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微微颔首递给他一个安定的眼神,仿佛胸有成竹。云翊一向认定玲珑机智过人,此刻便稍稍放心。
“燕北川不肖之女。”玲珑淡淡报上自己身份,引得席上又是一阵骚动。
“原来的燕家的小姐,怪不得胆子不小。”
“就是在临安侯世子跟前也不落气势,不愧是镇远侯府出来的。”
“剑谱的事怎么会扯出燕家小姐,莫不是夏公子和她……”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的当口,只听玲珑幽幽说道,“夏公子与家兄自**好,曾许诺以剑谱相赠,如今家兄虽是不在了,公子不忍失信于故人,此前已将剑谱送到府中。家嫂睹物伤情,便将剑谱化于兄长灵前。”
她神情自若,目光淡定,透着说不出的肃穆之气,竟看不出半分的虚假。
只见那卢皓然闻听此言,不由气得直跺脚,“无知的妇孺,居然这样糟蹋了珍宝,真真气煞我也。”
“世子稍安勿躁,那剑谱小女子已读过,回去默出来便是。”玲珑说的云淡风轻。
“我怎知道你不是胡乱写几个字诳我?”卢皓然还有些不信,眼光一横,凶巴巴气狠狠地说。
“家父和兄长惨死北疆,我只恨身为女子不能替父兄报仇。世子跟随齐王殿下杀鞑子,便是帮燕家报仇雪恨,若是那剑谱能助世子武功精进,多杀几个蛮人,父亲和兄长九泉之下亦能瞑目,你说,我如何会胡编乱写来蒙混世子?”说到后来,不觉悲从衷来,清丽面容泫然欲泣,一时座上众人无不动容。
“燕小姐既肯慷慨相助,世子还有何不满?”忽听一个浑厚有力的男声响起,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立于门口,峨冠博带,面目清癯,看模样应该是闻讯前来压场的林相国。
“今日既是来贺寿,本不该谈及故人,奴家所言只是恐错生误会,反伤了大家和气,还望相国不要见怪。”玲珑忙向林相国盈盈拜道。
“哪里,哪里!燕家一门忠烈,是我朝楷模,又有何可避讳的?夏贤侄也真是的,早说不就行了。”林相国微微一笑,心道好一个焚书相祭,拿死人做文章这一手可真够厉害的,如今又用贺寿二字拿林府压人,燕北川啊燕北川,难得你还有这等诡智的女儿,他目光湛明,仿似洞彻一切般逡巡在玲珑的面颊上,却见那女子神色坦然,全无做作之态,不觉疑是自己多心,当下又对那卢皓然说道,“我说世子,可是你的不是了!”
卢皓然虽是粗人,却也不是全然不知分寸,适才是吃了酒头脑发热,如今林相国一到,哪里还有半分神气,便讪讪地朝着座上诸人一抱拳,“适才是卢某无礼,多有得罪,还请夏各位海涵。来来来,我自罚三杯。”
“哪里哪里,卢兄性情中人,小弟好生佩服!”夏云翊微笑着举杯回敬,两下算是和解。玲珑见没自己的事了,便回身欲走,却被卢皓然叫住,硬是敬了杯酒,“日后还要叨扰燕家妹子,卢某先干为敬了!”
玲珑亦还礼,方辞了众人出来。她身姿修长挺拔,行步间英姿飒爽,通身无半分金闺弱质的娇态,却别有一段高贵清华的风采。
“原只道燕家大小姐才貌无双,却原来还有这等出众的妹子。”
“这你们就孤陋寡闻了,如今镇远侯府可全靠那二小姐撑着,不然,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副光景。”
“此女若是生为男子,燕家又何至于一蹶不振。可惜啊,可惜。”
……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厅上众人又是好一番议论,话题渐次转为宫里又研制了什么新鲜的菜色,今年太后的生辰会怎么庆贺,谁家儿子讨了哪家姑娘,天香楼的新花魁前儿叫哪位贵人开了苞……
且说夏云翊正兀自饮酒,只觉对面一道目光若有似无地看得自己好不自在,却正是林立人,不禁淡淡一笑,“莫非小弟面上有花,叫林兄这般凝望?”
“夏兄面上自有桃花盛开;美不胜收啊。”林立人唇边勾了一层笑意。
“呀,只道林兄醉卧花丛,没想到,还有龙阳之好……可吓着小弟了。”云翊故作咋舌状,“轻点,我爹在后头呢,别惊着他老人家。”
“夏兄真会开玩笑!”林立人吃了瘪,怏怏地抛了句。
正文 第9章 戏弄
“玲珑姐姐真是好本事,佩服佩服!”
从大厅出来,玲珑方觉自己浑身上下已经汗湿,便在园中小坐定神,忽听耳畔传来银铃般清脆的声音,轻快中透着爽朗,抬头便见一个银红的倩影立刻映入眼帘,欺霜赛雪的脸蛋上,一对晶亮的眸子分外动人。玲珑的眼底立刻浮起一层笑意,“莹儿妹妹。”
来人正是云翊的小妹雪莹,她因不放心哥哥这边,偷偷跑过来,却正好瞧见玲珑解围的情形,“姐姐刚才真的好威风……”
“哪有什么威风的?”玲珑微微一笑,“想是姨母不放心,才允了你过来,快回去知会一声吧。”
“知道了,难得姐姐想的周到。”雪莹狡黠地笑了笑,眼中露出一丝促狭,“姐姐为我哥哥出头,莹儿好生感动。”
“莹儿休要混说了,若事情与我无关,我自然不会理会。”玲珑闻言不禁露出一丝羞赧,她原本不是扭捏的人,但雪莹这话说的的确有点过了。
“姐姐,适才你和哥哥站在一处,真真好生般配!”雪莹笑地分外娇俏,“总之,玲珑姐姐是莹儿心里认准的……”
“莹儿今日满口胡言,是不是急着想寻个般配之人,却拉我打趣。”玲珑一时冷下来回敬了一句,臊的小丫头立时红了脸,抡起粉拳直往玲珑身上捶去,“姐姐真是坏透了。我告诉哥哥去……教他帮着治你!”
她情急之下,说的越发不成体统,弄的玲珑脸上不禁红了一红,一面躲着袭来的拳头,一面说道,“怎么,被我说中了吧?不然你发什么狠啊……小丫头你再不住手,我可要还手了,我若出手,可有你受的!”
两人正玩闹间,冷不防瞥见不远处一道人影,不觉噤声而望,却是林家大公子。但见他长衣广袖,朗如英树,半个月轮撒下的银辉,更将他的面容映得皎皎如玉,目光悠悠,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们。
雪莹的脸一下红透了,直往玲珑身后躲去,一时尽显女儿娇态。玲珑今日多次被他撞见失态,不觉有些局促气恼,但场面上又不得不应个景,“酒后失德,公子见笑了。”
“扰了二位妹妹雅兴,是林某的不是。”林立人眼中笑意愈甚,语声更显温润,“立人不胜酒力,便来着园中歇一歇,谁知竟得遇仙子。”
他的眼中透着几乎不加掩饰的欣赏之意,令人好不尴尬。
“你!”玲珑冷哼一声,面上便有些不悦“公子,可莫同那轻薄小儿一般,教旁人看了笑话!”
“姐姐……”见林立人脸色有些不自在,雪莹忙扯扯玲珑衣袖,“姐姐平日里不大出来,自是不知林家哥哥原是为人极好的……”
“在下见燕二小姐行事果决,英姿飒爽,满心钦佩一时昏了头,唐突之处,还请小姐多多包涵。”林立人倒也不恼,只是温和浅笑,濯墨般的瞳仁熠熠生辉透出一派的诚挚,“家父与燕将军素来交好,燕将军又是林某自小崇敬之人,今日见了妹妹,只是觉得可亲可敬,别无他念,请妹妹莫要见怪。”
这妹妹长妹妹短的,真叫人讨厌。这个人脸皮看来不是一般的厚啊!
玲珑不禁暗暗咬牙,面色愈发生冷,目光一凛。林立人却回应了一个暖暖的微笑,目光交错间,玲珑忽觉心思涌动,蓦地缓和了容色,“公子谬赞了,玲珑只是粗鄙浅陋之人。不过家中却有一位真真无人可及的仙子。”
林立人见她眸澈如水,殷殷露出期望,竟别有一段风致,不觉莞尔,唇边泛起一丝倜傥笑意,“我适才可听到有人在说,莹儿今日满口胡言,是不是急着想寻个般配之人,却拉我打趣。。”
他故意学了玲珑语气,仿佛存心作弄她一般。继而用一种近乎是在等着她发脾气一般的揶揄目光看着她。玲珑怔了怔,真真是恼羞成怒,脸上立时火烧起来,一下咬紧了后槽牙,直恨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就这么平白让人将了一军,这个人真的很可恶,比她原先所知道的还要可恶一千倍,一万倍。
两人一个含笑不语,一个怒目而视,场面颇有些滑稽。忽然只听“噗”的一声,雪莹拍手笑道,“好一个请君入瓮啊,真真痛快。”
“不跟你们说了!”玲珑赌气转身就走。
“姐姐别恼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雪莹急急跟上她脚步,一面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却见林立人犹立于月华之下,温仪秀彻,笑意深深,一时间只觉心口突突乱跳,好一阵恍惚,等她回过神来时,人已跟着玲珑到了廊下。
很快酒筵已毕,宾主拜别,玲珑闷闷不乐地拉着姐姐准备登车,忽见姜意澜在不远处朝自己挥手,便急忙走了过去,“今日小妹不才,多承姐姐照顾,感激不尽,来日还请姐姐过府一聚。”
一瞬间,意澜只觉眼前这张脸,和记忆中那丰神如玉的俊颜似是重叠起来一般,心头又是高兴又是凄切,不禁执了玲珑的手,“妹妹有心了,对了,过几日便是宫里的百花宴,妹妹可要早做准备,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寻姐姐便是。”
“多谢姐姐费心。”玲珑笑道,此时各自家人召唤,两人于是依依而别。
回去的路上,想起适才的情形,不由得又是一番气闷,又见自家姐姐神色颓靡,玲珑心里愈加沉重起来,勉强展笑道,“我听姜家姐姐说,过几日便是百花宴,姐姐可要好生准备,到时候艳压群芳,让妹妹也跟了风光。”
出尘轻叹一声,“今日堂上,又何尝不是百花齐放?没了家族支持,我不过是一芥子。”
“姐姐,事已至此,也不要太伤情了。”玲珑亲昵地揽过姐姐,“横竖还有玲珑,还有嫂子跟桓儿,我家也不是太差!”
“玲珑……这些日子以来,我觉得,反倒你像是我姐姐一般了……我真是没用。”出尘面露愧色,目光柔婉清明。
“姐姐说的甚么话!”玲珑心中忽的有几分莫名的喜悦。
正文 第10章 剖心
“总算誊完了!”玲珑揉了揉略有些酸麻的胳膊,一边的丫鬟暮雨乖巧地斟过一盏茶,“姑娘且先吃茶,让奴婢给你揉揉肩。”
一边喝茶,一边享受着丫鬟的服侍,玲珑信手翻腾着刚刚誊写的剑谱,忽然兴致大起,又提笔添上一些自己的心得和见解,心里莫名地有些得意,搁笔却又烦闷起来,只叹自己胸怀锦绣,偏偏生为女儿身,上不能挂印封金,下不能振兴家业,真真造化弄人。
这时忽听暮雨略带羞涩的声音,“姑娘,夏公子来了。”
玲珑忙起身相迎,“云翊哥来了,剑谱我已经弄好了,就等差人送过去。”
“真是烦劳你了,”云翊语中含了歉意,目光略略凝重,“累及玲珑妹妹,是我的不是。”
“云翊哥哪里话……”玲珑微微低头,仿佛不敢对着他的目光,她和哥哥,云翊三个人打小就玩在一处,在她心中,云翊是和哥哥一样亲近,一样可以依赖的人,就算成年之后,也不觉得多有异,只是前日被雪莹打趣,此刻倒忽然生出几分局促起来。
“对了,我看这剑法,虽是传说的孤本,却有一个蹊跷之处,”玲珑转身取过那剑谱,不着痕迹地把二人的注意力转到书上,“世传黄山老祖编写的这套风林火山剑,起如风火齐动,落如山林沉稳,攻守俱备,精妙无比,若是练到炉火纯青,便可独步天下。”
“只是我前儿练了,那些招式的确奇绝,却仿似七分在护身,只有三分是进攻……”玲珑思忖道,“并非如传说的那般神奇,莫不是我火候未到?”
“说的一点没错!玲珑果然好眼力!事实上,这众所周知的说法只对了一半。这套剑法是黄山老祖尽毕生心力所成,但全名实为风林火山阴霆剑。其一为山林,主防御,二为风火,主攻击,二人配合而发,方能显出奇异之处。若是运剑之人都是绝顶聪明且心意相通,或许便可达第三重,也就是阴霆之境,则势如雷霆,变幻莫测……”云翊侃侃而谈,“若是那般,便真真是独步天下,所向无敌了。”
“那如今我手上这一本,可是山林一篇?”玲珑豁然开朗。
“正是。”云翊笑道,目光忽然柔了一柔,“玲珑,他日若寻得风火篇,你便可与心意相通之人共谱。”
“云翊哥!连你也来混说了!”玲珑没好气地说,脸上难掩羞色,如红霞相映,别有一番娇俏动人的风情。云翊负手而立,细细看着眼前人,不禁笑意愈深,那个不苟言笑的丫头,何时变得这般好看了。一边暮雨正沏了茶过来,不觉看的痴了,只觉自家小姐和夏公子站在一处,说不出的和谐相称,莫非书上说的璧人,便是这般……
“对了,百花宴在即,不知玲珑可有何打算?”云翊忽然问道,所谓百花宴,就是宫里于每年盛春之日举办的宴会,邀请的都是京城有名的王孙公子,世家小姐,借赏花之名,饮酒作赋鼓瑟吹笙,各显才华。而每年百花宴之后,便会有几道赐婚的旨意下来,这宴会的意义不言而喻。当然,世人的目光往往流于表面,津津乐道那几件才子佳人的美事,又哪知其中的暗流曲折,那花团锦簇,锦绣良缘之下,又隐藏了多少纵横捭阖,利益往来,其中的风云诡谲,只怕不亚于朝堂之上。
“我身无长物,横竖不过是去陪榜,又何须劳心。”玲珑淡淡地说,“云翊哥也会去吗?”
“宜妃娘娘昨儿派人提点过了,自然得去了。”云翊的眼神像是含了一点欲言又止,顿了一顿,终于想下了决心一般说,“那日在林家的事,玲珑虽应对巧妙滴水不漏,只是,你我的名字,便由此系在一处……”
“这……”玲珑一时脸红耳赤,低头不敢看他。
“你觉得……这样……不好吗?”云翊缓缓说道,目光殷然,语气温柔带着期许,见玲珑羞赧不语,也觉出有几分贸然来,原以为她不是那般矫揉造作的人,现在看来,她终究还是未出阁的女子一个,于亲事上自然是羞于说道的,于是从书案上提笔,一挥而就。
玲珑投眼望去,便见遒劲潇洒的两行字,“杨柳依依垂疏烟,勤向春风问花期。”
抬起头,对上那一道清朗而热切的目光,不觉心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