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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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杉霞-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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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水剑谱的管道,画水剑是姨婆的武学,同时也于报仇大有帮助,但我还没法下手取谱。因此,这趟回来,八月底便又要离家,再去查探。」这番说词并无谎言,只是略去了所有重大关节。他在说这番话时,由于画水剑源出天留门,天留门和黑杉令的阴影始终重重压在他心头。

    应双缇听得「全本画水剑谱」六字,心头全无波澜,只点了点头,道:「天留门行事厉害,你多在意些。全本画水剑在江湖上传得精妙绝伦,我不知是不是当真如此。倘若是真,你对敌江?时,便多了几分把握。他的画水剑,是我姨母当年指点的,只是些皮毛罢了。你若能以画水剑快招破他的内力,倒不失为一个出奇制胜的法儿。」

    灯火既灭,殷迟瞧不清她的神情,只听见她冰冷的语调,一番话说下来,只有头一句是关心自己,身上只觉更冷,应了声:「是。」想起自己在天留门的种种遭遇,江上画舫行刺的惊险,想到自己是想家想得狠了,才甘愿吞下「蛾眉乱」毒丸,向冯宿雪告假三个月。然而,回到家里来,明明已坐在母亲身畔,这墓地里怎与江湖上一样冷?

    他始终告诉自己,母亲对己并非不爱护在意;他自幼伶俐,也曾设法讨母亲欢心,却总不见母亲用同样的热情回报自己。后来他很快便明白了,他静静地、阴郁地过日子,母亲或许还会来探问他一下,彷佛他越是主动温情以待,母亲便越是退缩,好像她天生受不得人家对她好一样。年岁渐长,他也疑惑过,母亲这样的性儿,当初怎么会跟阿爹走到一起?

    这也无须问起,反正母亲决不会说的。殷迟只闲来无事的时候,会在心里揣测一下:「娘说我不但长得像阿爹,连性情也有些相似,这就奇了,倘真如此,娘这样冷冰冰又不爱笑,阿爹怎么受得了?」

    往事既无人去说,殷迟怎么也不会知道,应双缇遭逢巨变之前,刁钻好动之处比殷衡有过之而无不及,相较之下,殷衡实是淡定非常。

    他听母亲说完那几句话,便一言不发,为了逐走心中的强大不安,说道:「阿娘,我此行回来,已有把握,两年之内,能将仇人尽数除去。」应双缇「嗯」了一声,道:「你记着我教你的法儿,拿着一张地图慢慢看,仇人的所在都是相互关连的,除了文玄绪那奸贼孤身在北,又已被你除去,而江?这武功高强的首恶在南,留待最后解决;其余诸人,凤翔成都,南霄北霆,这四张彼此连通、大小各异的网子,你杀得一个,便划去一个名字,渐渐地,网子便松动了,仇人就会越来越势孤力薄。」语毕,回头盯着他。

    殷迟眼前登时浮现自幼便记得熟烂的地图与仇人名谱来,那是他生命的一部份,早已无须随身携带。虽然身在这宁静的墓地里,清雅的双目却杀气浮现。

    应双缇在星空下瞧得清楚,这才点了点头,眼光回到坟上的白杨。殷迟问道:「我一直没问过,这法子真好,娘到底是怎生想出来的?」应双缇嘴角微撇,道:「我哪有这才干?这是江?那恶贼与西旌的故智。与他们相比,我这方法还算蠢的了。」殷迟大出意外,但娘没继续说下去,也不敢问。

    应双缇口中不提,旧事却历历在目。殷衡仍在西旌之时,曾对她说起江?布局的蛛网,末了说道:「这想法真叫我佩服,其实除了通传信息,用途还多着。你瞧,咱们青派同时锁定多名敌人,特别是对付那些瞒着外边耳目、彼此连手的节镇,也便是向他偷师,用了这个法儿。」她当时忍不住来气,叫道:「别再对我说这些杀人刺探的事啦,我不爱听!你不能安安静静陪着我就好?」

    不意数年之后,她叫来稚龄的殷迟,让他看着案上摊开的一卷地图,心中竟是感激:「衡哥哥,多亏你当日说得详尽,否则,我这笨丫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给你报仇的万全之策虽然,虽然我宁可你甚么也没说过,我甚么也不会,而你好好地活着。」

    殷迟道:「我此行暗中听见敌人谈论往事,阿爹临终时没对六臂伯交代过一句话,是么?」应双缇道:「钱六臂言道,江?恶贼当时不许他近身,你阿爹究竟说甚么来,是否有任何原该对你六臂伯交代的言语,或是或是对我母子有何话说,世上只有江?一人知晓了。」

    殷迟心中恚恨:「果然与冯宿雪对『韩先生』所说相同,她并没记错。江?啊江?,你叛友负义,已该遭千刀万剐,这还不够,明知无宁门人就在一旁,明知六臂伯是阿爹的同僚,竟不许他给阿爹送一送终!为何做得这么绝?一剑杀你,我殷迟解不了恨,我要先用天留门的剧毒整得你死不死、活不活,慢慢炮制你。」

    他怕更增母亲难过,并不出言发泄,苦苦抑制。应双缇神色凄然,他却咬牙切齿,一手抓在泥土里,五指无声陷了进去。忽然想起一事,冷汗微冒,又问:「六臂伯跟阿爹明知危险,怎么还分道而行、让阿爹给江?追上?」他年龄越大,对当年惨案想得越多,更加渴切想要还原当日情景。他那一股冷汗,却是想到:「这该不能怪六臂伯的,他又怎会想到江?拦路杀人?但若他等到了阿爹再一同西行,两个打一个,或许就能杀了那恶贼,至少也能互相掩护脱身。」一时冲动,就要奔回大屋去叫醒钱六臂来对质。

    应双缇轻轻摇头,叹道:「这是你阿爹的主意,他这人坚持之事,又有谁能违拗?更别提他在西旌、在无宁门,都是钱六臂的上司。他对那恶贼信得很,离了北霆门以后,他对钱六臂说,他遇上了一个死结,故人之情、同僚之义,两端好生为难,唯有他和江?两人对面详谈,才有望解开。钱六臂素来佩服他的能耐,据说连冷云痴都被他说动了,江?又算甚么?当即跨上快马,离开你阿爹,上道西行」

    殷迟心道:「甚么死结?难道又是世间唯有江?才知道?」却不打断母亲。应双缇续道:「钱六臂对此事愧疚万分,总说当日死也不该先行一步好几年后,他仍会在酒醉时向我叫嚷:『门主,钱六臂手臂虽多,危急时一点用也没有,你斩了我手臂,赎我的罪罢!』你当时年纪太小,他酒后伤心的模样,你也没见过。」

    殷迟默然。应双缇心口有如梗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十五年来,八月二十日的情景无时或忘,那日钱六臂就如昨天殷迟回家一样,也在黄昏,一匹快马冲破无宁门土坯屋外头的围篱,马上的钱六臂竟似奄奄一息。正在屋前闲聊的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在菜田里的钱九命听得兄长回来,也即奔出。

    那时自己抱了出生不久的殷迟,?苓牵着那个叫康浩陵的三四岁孩子,康浩陵正逗着甚么也不懂的殷迟玩,一双细细的眼睛兴味盎然,伸出手指,在殷迟脸前晃来晃去,殷迟大感好奇,格格而笑。钱六臂胯下坐骑破篱而入后,登时口吐白沫、倒地暴毙,钱六臂双目无神,给颠得倒撞下马,身后随着摔下一个似是身穿黑色衣衫的人来,两人摔在一起。

    众人抢前扶起时,钱六臂脸如灰土,肩上血迹斑斑,他身后那人给他用麻绳紧紧系在背上,身体僵硬,头发披散。

    应双缇抱着婴儿,因此并未跟着抢上,只慌忙叫了一声:「六臂大哥!」钱九命蹲下身去撑持着兄长,一手拨开了他背上那人长发。蓦地里,众人一片死寂,即便在场一个人都没有,也没这般安静法,晚秋高地的风声里,突然只剩钱六臂的吁吁喘息。



………【第十九章 敷药(二)】………

    钱六臂努力昂起头,向应双缇道:「我可赶回来了。应姑娘殷夫人,我我只怕门主遗体途中有变,昨日事情发生,我说甚么也要在今日太阳下山前赶回来。」

    应双缇看着他背上那人的脸孔,一动不动。这时众人看清,那人衣服下?还留着一截淡青,上身衣衫血液凝结,才呈黑色。?苓忽然惊呼出声,随即一扯康浩陵,让孩子背过了身,康浩陵兀自想扭头观望。她素来爽朗自若,这时却失措道:「就是他,我与康郎途中遇到那令牌他就是无宁门门主?」喃喃自语:「然则江难道靓郎已经」

    殷迟在旁说道:「阿娘,你又在想那天的事了?」

    应双缇恍若未闻,身子似仍站在当日斜阳下的倒塌围篱边。那时她抱着婴儿缓缓走近,心中在问:「是你么?」那人脸孔似乎是自己极为熟悉的,然而,那人离去时笑意融融:「以往老想着会死,总没死成;这次,我再不想死了。」青色衣襟一如晴空,映出眉目如画。此刻归来,却是五官僵冷,脸上布满大片诡异的暗紫色斑痕。

    钱六臂垂首道:「殷夫人,对不住,我一路在他脸上、手上按压,只盼能消去只盼能保得他面目如生,让你俩再见上一面,可毕竟已一日一夜唉,到底是老钱没用,我若能在清晨赶回」

    殷迟听母亲不答,拔出短剑,在地下划来划去,不知不觉便勾勒起仇人的位置来,心想:「断霞池这玩意儿,一下子可以做翻一群人,但份量若轻些,便可叫他们为了断霞散而听命于我、自相残杀,我那日初入天留门地道,已有此意,观察数月,看来颇为可行。这岂非比一个一个去杀,还要解气?之前我拚命练剑,始终不知断霞散炼制之方。这趟回去,得要开始留心天留门的药房何在。嗯,我还可假意服药,搜集药量。冯宿雪自己只在十多年前服过一次,要骗过她,或许没我想象起来那么难;余人服了药后乱七八糟,哪个会来察看我服药是真是假?」

    方才一腔惨酷,逐渐化成了无以名状的兴奋。他怕母亲发现不对而动问,瞥了应双缇一眼,「娘虽报仇心切,但她是姨婆教出来的,或者不喜欢这等阴毒手段,我不要跟她说,以免反要被责骂手法下流。」

    应双缇望着地面,目光彷佛要透过泥土和棺木,继续分辨某一张变样的脸孔。那时她看了钱六臂一眼,不知道自己已经跪坐在地。?苓见她摇摇欲倒,伸手将殷迟接抱过去,牵着康浩陵转身走进屋里,她也并无反应,心中仍问:「是你么?若真是你,便像往常那样对我笑一笑罢?」

    生死有命,无宁门众人原是惯见同僚惨死,然而殷衡与钱六臂临去时,没提及半分危险,倒像是回中原游览采买,哪料到会是这般收场?众人惊愕不语,静待钱六臂说话。钱六臂道:「我说了凶手出来,大家决计想不到。但咱们这个仇是报定了,谁要说我声称退隐却出尔反尔,我也无所谓门主是江?害的!我亲眼所见,他与门主一言不合,出手挑战,一剑杀了他。」

    若他说下手杀殷衡的是冷云痴,甚至李继徽,也还罢了,众人都是江?在西旌的旧日同僚,熟知江殷两人交情非比寻常,去年众人正要首途前来西陲,江?在凤翔为岐**队所困,殷衡执意赶回相助,险些性命不保。钱六臂之言委实匪夷所思,当下几人同声惊问:「他何以如此?你们途中发生何事?」

    却见应双缇伸手过去,越过钱六臂肩膀,似要去触摸尸体,她手才碰到殷衡脸上冰冷的皮肤,便一阵颤栗,晕了过去。

    应双缇觉得奇怪,十五年后,为何仍记得晕去之前的念头,那是两幅飞快掠过的景象。一幅色泽嫩绿,是在岳阳派附近的山谷,她携着自己的琴,要找江?听她弹奏新曲,这是她做惯了的,却在树荫下发现江殷两人表情严肃,似正商量甚么要事。她也不理,就地坐下,便弹了起来。江?站在一旁,面色沉重,只对这小妹子道:「我没心绪听。」

    但殷衡坐到她身前,微笑道:「一个人弹琴,未免寂寞,我来捣乱。」伸手拗下树枝,折了片树叶,放在唇边吹奏。

    应双缇见他吹奏时亦自若有所思,为他风采所倾,竟错乱了指法。这时江?听得琴音不对,回过神来,忽然「嗤」的一声笑。应双缇抬眼偷瞧,只见江?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又看殷衡一眼,好像抓到了她甚么把柄似的。她窘迫异常,把琴推开,江?故意问道:「你生甚么气?」

    第二幅景象,是红通通的正月十六深宵,这是元夜的后一日,长安仍不设宵禁,坊门大开,连几夜的狂欢却已到了尽头,喧哗之声渐息,满城辉煌,一处一处地暗了下去。应双缇坐在坊市里的鼓楼之下,有些惆怅:「马上要天明了,这些灯就要撤下了,节庆也就完了。若能一直赏着灯,可有多好?」

    江?知她脾气,催道:「走罢!明年还不是有灯可看?」殷衡却叫:「等等!」一翻身就纵了出去,从几落围墙上奔过,悄没声息地翻上最近一座灯楼,将正要被拆下的花灯给偷摘了两串下来。

    应双缇又惊又喜,眼见殷衡笑吟吟回到身前,双手伸出,两串精致玲珑的花灯递了过来,这一路动作轻盈已极,灯中烛火未灭,城里的喜气彷佛都堆到自己面前了。她向江?撇嘴道:「看看,你一点用也没有。」江?指着她笑道:「有了心上人就嫌弃大哥。我就输在不会这『灵蛾翻飞』。」应双缇花灯抱了满怀,将羞得如灯色般红的脸藏在了花灯之后。

    江?是凶手?江?怎能是凶手!她希望醒来就发现一切都弄错了。但醒来之后,钱六臂将过去数月的经历巨细靡遗地说了,加上?苓作证,道出殷衡从康?夫妇身上夺令、江?在北霆门外插手等情,她于是知道这恶梦才是现实。

    应双缇眨了眨眼,那一红一绿的两幅图景便消逝了。她向身旁的殷迟瞥了一眼,见他短剑出鞘,低头沉吟,心想:「那贼子作恶之前、我三人少年时的事,我这一生都不能对阿迟说。他知道了,徒乱心意,报仇时说不定要犹疑。」忽听殷迟道:「阿娘,我都长大了,仇人不出几年便能尽数伏诛,你为甚么总要想着从前,让自己这么伤心?」

    应双缇不答,心里那个总对意中之人耍性子的小姑娘在说:「我知道这不对,但便是不由自主,一遍一遍地想,醒着想,作梦也想。我越是伤心,越是欢喜。」淡淡说道:「这一年的遭遇,还有甚么要跟我说的?」

    殷迟仰头瞧了一会儿星星,终于问道:「我此番到中原,也查探了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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