时都能嫁过来。
但是严靖云对她只有兄妹之间的感情,之所以不否认她的自作多情,也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其他适当的人选,才会任由她继续误会下去。
他加大脸上的笑容,缓颜说服娘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