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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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杉霞-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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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浩陵只觉右半身彷佛都瘫痪了一样,右半边脸也不听使唤了。左手拾过长剑,望着一脸得意的常居疑,怒道:「我听了你在弥确堂一番言论,原以为你这名字,是说你对万物之理都有疑问之心,谁知是我把你的格局想得太大,想得太了不起了。原来你名字只是暗算人的借口。」常居疑眉毛一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不动声色,回身拎起司倚真,正要将她放上马背,康浩陵接着问道:「常老前辈,你跟天留门,有甚么关连?」右脸僵硬,说起话来口齿不清。

    常居疑听了他前半部的说话,只是惊讶,却没反应,后面这一句话平平淡淡问出来,常居疑却身体一震,厉声道:「你胡说八道甚么?」司倚真心中也是一怔:「康大哥怎知道天留门?」

    江?当年曾与天留门两次短暂交手,仅知天留门行踪诡秘,对黑杉令虎视眈眈,在对司倚真说故事时,自然早将此事告知。

    康浩陵哼了一声,道:「这毒我去年也中过的,只不过那次没这么厉害。」常居疑高声追问:「天留门人因何事下你的毒?」康浩陵道:「我不说。我想你的名字很有道理,因此,我对你也时时心存怀疑。」

    司倚真一直关心地听着两人对答,忍不住笑道:「康大哥,原来你顶起嘴来也有两下子。」

    康浩陵心想:「听殷迟说,这毒蔓延是会死的,想不到我救人救到搭上一条命,唉,原来我毕竟没有救人的运气,每次出手都要倒霉,这次殷迟可不会现身救我了。这也不必刻意对司姑娘说。」向司倚真苦笑道:「我们同仇敌慨,所以我也学你对他顶嘴。」司倚真不知这毒危险,见他脸部歪斜,笑道:「你现在的长相又与刚才不同了。」

    常居疑不怒反笑,道:「我这毒,与天留门下的肯定不同。他们现今下毒的本领,还不到我一成功夫,你数月前中的那毒,定是他们想照我当年的方子炼,炼得不三不四,嘿,东施效颦,邯郸学步。」康浩陵道:「原来老前辈毕竟与天留门有渊源。请问老前辈,中了你这毒,还有多长性命?」他想身亡之前,总要奋力下山,回去会合赤派蛛网之人,请他们代己向义父与师父告罪。

    司倚真惊道:「你说甚么?」

    常居疑一怔,也道:「甚么?这不会毒死人啊。只是让你身上麻痹一两个时辰。嗯,我刚才掌里毒针,若拍在你背上脊骨两侧,附以内力,那就可以见效六个时辰。无论如何,除非你瘫痪在此,被野兽叼去了,否则是不至于要死的。」康浩陵也是甚奇,说道:「数月之前我也中了毒针那毒性似是一模一样,却会让人僵瘫而死。」

    常居疑恍然大悟,一拍手掌,道:「所以我说天留门如今炼毒不三不四,炼到了歪路上去。我这药物『冰浸沙』,原不是要毒死人的,除了武林中人退敌之外,还可以在疗外伤时起作用,让原本伤口搁了沙砾一般的痛楚,好像冰镇了一样麻木。否则,病人号叫挣扎,大夫怎么下刀?尤其人一激动起来,伤处血脉涨大,极易出血不止,最是危险。」司倚真插口问道:「师父教我读史书,书中说到『麻沸散』一类药物,你的『冰浸沙』听来倒也相似。」常居疑道:「小女娃儿懂甚么?我这药还有另一桩好处,是前人『麻沸散』所不及,『麻沸散』中人之后,病人往往昏迷不醒,这类药剂,倘用于开膛剖肚,是相当适合;但若是武林中人治疗刀剑之伤、或是起出肉中箭簇,也要将伤者麻翻,就未免多此一举,何况使人如酒醉般昏晕,焉知醒来不会便伤了脑子?我这药却是――」

    正说得眉飞色舞,忽然脸一沉,骂道:「他娘的,北霆门人追来了。」果听得山林间一阵骚动。他拉起司倚真,像是搬货一样放上了马鞍。司倚真痛哼一声,康浩陵虽已被麻得嘴歪脸斜,仍忍不住道:「你手下轻些!」

    常居疑跃上马背,道:「你心疼么?小伙子不老实,还说不是打这姑娘的主意?」说着一提缰绳,硬是将跪坐在地的康浩陵抛在原处,纵马就往山上前行。

    一骑跑出数程,已逐渐深入阳光也照不到的原始密林,四周树梢回响着各种怪鸟的长声鸣叫。司倚真感觉露水、蜘蛛网、不知名的小虫子一样一样地落在头上,但她挂心康浩陵,无暇理会,何况也没法伸手去拂,心中只是焦急,叫道:「喂喂,你不能扔下他啊。他穿着北霆门弟子服色,孤身在此,北霆门人见了他,一定识破,要杀死他的!」常居疑道:「你急甚么?你听听后面。」

    司倚真不能转头,却听到十数丈外又有马匹穿林奔驰之声隐隐传来,却不是那兵分三路的北霆门人,不禁大喜,道:「他中了你的『冰浸沙』,还能骑马,骑术可也不错。」

    常居疑听鸟鸣声中夹杂水流之声,四望一眼,发现左首一道山溪,道:「我有几件事情问你,咱们到那边去。」控缰转了过去,穿林过叶,水声渐大,来到山溪之畔。溪水不宽,但水势甚急,乱石尖锐,若要骑马纵跃而过,仍须冒几分风险。常居疑想了一想,跳下地来,从自己衣襟和袍袖上撕下两幅布,勾在山溪上方的几根树枝上,又甩脱了一只靴子,将靴子塞在溪中乱石的缝隙里,使水流冲之不走;一伸手,拔出了司倚真腰间的木刀,插在溪边地上。接着四下张望,寻到一根老树上的粗大长藤,用力扯了数下,试出长藤相当坚韧。司倚真赞道:「这样布置挺好!」

    常居疑也不问她为何看出自己的用心,将她拎下马来,解下了马旁行囊,说道:「我这就要扯藤过溪了,你怕不怕?」司倚真笑道:「我连你都不怕了。」心道:「索性顶嘴顶到底。看来他还不大讨厌我顶嘴,不然早在我喉咙里喂上『冰浸沙』之毒了。」

    常居疑一番布置,原是要让北霆门人循迹来此,以为自己和司倚真弃马渡溪,却被溪水冲走。他听了这话,果然没动怒,只冷笑着喃喃道:「这女娃娃贫嘴。」在长藤上牢牢打了几个大结,行囊系在腰间,一手拎着司倚真,双脚踏在结上,有着许多漏洞般的嗓子大喝一声,便往对岸荡了过去。双足踏到地面后,常居疑一手仍抓着长藤,将司倚真放在地下,从靴中拔出一把匕首来,割断了长藤。

    那匕首从握柄到锋刃都是钢质,握柄颇细,有着如意形状的剑环,剑身是明暗凹凸相间的流水纹,吞口的流纹图腾特别鲜明;虽然剑身甚窄,但一条粗大虬结的长藤却是应手而断。这武功不高的九十老翁骑马上山、避过康浩陵两剑、拎了个人援藤过溪,司倚真都不以为异,这匕首却让她眼前一亮:「这匕首定然又是他西域那铸炼房的杰作!」但随即想起,大声说道:「喂,你割断了长藤,我朋友怎么过来?怎么找你拿解药?」

    常居疑道:「怪了。你品貌不错,他对你关心,是情有可原;他一个歪脸小子,你牵挂他甚么?」司倚真大感不满,道:「是你害得人家歪脸,你还好意思说?」她穴道被点多时,身上血脉渐畅,渐渐能够稍动,却不说破。

    岂知常居疑挥出一只鸡爪般的手,立刻便在她颈旁、肩后穴道补上几指,拾起一块石子弹出,又封了她腿上穴道。司倚真心道:「他弹出这石子的劲力,显是内力不足,但他认穴却奇准无比。」常居疑解开她手上绑缚,从行囊里拿出两大块长形烙饼,抛了一块给她,说道:「吃完了还得上路。」

    司倚真手上无力,只能勉强拎起面饼,那饼有她五六个巴掌大,酥油香气扑鼻,她食欲大开,喜道:「我从没见过这种胡饼!」她家中富有,师父也曾聘请过擅做胡人料理的厨子,来给她尝鲜,这酥油香气她是很熟悉的。师父年少时曾在长安,当时长安虽已不复盛唐汉胡贸易的荣景,市上仍有不少异国食品,这也是重温旧梦之意。

    常居疑看她如获至宝的模样,皱眉说道:「我旧居天竺,今次从大食穿越西方诸国而来,在天竺又停留了一些时日,这是天竺食物,有何稀奇?」司倚真微笑道:「我就喜欢新鲜玩意儿。」埋头吃起来。那面饼在口中咀嚼时,感觉这酥油又与家中厨子用的不同,饼中还杂有不知名草叶碎片,清香缭绕。而面饼质地看似蓬松绵软,在齿间却别具韧性,嚼得越久,麦子味儿越是喷香。她折腾许久,已饿得慌,一声不吭地吃饼,终于不跟常居疑顶嘴了。

    常居疑三两下吃完,将她双手绑起,又拎着她在林中曲曲折折地行出数里,直到远离山溪。终于将她一放,背靠一株古木,喘了几口气,又咳了几声,才沉声说道:「我问你,你师父是谁?你原本学甚么武功?你在弥确堂上讲那些怪话,是怎么想出来的?你哪来的胆子,敢那样跟我顶撞?」说罢双目炯炯,瞪视着她。

    司倚真一愕抬头。午后树林里光线微弱,雾气乍起,朦胧中看见这始终狂傲的老者胸口起伏不已,双手竟还有些颤抖,一双不似老年人的有神眼眸逼视过来。彷佛即将从自己口中所答出的,无论甚么,在他都会是惊天动地的事物。

    那日殷迟为了使冯宿雪不起疑心,故意纵上山壁,堕将下来,硬生生摔断了右腿。但见暗门大开,冯宿雪与四名门人诧异相望,便呻吟道:「我我想翻山过去瞧瞧,却摔了下来。」他如不使苦肉计,无论他怎么辩解,冯宿雪都不会相信他适才并非在此偷听。他料想冯宿雪还有用得着自己处,不会放着他断腿不理,因此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行险使出这一着来。

    冯宿雪点点头,回头吩咐:「给他治一治。」医学与毒术原为天留门传世绝学,这样的跌打骨折,门人几乎谁都能治,当下便有两人回头奔进秘道,过不多时,取了药膏与支架过来,过去略一诊视,给殷迟接上了骨,妥为包扎。他手掌上的伤口,也给敷上了草药。

    殷迟为了装得像,加上断骨原本就痛得很,等待救援与接骨时又呻吟了几声。这当中冯宿雪一声不出,在原地凝望着他,似乎要判断他是否说谎。殷迟瞪了她一眼,说道:「有甚么好看?你不让我四处瞧,我偏要。」感到断骨包扎处一阵清凉透入肌肉,似乎还颇有麻醉止痛之效,心想:「天留门的药物真有点儿门道,而且看起来医、药同途。这跟我门中霍龄伯伯所说的不同啊?霍伯伯虽懂医术,就不是甚么都能治,也只懂痢疾药物。」

    冯宿雪微笑道:「你能逛到这儿来,可也真巧。」殷迟微微一凛,岔开话题道:「你让我就这么走回房里去么?」

    冯宿雪敛去笑容,蹙起一双略呈褐色的眉毛,说道:「你在我面前,还是乖一点儿的好。」向那接骨的两人道:「去抬副担架来,不要『甲』字药房的,去取『戊』字号房那一把。」又吩咐另两人:「没事了,你们自去。」

    四名门人一下子离去,这高大土窑旁就只剩他两人,窑壁上的灯烛在偶而灌进来的山风中忽明忽灭。冯宿雪走到殷迟身边,坐了下来。这窑边遍地铁砂灰土,冯宿雪也不怕弄污了一身香喷喷的罗衫,意态又回复了慵懒。殷迟见到她眼珠隐隐有灰蓝色泽,只映出自己背后灯光,看不出她心思,忽想:「依她行事作风,即使不信我,一般地会给我接骨、让我去为她办事。顶多最后再杀我灭口。换做是我,将来大了几岁,也会这么做。」

    忽听她低声道:「你以后在我门人眼前,可别对我这么放肆。」声音中竟似有几分笑意,只见她颊边的小小斑点果然随着笑容动了一动。

    殷迟躺在地上,被她俯视,颇觉受到威胁,撑持着要坐起,冯宿雪轻轻在他肩头一推,说道:「躺着别动罢!否则以后脚瘸了,如何上雪涧去练画水剑?」一手轻轻在他断骨包扎处拂过,浅笑道:「你每次上天留门来,怎么总要带点儿伤。」



………【第十七章 穿林(四)】………

    殷迟自听见她与「韩先生」的密谈后,已知这两人对黑杉令志在必得,企图诱己说出令牌下落,因之对她敌意更增。然而冯宿雪这一拂,手掌停在了他腿上;他伤在大腿骨,方才那两人撕开了他裤管,才能给他接骨敷药,冯宿雪温软的手正贴在他肌肤上。殷迟不敢转眼去看,脑中却清楚浮现初见时的斗室里,搁在几上的那只玉臂,心中顿时怦怦而跳。耳听她又悄声软语:「在我门人跟前,你不能对我放肆。若只有你我两人,那便不同。你明白不?」

    殷迟「嗯」了一声,但觉她的手始终不愿离去,与自己大腿肌肤相接之处渐渐热了起来,强自镇定,道:「这可是你在对我放肆。」心中一个声音不断在喊叫:「莫要上当!她以断霞散相诱也好,以美色蛊惑也好,不过都是诈取黑杉令的手段罢了!」但又似有另个声音在说:「我又不知黑杉令何在。但教不连累无宁门人,我自己又有甚么好蚀本的?」

    冯宿雪素手游移,殷迟不知她要做甚么,浑忘了伤处疼痛,在这温暖的土窑之畔紧张得冒汗。他练了一晚上轻功,迄未进食,受伤之下便较为虚弱,这时只觉脑袋里又有些晕眩。只听她道:「我是要对你轻薄啊,你待怎地?」抬起另一只手,手指在他眉间、鼻端、嘴唇滑过,叹道:「也只有这时候,你才会一动不动,让人碰一碰这张脸。」

    殷迟任她摆布,为了分自己之心,盯着那修长的手指,直盯到双眼疼痛,问道:「我的脸有甚么古怪?」他问这话,倒是真的不知,绝非假意做作。冯宿雪有些讶异,反问:「你从小到大,没人赞过你相貌么?」

    殷迟一怔,脱口道:「从来没有。我相貌又怎样了?」冯宿雪又问:「你的长辈、朋友没说过么?你没有过互相倾心的姑娘么?」殷迟一时答不上来,寻思:「无宁门的长辈,谁会说这个?武功高低、报仇与否,才是要紧。朋友除了康大哥,我没别的朋友,康大哥那样的男儿,又哪里会在意人的美丑?娘她倒是常常说我容貌像极阿爹,却也没说过这算好还是坏事关令牌,我不可在冯宿雪面前提起爹娘。」答道:「都没有,也没有姑娘甚么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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