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户朱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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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户朱颜-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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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过而往



正文 第1章 棺椁

十里长街,万人空巷,本来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此刻却是一片的沉寂,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凝重,好似无形的千钧重担,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许久,从大道尽头传来整齐的滚滚马蹄声,人群中开始出现几处零星的小小骚动。蹄声渐近,只见一片白茫茫的孝幡下,一队全身戴孝的军士正拥着两幅巨大的黑色棺椁缓缓前行,围观的人群顿时肃静下来。

镇远侯真的没了……

三个月前才威风凛凛挥师北上的镇远侯父子,此刻,却已成为两具躺在棺中的冰冷尸体。西北三十万大军如今群龙无首……

那鞑子会不会乘势打过来?

战火会不会烧到这天子脚下?

震惊哀痛之余,人们不禁担忧起边陲的战事。

恐惧的情绪很快弥散开来,叹息声,哭叫声,……一点点响起,随着护送棺木的仪仗的经过,很快汇成了震天的呼号,整个京师沉浸在一片悲痛和颤栗之中。

当护送棺椁的人马到达镇远侯府时,里面已满是嚎哭哀丧。说来凄惨,这镇远侯府历代投身行伍,战火无情,族中男丁一向单薄。到了这一代,侯爷燕北川膝下仅一子二女,如今世子燕若成与侯爷皆为国捐躯,这府中没了顶梁柱,正经主子只剩得几个妇孺,眼下恐已是六神无主。

可怜堂堂镇远侯府,昔日那般光华威仪,今日却只有几个旁系的男丁带着一干家人,在门前迎候棺椁送达,令陆续前来吊唁的达官显贵们无不唏嘘。

追封的圣旨,加上赏赐抚恤一早便到了,各路宗室贵胄,官宦世家也纷纷前来,只是,眼下边关告急,从皇上到朝中百官,无不忧心忡忡,还有谁去真心体恤这昏惨惨阴恻恻的镇远侯府?

内院,侯府二小姐燕玲珑,一身缟素静静立于廊下,面无表情仿佛一尊没有思绪的玉像,长长的孝幔随寒风轻轻在她身侧摇摆,更衬出身姿伶仃,萧索清冷。

许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进正一片混乱的内堂。

“回二小姐,大小姐那里已经安顿妥当了,人算是清醒了,只是哭个不休……”一个仆妇立刻上前禀道,神色难掩紧张,“少夫人那里,只怕是不大好,还闹着要寻死随了少爷去……小公子的烧两天了都没退……”

“我知道了,让人一刻不离地守着去,吩咐前面请李太医这两日在客房住下。”燕玲珑神色略略有些凝重,又细细交代了几项葬礼的杂事,仆妇一面听一面点头,恭敬的神色,不觉又重了几分。

“秦嬷嬷先下去张罗吧,嫂子姐姐那里,我自有主张。”玲珑吩咐完了,便打发人下去。秦嬷嬷领了话,心里好生踏实,直奔前院而去,暗自庆幸家中虽陡然遭变,上下悲痛忙乱,少夫人大小姐一应的没了主意,亏得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二小姐,这会子挑起了大梁,临危不乱,倒是颇有些夫人当年的气势。

“只可惜,这般能干,侯爷生前却只道她克母,总不见亲厚。”秦嬷嬷忍不住感叹道,“也不知他若泉下有知,又是怎生一番滋味。”

且说玲珑急急来到兄嫂居住的扶风轩,方到近前,就听里面人声嘈杂,一片的尖叫哭号,其中一个声音,分外的凄厉,“谁敢拦着,都给我走开,听到没,你们都给我滚,给我滚。就让我随了夫君去罢。如今这日子,可是怎么过啊?……”

闻言,玲珑不禁加快了步伐直往内房而去。只见,嫂子夏冰绮手里攥着把剪子,正死命往颈上刺去,一边的丫鬟婆子七手八脚战战兢兢地在旁边拉扯,一面劝,一面吓得直流泪。看到玲珑,像是见了救星一般,“姑娘,总算是来了。”

玲珑神色一凛,几步近前,“不是早吩咐你们把这屋里的利器、带子、汗巾全缴了,好生看着,这会子怎的又生出事来?”

“姑娘,不是奴婢们懈怠,实在是拗不过……”一旁的大丫鬟裁云忙答道,“您快些劝劝少夫人吧。”

谁料众人稍一分神的当口,不防那夏氏一把挣脱了,举起剪子直往喉头戳去,幸亏玲珑手疾眼快,一把擎住,夏氏只觉臂上一麻,剪子顿时落了地。

“妹妹,你别拦着我……”夏冰绮哀哀地哭道,本是明眸皓齿的一张脸,此时全无血色,五官抽搐地挤在一起。

“嫂嫂执意要寻死,那妹子索性命人再去买一幅棺椁,将丧事一并办了。”玲珑面无表情,冷声说道,弯腰拾起剪子伸手直递过去。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不觉都吃了一惊,姑娘这哪里是劝人,分明是把人往死里推?不仅众人疑惑,连正在哭闹的冰绮也滞了一滞,望着眼前的剪子,竟是失了神。

“嫂嫂对哥哥一片痴情,此时要随了去,也是常情,若嫂嫂真心求死,玲珑也不敢拦着你们黄泉相聚。只是,如今桓儿尚不足周岁,教养哺育,怎离得开娘亲?桓儿将来可是要承袭镇远侯爵位的,若不悉心维护了周全,哥哥泉下有知,岂能不怨嫂嫂?”玲珑一面说,一面朝着裁云做个手势,那裁云会意,忙从间壁抱了小少爷到冰绮面前,那夏氏眼见自己心头上的肉,一张小脸正烧得红通通的,干裂的嘴唇喃喃地蠕动着,猛然一下清醒过来,一把讲儿子抱过搂在胸口,失声哭道,“桓儿,是娘糊涂了……”

玲珑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桓儿这边,就请嫂子盯着,我还要去处理前面的事,晚些再过来。”

夏氏微微点头,犹是泪流不止,总算不再闹了。

夜色沉沉,周围一片沉寂,只有偶尔的一两声哀啼自远处传来。灵堂内灯火惨淡,一片的阴沉,深秋的冷风自窗上的窟窿透入,直寒到心上,玲珑默默站在棺木前,心中涩痛翻卷,周身疲惫不堪,仿佛窒闷得透不过气来,却终是流不出一滴泪。

正文 第2章 经济

一晃半年过去,又到开春时节,一个惨淡清冷的新年后,大殷的土地上终于又开始出现点点生机。早先随军出征的齐王殷勋力挽狂澜接了帅印,调遣西北大军,北击鞑虏三百里,总算让先前低迷的战事有了一线起色。

京城之内,不安的情绪日渐散去,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车水马龙,南来北往,一派太平迹象。

镇远侯府也从巨大的悲伤中日渐走出,逝者长已矣,而生者终须守着这一份岁月。

经此一劫,昔日门庭若市的侯爵府,如今却是门可罗雀,好不萧条。姐姐燕出尘自冬天里感了风寒,至今卧病在床,寡嫂整日黯然,至多照拂儿子起居,于是一应大小的事,尽数落到玲珑的肩上。幸好外有秦伯等一干管事的忠心耿耿尽力奔走,内有秦嬷嬷并玲珑的乳母刘嬷嬷左右帮衬着,总算一切妥当。

这一日玲珑到了嫂嫂处,却见夏氏正在逗着孩儿玩,一岁多的小孩子,哪里晓得自己已失怙,正玩得开心,见了玲珑,笑嘻嘻地扑将过来。

“二妹妹这几日总不过来,哥儿可巴巴地盼着呢。”冰绮勉强笑了,见小姑面容越发清瘦,可怜方才及笄,正值桃李之年,便要这般终日操劳,不觉心中惭愧,“这段时日,二妹妹真是受累了。”

“嫂嫂,自家人不说这些。”玲珑淡淡地笑了笑,“我今日来,便是为这事。妹妹管家数月,所幸未出什么大漏,如今嫂嫂身子大好了,桓儿也很是乖巧,你是当家主母,玲珑此前僭越,实属无奈,就请嫂嫂收回这担子。”

说罢,玲珑拿出钥匙和对牌,一并交到冰绮手中,又命人去取账册给嫂嫂过目。

“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冰绮忙推辞道,“我前儿虽当了几年家,可是二妹妹数月的功夫,已远胜于我。这个家,放在你手中,才是正理。我知道,你是未出阁的姑娘,外面的事务不好出面,这样吧,若有需要,只管差遣我便是。”

“这……”玲珑不语,却不肯取回物件,“嫂嫂当家才是正理。”

“二妹妹这样,莫不是要为难嫂嫂?桓儿那么小,又没了爹,怪可怜见的,我现在都每个方寸,若再担待起那么大一个家,可如何是好?”冰绮实在无心理会这府里大小事情,见玲珑沉吟,于是一下发起急来,“我知道玲珑妹妹是个有心的,怎会眼看着我孤儿寡母受苦受累?”

“嫂嫂……”

“玲珑啊,你当真是不肯帮嫂嫂这一把?”

冰绮面露难色,玲珑却只是低头不语。她不是不想帮忙,只是自己一个姑娘家,终有出阁的一日,这名不正言不顺的,难免让人落了口实,便是好事也成了坏事。

“我说少夫人,二小姐,不如听老奴说几句。”一旁秦嬷嬷见二人推来让去,忍不住插嘴道。

“嬷嬷但说无妨。”玲珑道,心想这嬷嬷最是忠心,想必是要劝嫂嫂这位正经主母收回权力。

“如今没有侯爷罩着,想必城郊的两个庄子,还有东大街那些个铺面,不像以往般好经营,这府里又诸事繁杂,若靠夫人一力,恐实在难以支撑。”秦嬷嬷小心道来,“不如夫人和小姐把家里事情分门别类的错开了管,大家也都好快活些,若是有大事,便一起商量了再行,也免得出了纰漏。”

姑嫂二人听了都点头称是。秦嬷嬷又道,“外面的经济往来,恐怕只能请夫人娘家老爷和舅少爷多多费心,不如这一项就由夫人掌了?”

玲珑思及哥哥生前与自己最是亲厚,桓儿如今更是这府里唯一的希望,寡嫂要教养幼子实属不易,自己还是应该多出点力,于是开口道,“若是嫂嫂看得起,上下活计安排,日常吃穿用度,就由玲珑来对付吧。以后我拿对牌,嫂子管钥匙,账上的银子,两边看着也清楚,不知嫂子意下如何?”

玲珑这样说,实际上等于把那些纷乱糟心的事全揽了,却将库房和财路账目这些侯府的根基交回到嫂子手里。冰绮明白小姑之良苦用心,不由得满含感激地望向她,却见她神情淡淡如常。

两下商定,又细细将半年来的收入支出账目对了一遍,看府中虽不如以往,这账面上倒也不是捉襟见肘,毕竟爵禄,田产,铺面,按例而入,只要不铺张靡费,维持生计不在话下。于是一起拟了些开源节流的法子,预备来日启用。

姑嫂二人查完帐,又拿来下人的花名册,查点一遍,去繁就简,明确职责。夏氏见玲珑行事利落,条理明晰,暗自赞许不已,于是微笑道,“咱们玲珑可真是个玲珑人,不知日后哪个有福的讨了去。”

“嫂嫂净只会打趣人。”玲珑淡淡地说,也不似一般闺秀那样露出羞赧之色。

“放心吧,嫂嫂自会替你寻一个好婆家。”冰绮笑道,猛然发现,自己竟许久不似这般开怀。

“嫂嫂还是先想想怎么教好桓儿,别光顾说这些有的没的。”玲珑终于忍不住堵了她一句,引得屋里丫鬟嬷嬷偷偷笑个不停。

“桓儿有那么一个英明神武的姑姑在,又何须担忧前程?”冰绮含笑望着她,心里暗暗想,这等好人才,自然不能便宜了外人,隐隐便有了点主意。

“哼……我看姐姐去了。”玲珑作赌气状,起身告辞朝外面走去。

出了院门,眼底不禁有些酸涩起来。这般嬉笑怒骂,不过是苦中作乐,相互排解。

抬起头,但见碧空如洗,依稀有飞鸟的身影掠过,那无数次令她神往的天空,依旧宽广,只是今时今日,再回不去曾经那般轻松自如的心境。

正文 第3章 家姐

“二小姐来了。”大丫头溶月打起帘子,殷情地把玲珑让进屋内。大小姐燕出尘居住的芙蕖苑中,迎春花开得正艳,好一番景致,只是入鼻的却是清苦的药味。

“姐姐今日可好些?”玲珑问道,看丫头神色,却像是不妙。

“身上倒还好,早上吃的也比前儿多了些,只是,姑娘那性儿,本来就是个放不下的,这会子又在伤神了。”溶月小声说道。

“你们且小心伺候着。”玲珑吩咐道,“请大夫过来多开几贴安神清心的药,先给她服用着看,对了,天儿好的时候扶着大小姐到园子里走走,成天闷在屋里,如何能排解开?”

“二小姐说的是,奴婢记下了。”溶月小心记下,一边朝里面禀道,“二小姐来看姑娘了。”

“姐姐,方才路上我见这花儿开得好,便折了几枝,给姐姐插瓶。”玲珑见姐姐正对镜梳妆,上前微笑道,一面将手中的花插入案上瓷瓶,她本是清冷之人,纵是笑容也是稍纵即逝。

“妹妹费心了。”燕出尘抬头,露出一个倦倦的笑容,拉了玲珑坐到身侧,又命丫鬟沏茶过来。玲珑见姐姐神情怏怏,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燕出尘目光落在娇艳欲滴的花枝上,不禁双目微微泛红,怅然道,“纵是再美,亦脱不过零落成泥的命。”

她本是名动京城的淑媛,姿容绝丽,才情出众,自小蒙父亲万千宠爱,明珠照雪般宝贝着。这娇花嫩蕊般的人,经此一番变故,卧病不起数月,如今形容憔悴,颜色如雪,饶是这般,亦有一番弱柳扶风,楚楚动人的风致。

“姐姐身子还未大好,可别尽是些伤春悲秋的心思。花开花落本是自然景观,何须你我劳神。”玲珑望着姐姐,眼中透出关切之色,“姐姐若是觉得闷,等过几日身上舒爽了,下帖子请几位相熟的姐妹来家里聚聚便是。”

“难为妹妹想得周全,只是时过境迁……”出尘语气萧索,便是旧友,如今家道没落,只怕也再难相交,更何况,自己这萎靡的神致,又如何见人,“还是算了罢。”

“姐姐,”玲珑本不是巧言辞令之人,此时亦无言以对,只觉得家姐可怜。父亲生前一直将姐姐视为珍宝,看自己却不冷不热,若说心中毫无怨意自然是假的,但见姐姐这般郁郁终日,她心里终究也不好过。

姐妹两各怀心事,勉强又闲话了一阵,见姐姐神色有些困乏,玲珑便告辞出来。

心里堵得慌,只低头走路,却听背后有人呼唤,“二小姐,请等一等,奴婢有话说。”

玲珑驻足,回头却见溶月一路赶将过来“还有何事?”

“二小姐,我一个做下人的,本不该多嘴,可是看我们姑娘那样子……”她讷讷地说,一面小心揣摩着玲珑神色。

“你只管说来。”玲珑微微温和了面容。

“我们姑娘这病,只怕不是用药能医得好,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溶月低头扯着衣角,仿佛不知该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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