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了,那该怎么办?!
她紧咬着下唇,手足无措地抬起头,想找唯一能依靠的男人求援,却失望地发现齐烨早已快手快脚地登上船,正与某位陌生的男子热络地攀谈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窘境。
她深吸一口气,试着冷静下来。既然人车牲畜都是从这片木板上登船的,没道理她做不到!
她坚强地挺直腰杆,刚要迈出步伐踩上木板时,身边却忽然传来一道属于男性的陌生低沉嗓音。
「姑娘,我来扶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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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登上船,齐烨便遇上许久不见的故友,两人免不了要寒暄一番。
「齐维现下也有六、七岁了吧?你还不考虑续弦么?」男子清楚好友被本是青梅竹马妻子背叛的痛苦,但一个大男人养育孩子难免有些不便,还是得有个娘亲比较妥当。
「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子又做新郎倌了。」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友人,齐烨脸上多了点表情,但却是苦笑。
听见齐烨总算克服心魔,不再苛待自己,男子自然感到惊喜。
「是么,你终于想通了?」他眨眨眼,半开玩笑地道:「那么,容我拜见一下夫人的尊容吧!」
「拙荆出身贫贱,言谈之处若有冒犯,还请多见谅……」齐烨语重心长地说着真话,却被男子误认为是客套。
「齐兄,这你就太见外了。依你的眼光,想必嫂子一定是个温柔婉约的美人儿吧?」男子的脸上满是开朗笑颜,与深沉内敛的齐烨完全不同。「那些客套话就免了,除非你不把我当兄弟,连让我向嫂子问候一声都不肯。」
温柔婉约的美人儿?有没有温柔婉约他不晓得,不过倔强得可以倒是真的。就连自己冷落了她好几日,也不见她跑来嗔怒抱怨,只拿那双怯生生的澄澈眸子望着他,望得他不由得心烦意乱起来……
想起那个方才还看着船身看到发愣、没见过世面的单纯小女人,齐烨忍不住蹙了蹙眉,有些不情愿地回过头要给友人引见。
「如……」她叫什么名儿?如意、如玉、还是如花?他开口欲唤她的闺名,却蓦然怔住。
与此同时,一道十分耳熟的惊呼也传入齐烨耳中——
「请你放开我,我已经成亲了,不需要你的帮忙!」
「原来是小娘子,妳不必这般防着我,我不是坏人呀……」
这段对话一听就知道下头正上演着一出「调戏良家妇女」的老套戏码,但这并不是吸引男人注意的原因。
那名女子的声音有些许惊慌,却故作镇定,教他听来好生熟悉,彷佛在不久之前,自己也曾经听过这样逞强的呼喊……
他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才瞥上那么一眼,没多想,便已施展轻功,三两下来到那位被调戏的「良家妇女」身旁,用力攫住登徒子不规矩的毛手。
「这是在下的拙荆,请问公子找她,有、何、贵、事?」齐烨冷着一张脸,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那鸷猛狂傲的气势逼得登徒子不禁一步步后退。
「不、不……什、什么事也没有!」没胆地扔下一句,登徒子便落荒而逃了。
赶跑了胆敢觊觎他妻子的无礼之徒,齐烨的怒火可还没烧完,他抓住妻子的手腕,凶狠地瞪着心虚低下头的小女人,犹豫着要怎样处置她才好。
这丫头真好的本事!自己才一个不注意,她就跟个小白脸勾搭上了,要是将来他动辄离家个把月,她还不把整个齐府给翻过来?!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瞧她这副憨憨愣愣的模样,没想到媚惑的手段居然这样惊人!他越想越光火,忍不住加大手下的力道。
「好痛……」如君因手腕的痛楚而苍白了娇颜,只能虚弱地推推他。「你、你弄痛我了。」
痛?他就是故意要让她痛!
「我说过,要妳安分地当齐夫人,别打什么鬼主意。」他怒极反笑,只是那笑容极其狰狞,教人不寒而栗。「结果呢?我才一个转身,妳就找到姘头?怎么,这是在抗议我冷落了妳?」
面对齐烨阴鸷发怒的恐怖表情和抓痛了她细弱手腕的强劲力道,说不感到害怕是骗人的,但她咬紧了下唇,倔强地不肯认输。
「我没有。」她努力迎上他的视线,不让声音泄露出一丝软弱。「刚才我大声呼救,你也是听见的,不要错怪我!」
如果是怪她动作太慢,那么她会乖乖认错。但如果是怪她不守妇道,胡乱勾引男人,那么她可不服!
她方才会那样不顾他人眼光地大嚷大叫,为的就是要引起他和其它人的注意,好来解救自己无力挣脱的困境。倘若这样他还感到不满意,那她也没有办法……
「妳——」她那不驯的目光和言语让他更加火大,正欲发作,却被友人截去了话尾。
「齐兄,难不成这就是嫂子?」男子笑嘻嘻地出来打圆场,及时解救了如君被丈夫教训的命运。「我和齐兄是从小结拜的兄弟,名唤曹天佑。齐兄,不知嫂子怎么称呼?」
齐烨面无表情地蠕蠕唇,没有说话。经过刚刚那一阵折腾,他更加不确定自家娘子的名字了……
「叫我如君就好。」像是看出夫君的窘境,如君很快地接口,自然得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曹天佑笑了笑,彷佛有一丝了然。「方才真是一场无妄之灾啊……不过齐兄你也有不是,怎么可以扔下嫂子一个人呢?」他调侃似地数落齐烨,也不着痕迹地替袁如君说话。「任谁见到像嫂子这样娇俏的小娘子落了单,都一定会过去调戏她的,你要好好地护着她,别让她被人抢走啊!」
齐烨冷下脸,一语不发,但握住她手腕的力道确实放轻许多。
天佑说的没错,他怎么会如此失态?光是见到有陌生男人亲昵地靠着袁如君就气急败坏,无法冷静衡量情况。
这丫头是个祸害!她有种让人失去理智、左右人心的魔力……但她休想再动摇他分毫!他玻鹩ロ镒潘园兹崛醯牟嗔常底韵露ň鲂摹
「走吧。」他松开箝制她的大掌,依旧径自走在前头。但这一次,她发现他刻意放慢了脚步。
她嫁了个怀疑自己随时会红杏出墙的夫君啊……如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由得为自己未来的日子感到忧心。
她迟迟没有跟上,男人极不耐烦地回头抛来冷冷的一瞥,她不敢再分神,连忙迈出步伐,小心翼翼地登上这艘大船。
第三章
如君发现,这趟旅程之中,她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从未搭过船的她,在大船还未驶动之前,一切都很美好——站在甲板上享受秋日的凉风、欣赏一望无际的水面,还有一同搭船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们,皆让她看得目不转睛,嘴角眉眼也笑得弯弯的。
但是,等到两旁岸上的纤夫将大船拉入水面,船身开始摇晃航行时,她从双颊红润吐到脸色发青、从有东西呕到再也掏不出任何「存粮」奉献给滔滔流水,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更悲惨的是,无论她前一刻吃了什么,都会立即被摇得还诸天地,喝水就吐出酸水、吃清淡无味的饽饽也照呕不误。于是打从第二天开始,几乎滴水未沾、粒米未进的她就只能跟其它严重晕船的旅客一样,瘫软在硬梆梆的床榻上,虚弱得光是抬手起身,便得费上九牛二虎之力。
头好昏好沉、胸口也一直泛起阵阵酸意……搭个船,怎么会如此难受!如君勉强睁开眼,纤细的两道柳眉之间打了好几个皱折。
晕船的强烈不适,终于让睡睡醒醒的她从不安稳的浅眠中醒来,却连痛苦呻吟的力气都没有。
「水……」待她完全清醒之后,一股干刺的疼痛便从唇瓣及咽喉传了过来。
躺在床上费力转动头颅,舱房里似乎没有任何人在,如君只好自力救济,自己找水喝。
她才刚深吸一口气,双手撑起沉重无力的身子想要坐起来,便被一双属于男人的厚厚大掌给压回去。
「不老实睡觉,下床做什么?」一道冷冷的熟悉嗓音随即从她头上飘下来。
甫一踏进这间船舱,齐烨便发现他那新婚五日的小娘子正不安分地在被下蠕动。
这丫头难道忘了只要她一下床,盆子就离不了手么?他大步一跨,来到床边将她压回床板躺好。
如君瞅着他脸上明显不耐的表情,怯怯地道:「我想喝水。」
男人眉间的皱折加深,有那么一刻,她以为他会扔下一句「麻烦」,然后离开舱房继续放她自生自灭。
可是他没有——尽管他确实是在嘴里嘟囔了几句什么,而且那冷淡的态度实在是称不上温柔,但齐烨不仅没有走开,还先搀着她坐起来,然后走到一旁去倒了杯茶水,甚至将杯子凑到她嘴边要喂她。
「呃……我自个儿喝就行了……」从小到大没让人这样服侍过,更何况对象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齐大爷,她何止是受宠若惊,连眼珠子都差点没掉出来。
他不理会她那微弱的挣扎,依旧持杯轻碰她的双唇,神情虽极为不耐,但看来非常坚持。
如君是面皮儿薄的姑娘,只有轻轻垂着眼帘,臊红俏脸,在他的瞪视下缩回要接水杯的手,张嘴。
见她乖乖听话,齐烨状似满意地扯了扯嘴角,态度依旧严峻,可是动作却十分轻柔。
他微倾陶杯,小心翼翼地以温热的茶水沾湿她干裂的双唇,待她的唇瓣完全湿润,才一小口、一小口地将茶水喂进她嘴里。
只是昏睡了许久,这样小气吝啬的喂法,根本无法令她那亟欲喝水的渴望获得满足,她没有细想,伸手就要抢过茶杯自己喝。
然而,齐烨却像是能预先读出她的心思似的,她刚动了动手指,他就利落敏捷地移开了,连一滴水都没有洒出来。
「还是让我、我自己喝就……」在他那灼热得几乎令肌肤刺痛的目光下,她嗫嚅地再度开口要求。
他蹙起眉,语气和表情都是一副数落人的模样,但话里的意思却温柔得教人难以置信。
「喝慢点,不然又要吐了。」解释完毕,齐烨依然坚持地以茶杯轻碰她干燥的唇,示意她乖乖让自己喂。
这样体贴细心的举动霎时令如君羞赧地火红了一张脸,连耳根子都热得烫手。
原来他是怕自己因为渴,一下子喝得太猛太急,待会儿又得难受地呕出胃啊肠啊的,才会坚持要喂她……
尽管不过是这么一丝半缕的柔情,却足以让她忘了登船时被抛下的恐慌委屈,更忘了新婚那几日被遗弃在客栈里的不安与无措。
等到一杯茶水慢慢喝尽,齐烨收回手,才察觉她那异常燥热的双颊。
「妳在发热?」这小妮子看起来健健壮壮的,没想到身子骨居然这样虚。他心底暗忖,皱紧眉头问。
「我没事!」看见方才喂她茶水的那只大掌又将袭来,欲亲昵地贴在她额上试温时,她连忙慌张地答道。
他怀疑地挑了挑眉,默默缩回大掌。
如君以手为扇,趁他转身去再倒一杯温茶的时候,拚命地搧啊搧,企图搧凉发烫的脸蛋儿。
「等会儿我会请常管事送些米汤,妳最好多少吃一些。」不一会儿,男人便端着温茶回到床侧,并将茶杯置于她伸手可及的矮几上。
「谢谢相公……」她羞怯地道谢,感觉心里彷佛有什么隐隐松动了,方才好不容易降下的热度亦不受控制地再度攀高。
她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心底说服自己,眼前的男人只是基于道义,才会对她照顾有加,但却怎么也压抑不了由胸臆间汩汩涌出的喜悦。
他……还是有把她当成妻子般看待的吧?若在心里只把她看作是齐家小少爷的奶娘,根本不必对她这样体贴细心吧!看来对于这桩婚事,她不该那么早就放弃希望、心灰意冷。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呢!她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好好地了解这个夫婿,也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让他一点一点地认识自己……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有留意到齐烨的表情霎时绷紧。
他的嗓音冷硬,彷佛刚才的柔情全是她的幻觉——
「以后,妳跟着常管事喊我一声『爷』就好。」他淡淡瞥了她蓦然变白的娇颜一眼,毫不心软地续道:「妳只需要操烦维儿的事情就够了,不必把多余的心思花在我身上。」
这番话宛如一大盆冷水般,狠狠地从她头顶泼下。即使前一刻她还在脑中编织什么美丽的远景,此刻也悉数被他明明白白划清界线的言语给劈醒了。
「是……」她咬紧下唇忍住几欲夺眶的眼泪,脸上有着掩不住的难堪。「是,我知道了,『爷』。」
她真笨真蠢!怎么会以为他稍稍对自己假以辞色些,就是愿意承认她妻子的身分呢?
她难道忘了,这齐大爷巴不得和她撇清关系,他根本不是心甘情愿娶自己的,不过是为了让儿子有个伴,好让他能安心地继续奔波经商!
现在想来,刚才他那句关心的话之后恐怕还漏了好大一段话吧?说不准他原本心里想的是:最好多少吃一点,否则病死饿死在半路上,教他到哪儿再找一个蠢女人娶进门!
「妳多保重,身子不舒坦就多歇歇。」
齐烨的态度语气都比以往更漠然,丢下客套生疏的一句,旋即转身离开舱房。
如君用厚软的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没有回话——反正,她究竟有没有听见,男人压根也不会搁在心上……
没什么好心酸难受的!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自己已经被他用十两银买下了,就算不嫁给他,也得一辈子为他做牛做马来偿还。
这「齐夫人」的虚名,不过是个将她绑在齐府的华丽枷锁罢了。
她啊,终究只是个奶娘呵!在浓浓的昏沉睡意袭来前,她仍不断地在脑中告诫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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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她心情再怎样低落颓丧,船依旧不停在走,日子还是会一天天过去。
经过将近旬日的航行,第十天,这艘剧烈摇摆、丝毫没有一时半刻平稳的大船终于靠了岸。
踏上久违的扎实土地,如君感动得简直要趴在码头边痛哭流涕起来——
这几日的船上生活,不但将她整个人给折腾得苍白无血色,原本就称不上丰腴健壮的身子也瘦了一大圈,差点连路都走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