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媳的确处置不当,请父皇责罚。”玲珑不敢掉以轻心,仍然恭恭敬敬地说道。
“没有及时向父皇说明,是儿臣的过失。”殷勋也在一旁说道。
“好了,好了往后多留意便是。”皇上说着,语气中倒也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其实他也知道,这种事若是一开始言明,也就没了意思。因为跟去齐王府的奴才看不过才回的宜妃,实际上小九也算是坚持下来,经历了考验,作为父亲,他还是有些欢喜的。继而便又露出一丝揶揄,“朕只道勋儿打小就是个刚硬的性儿,什么时候也学会护妻了?果真成了亲就不一样。”
“父皇就不要打趣儿臣了。”殷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看到他这一副不自在样子,皇上笑意愈甚。
“那还是皇上赐的婚好啊。”一旁宜妃笑盈盈地说道,仿佛全然不记得这亲事是殷勋自己御前求娶,“等过几年,皇上可别也要为劯儿寻一个齐王妃这般才貌双全的佳人。”
“母妃”少年立时红了一张脸。
“哈哈哈。”皇上朗声大笑,“自然不能亏待了劯儿。”
又说了会话,几个人便告辞出来,皇上却把殷勋留了下来。朝着旁边使了个眼色,一直伺候在侧的大太监李德忠便小心地退了出去。
适才面上的笑意褪尽,皇上的目光落在殷勋的面上,看起来居然有些伤感。
这种感觉令殷勋很不习惯,长久以来,父皇对他来说就是一道明黄的背影,所谓的父子之情,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
“勋儿,你可怨朕?”皇上的眼底,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悲痛和悔恨,既是只是那么快的一闪,却还是被殷勋捕捉到。
他的心底莫名地有些发闷,怨?他敢吗?他可以吗?
若真要怨,他又该怨哪一件?怨他没有好好护着母亲,还是怨他长久的忽视和疏冷,亦或是怨他听凭皇后的手段,一无所知便毁坏了他最初的眷恋?
他低下头,将嘲讽隐没在波澜不兴的眸色中,语气淡定,“儿臣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
“勋儿……”皇上沉吟着,眼神有片刻的茫然,即便是低着头,眼前这个儿子挺拔健硕的身形,和无形中散发出的英武和凌厉之气,都令人无法忽略。如果说另外几个儿子无一不是精心栽培的花木,那他则是在野地里倔强长大的荆棘,风雨的吹濯和土壤的贫瘠,没有使他变得羸弱不堪,反而更加强健茁壮。
那是一种,近乎天然的野兽般的气息,即便是他一直在小心地掩藏,一直在试图淡化自己的存在,也无法隐没的气息。
他不相信,这个儿子对于某些东西,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置身事外,即使他不想,以他的才能,武功,一天天积累起来的威望,也足以令他人忌惮。许久,皇上终于缓缓地开口,“看得出,你对燕玲珑很是上心,她固然样样都好,到底根基弱了点……明年便要选秀,几大贵勋都有嫡女参选,你可要物色合适的侧室人选?”
这……可是在试探他有没有那个心?
殷勋怔了怔,心思飞速地转动,抬起头,目光淡定而沉稳,“回父皇,儿臣不是没有侧室……况且……儿臣当初不负所托求娶她,若是再为了利益,纳别的女子入府,不是要令众人不齿?”
皇上静默片刻,蓦地笑了,“想不到,你居然还是个有情的男儿,好吧,朕就随你……不过,你今日所言,是什么结果,想必你自己也知道……你是朕的儿子,朕自然望着你好。”
“儿臣谨记父皇的教诲。”殷勋跪倒以额重重触地,冰凉的青砖的触感让他周身猛然涌起一股寒意,胸口却止不住地胀痛,“儿臣只求肝脑涂地,报效我大殷,别无所求”
“好了,好了……别说的那么恐怖,你也好,大殷也好,都须得安泰。”皇上说着,心里说不出是放松还是失望,疑惑。对于试探儿子,忽然没了兴趣,面上露出一点惫色,“下去吧,朕有些乏了。”
从养心殿出来,殷勋微微舒了一口气,心思有些烦乱,不过此刻,他并不想理会这些,而是转身问殿外当值的小太监,“王妃去了何处?”
“回殿下,坐了轿子,往宣武门那边过去了。”小太监不敢怠慢,忙回答道,“要不要奴才去传轿子送王爷过去。”
“不必了。”他答道,大步流星朝外走去。他的脚程极快,不多时便穿过大半的皇宫,来到自家马车跟前。
“王爷不骑马?”一旁侍从小声问道。
“本王坐车回去。”说着一掀帘子上了车,只见玲珑歪在铺了软毯的座椅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他的唇边不经意地勾起一丝微笑,上前坐下,轻轻揽过女子。玲珑睁开眼,有些惺忪地忘了他,一边打了个哈欠,“你回来了?”
对于他们父子后来又说了什么,她似乎得一点不关心。
而那件事,既然皇上没有再坚持,也没有说的必要,殷勋并不打算告诉玲珑,忽然默默地低头,在她的额上触了触,心里涌上一股暖意,这是他的妻,原来,会有人替你不甘,为你说话,而且是在尊贵无双,权力至高的人面前,感觉竟是那么好……
他把脸颊紧紧贴在女子的鬓边,目光温柔而依恋。
是的,他的确已经不需要别的女人了,这一个时而固执,时而高傲,嘴巴和手上都不肯饶人,偏偏心又不算太硬,看着聪明能干样样都会,有时却又笨又鲁莽的女人,实在已经够他消受的了。
消受……这个词……忽然令他想起新婚那夜的光景,竟有一丝口干舌燥起来。
“阿勋……你在想什么?”见他久久地不出声,已然从适才的混沌中清醒过来的女子小声问道。
“没什么……”殷勋低低地说,玲珑看不到他此刻温柔动人的目光,只觉得他的声音,令人恍惚间似心中生暖。
“我今日,很是欢喜。”
耳边若有似无的话语,几乎淹没在清脆的马蹄声里。
第127章 陈情
“劯儿,你老实告诉母妃,为什么死活要去齐王府?”一回自己宫里,宜妃适才一脸的温和笑意一下敛去,目光有些严厉地看着儿子,“那两夫妻都不是善类,你没事去招惹作甚?母妃为着你,花了那许多的心事,你就不知道吗?”
旁边伺候的宫女急忙上前替她顺了顺气,小心递上茶碗,宜妃接过,心烦意乱地喝了一口,挥手示意宫女退下,继而又对殷劯说道,“这下你可已经清醒了?凭你的身份,什么样的师傅请不来,偏要跑去让人作践扫地扫得很开心是不是?”
“母妃,您不要生气。”殷劯抬起头,原本面上的一点稚气已然褪尽,透出和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成熟,“儿子心里有数。”
“你有数?你倒说说看你有数个什么?”儿子的神色,令宜妃有些吃惊,隐隐却感觉到,儿子已经不是那个时时依赖着自己的小孩了。
“儿子一直知道母妃的期望……儿子不想辜负您……”殷劯目光灼灼,“母妃为了儿子做的那些事,儿子都晓得……可是,母妃的做法,和皇后娘娘又有什么两样……我不想变成二哥那样的人”
宜妃闻言,大大地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儿子,不知为什么,一瞬间,居然觉得儿子那么陌生,像是完全不认识一般。
难道说,他比自己更加清晰地看出皇后如今的辛苦和窘迫?宜妃有些难以置信地按了按太阳穴。
“儿子去齐王府,只是像看看五哥和五嫂,平常是怎样处事的。五哥从小就没人理睬,可是我觉得他是兄弟里最有出息的,就算六哥也比不上。”殷劯继续说道,语气坚定,“不管儿子能不能达到母妃的希望,不管母妃究竟能为儿子筹谋到什么,但儿子首先想让自己变得强大。”
“劯儿……”宜妃拿着茶碗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起来。这一刻心里悲喜交加,喜得是儿子居然远比自己想的要懂事的多,悲的是自己筹谋了这许多,居然还不如儿子看得清楚,儿子说得没错,便是为他打点好一切,倘若他自己不争气,又有什么意义。
的确,就像皇后,为太子殚精竭虑处处筹谋,可太子烂泥扶不上墙,没有一件事做的出挑,还不是只能眼看着端王和齐王一日日坐大……若不是儿子今日说破,只怕,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重蹈皇后的覆辙。
想到这里,宜妃的心里不禁涌上丝丝后怕,额角不经意间有些泛潮,眼中却已是湿润,“劯儿……难为你想到这些……是母妃糊涂了”
主理太学的正是皇后嫡亲的弟弟,自然不会着力为劯儿安排真正的能人为师,平日考校学问,还不是他们说了算。那些人一直说九殿下敏而好学,是可塑之才,自己居然就没往深处想,这么看来,只怕其中大有文章,不然儿子干嘛非坚持着要自己拜师,还想搬去齐王府……也对,没有什么比日日跟随更能学到东西的啦。
“原来你真正的目标不是燕氏,而是齐王?”宜妃因为激动,几乎喜极而泣,“劯儿,母妃没有想到,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母妃,难道您没看出来,五嫂……也绝对不是一般人。之前在围场,若不是五哥拦着,她几乎就能要了沙慕影的命。燕家都已经落没了,父皇却越来越赏识她,就算那日她在殿上自作主张,搬出先帝来给父皇施压,父皇也不过是让李德忠拿了琼浆玉露开玩笑一样地吓了吓她。”殷劯又说道,侃侃而谈,唇角像是极有主见一般地微微抿着,目光明亮而沉稳,竟生出几分服人之姿,宜妃愈发欣慰,不住地点头,继而不禁好奇地道,“你适才说到围场,又是怎么回事?”
“那日,我本来是跟着表哥的,忽然有侍卫急匆匆找他说了什么,表哥听了之后,急急地带人离去,让我和手下自己先去找鹿。我看那事蹊跷,就悄悄跟了上去,亲眼看到有人将沙慕影射落马下……后来,五哥横出来拦着,他们吵了起来,我才知道那人是五嫂……”殷劯回忆道,“虽然有点乱来,但是五嫂和我们这些人确实不大一样。这种事情瞒不过父皇的,但是,他也假装不知道了。我觉着,其实父皇现在最看重的,就是五哥和五嫂。”
“既然如此,日后岂不是也会有反目的一日,劯儿你就不怕如今过于亲近了,到了那时候,反倒下不来狠心?”宜妃沉吟道,一颗心又直直沉了下去,原以为要让儿子成大事,只需对付太子和端王两派,却没有想到真正厉害的对手,居然另有其人。
齐王前阵子怎么看都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却不知道,或许这正是皇上和他父子间的默契。若不是儿子聪明觉察到,只怕自己真要忽略了这个人。
当然,她这样想,委实是有些高估了皇上和殷勋。他们不过是一个想弥补从前忽略的父亲和一个不怎么领情的儿子罢了。
“狠不狠得下心是以后的事,母妃怎么知道一定会有反目那一日?即便是有,盲目行事总不如知己知彼来的稳妥。”殷劯说着,俨然已是一副胸有城府的神致。
“没想到你这般懂事,看来我也是瞎操了这个心,儿啊,看你这般懂事,母妃这颗心也稳当了。”宜妃说着,有些疲惫地在一侧的贵妃榻上靠了,殷劯忙上前,轻轻替她捶着肩膀,“母妃可是累了?让劯儿给您捶捶肩。”
享受着儿子贴心的伺候,加之适才这一番话,让她得知儿子原来早就有了审时度势的能力,宜妃的心情一时大好起来,脸上不觉漾起一丝发自内心的明媚笑容,眼中尽是柔情,片刻又说道,“你把人都打发回来了,一个人在齐王府,可叫母妃怎么放心”
“儿子是去学艺历练的,可不是去享福的,母妃不用担心。”殷劯趴在她的肩头,露出平日里的活泼笑容,“前几日,起居什么的五嫂都有安排,横竖也短不了什么。”
“你如今争气了,母妃这心也放下。不过在别人家里,凡事都六个心眼,千万要当心。”宜妃又再三地叮咛,“劯儿,你真的肯定燕玲珑肯教你功夫?她不会又故意埋汰你吧?”
“这个……五嫂这个人,若是不肯教,是绝对不会让我去齐王府的。”殷劯想了想,眼中透着兴奋,“她今日说的不错,若是只求敷衍,只怕这几日就开始装样子教我武艺了,可她偏偏冒了叫人误会的可能,要我这般做起,可见确实想好好教我的。母妃,其实五哥和五嫂,人都不错,我们没有必要和他们为敌的。”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好……”宜妃淡淡地说,心里莫名地有些烦乱起来,她又怎么看不出来,儿子今天说了这许多,无非是想自己同意他和齐王夫妇交好,便是那句知己知彼,也不过是哄哄自己罢了,只怕一来二去,儿子反而没了大志,一心想跟在齐王屁股后头,不过,眼下他正在兴头上,不好拂他的意,姑且先放他出去自由几日,能多学点东西自然是好的,至于别的,以后再说,反正,先让别人去斗好了,她有的是时间慢慢谋划。
继而又想到一心一意站在齐王身后的侄子,原本大好的心情不觉又飘进一片乌云,暗暗咬着牙,又对儿子说道,“你在齐王府,正好也方便和你表哥见面,平日有什么难处,母妃不在身边的话,就多跟信得过的人讨讨主意。”
“母妃提醒得好……其实此番出去,我学业上碰到疑惑,还可以问问表哥……别人您信不过,表哥您总不用再担心什么了吧。”殷劯说着,笑容更加乖巧,故意又做了几个小孩子才有的促狭的表情,逗得宜妃哑然失笑。
又说了会话,母子一起用了饭方才告别,当殷劯从皇宫出来的时候,街上已是人烟稀少,家家户户都亮起灯盏,四处都弥散着温馨的家的气息,他打着马,轻快地朝齐王府一路小跑而去。
迎面的秋风,不但没有萧瑟的感觉,反而说不出地清爽宜人,天色早就暗下,灰黑的天幕里垂了几颗半明半暗的星子,及时只有那么一点微弱的光芒,也令他看得无限欣喜。从那个无趣的皇宫里出来,无忧无虑地徜徉在京城的小巷里,没有前呼后拥,只有简单的几骑远远相随,这份惬意,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可是,他终究不是逃出来响了的,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必须变得强大,在他的哥哥们想杀死他之前,变成一个真正的强者。
明日,该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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