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项再次露出满意的神情,笑道:“薛少,实在是辛苦你了,你先休息吧。”
薛阳的气一松,紧捂左胸,跌跌撞撞地退到一边,神情痛楚。
他这一让,使展昭看见了楚项身边的包拯。
只见包拯倚靠在椅背上,知觉尽失,鼻翼下两行鲜血,微弱地反光。
“大人……”话刚出口一半,展昭又生生地闭嘴,因为一开口,勉强支住的那口气就要稀松。
楚项的神情,得意与惋惜交织,慢悠悠地道:“展昭,一开始我就提醒过你,‘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不要离开包大人半步’。可惜啊,可惜你竟然为救一个狗奴才的儿子,弃包大人于不顾。”
而后他执起包拯的手腕,将其手背展示给了展昭。
上面有个殷红的章,由两个字组成的章——弃骨。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六章 谁是沛公
月更高,更圆,更亮。
斗金铺门前的永安街,中秋氛围浓到极致,熙熙攘攘地,人们游性正酣。
大队人马以极快的速度压近,——是刑部调来的官差,手中刀剑闪闪。
“回避!回避!回避!”他们有节奏地呼喝着口号,所到之处,祥和之气转瞬消散,原本兴高采烈的游人,都大惊失色,避之不及。
转眼到了斗金铺前,四纵队分成两股,一股在外延将斗金铺团团包围;另一股破门,直插内院。
内院,正厅的门紧闭,里面灯火通明。
官差们摆出亦攻亦守的架势,而后静止,等待进一步的指令。
刑部尚书顾大人,大步流星地走进内院,他身后,跟着满面焦灼的公孙策、王朝、马汉和张龙。
“公孙先生,你确定是这里么?!”顾大人威严地问。
公孙策点头:“不会错!”他的眼睛紧盯着门,祈祷自己来得不迟。
“好!”顾大人大手一挥,给出指令:“震!”
官差们齐刷刷立直,手中的矛或刀鞘整齐地击响地面——“轰!”而后是震人心脉的威吓:“堂内嫌犯,出门领刑!附隅顽抗,格杀勿论!”
轰轰的击打声中,威吓持续了三遍,而后训练有素地停止。
厅门依旧紧闭,无人理睬。
面对这种无视权威的挑衅,顾大人的脸沉将下来,发出第二道指令:“攻!”
官差们立即改变队形,错落着迅速涌向厅门。
但厅门突然就开了,里面出来一个人。
官差们的刀几乎就要砍下去,却堪堪住手,一个一个瞠目结舌。
有几个叫出声来:“展大人!”
厅堂比大院要高几个台阶,所以后方的顾大人和公孙策等人,也在同时看见了展昭。
“展护卫!”情急之下,公孙策第一个迎了上去,展昭的状况令他的心一抽。
展昭的面色白得发青,双唇紧抿,看得出他咬紧的牙关。他左手持剑,身子摇摇欲坠,每走一步都要以剑为杖控制平衡;右手紧紧地按住心口,好象那儿有个窟窿,不按就会漏了一般。
公孙策一把扶住他:“展护卫,你怎么了!……”
此时顾大人也赶到了跟前:“展护卫,是楚项干的吗?包大人何在?!”
展昭松了松口,似乎心焦地立即要说什么,可复又痛苦地抿上,一股血在唇边涌了出来。
公孙策大惊:“你别说话,你别说话!王朝马汉,快来扶展护卫!”
顾大人下令:“进去搜!”
一队人马从他们身侧鱼贯而入厅堂。
展昭望了他们一眼,显得更加心焦。他右手离胸,费劲地推开公孙策,终于讲出一个断断续续地句子:“来不及了……快……快去西城门,楚项……掳走了包大人,他们……他们要出城……”
“啊!”公孙策更惊。
顾大人闻言大声改令:“别搜了!给我向西城门追!”
刚入厅堂的官差们迅速退回,冲了出去。
方才还人头济济的内院,片刻间只剩下了开封府的五个人。
展昭已经站不住,坐在台阶上。公孙策扶住他的脉,欲先行急救,不料展昭再次推开他:“先生……大人也受伤了……你也去……我……我能撑住……”
公孙策的额头已浮出了一层细汗,他犹豫片刻,摸出一颗红色的丸子,塞进展昭口中:“我已探出你心脉受创,‘守心丸’可使血液流动减速,暂时舒缓你心脉的压力。你当辅以真气护心,千万别动,坚持到我回来!”
展昭点头,他的心哪在自己身上:“先生……快去……”
“王朝、马汉,你们留下照顾展护卫!张龙,你跟我来!”公孙策匆匆撂下一句话,跑出门去,张龙紧随其后。
“守心丸”在口中渐渐融化,展昭吞咽下去,终于恢复了一点气力。
“王朝……马汉……”他唤身边的弟兄。
“展大人!”两人正心急如焚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扶我起来……”每说一句话,展昭都要瞑一瞑眼睛,似乎用尽力气。
“不行啊,公孙先生吩咐过,你不能动!”王朝连忙道。
马汉亦言:“是啊,展大人,你还是安心等公孙先生回来吧。”
“快扶我起来!”他的语气倏然重了,紧接着是差点续不上的呼吸。
王朝马汉被吓到了,不敢再拒绝,只得小心翼翼地将他一寸寸扶起,又生怕造成任何的震动。
“我们回府——”这是展昭的第二个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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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门其实不远,就算公孙策这样的书生,连奔带跑之下,也很快看见了城门上的大字。
城门上下已是火炬闪动,刑部官差兵贵神速,正在布阵搜索。
公孙策一边跑、一边望着,突然神色大变,中了雷击似地站住,身侧张龙继续冲了几步,连忙折返来:“公孙先生,怎么了?!”
“错了,我们错了!”公孙策异常激动,“我们快回去!包大人没事!”说完,他掉头就要往回跑。
张龙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公孙先生!”——他以为公孙策急糊涂了,这都到了西城门了,怎么还回头。
一反沉稳的常态,公孙策的嘴里,急速蹦出一长串的句子来解释,好象说给张龙听,其实也是给自己再推理一次来证实!
“展护卫在半个月前因为念了纪芙蓉的口诀而使武功被闭;纪芙蓉是本案的受害者却带来了楚项的请贴;楚项请包大人赴宴,言明一定要让展护卫作陪。我们不知道纪芙蓉与楚项的关系,若他们是一伙,则楚项必知展护卫的状况,要对包大人不利,何必让展护卫作陪,多演一场戏!若他们并非一伙,则楚项未必知道展护卫状况,要对包大人不利,何苦拉上展护卫,给自己找麻烦?!”
“呃?”张龙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公诉策的语速越来越快,完全说给自己听:“项庄舞剑!我们一直都错了,我们一直以为包大人是‘沛公’,其实展昭才是!”他挣脱了张龙的牵制,更迅速地往回跑,“快走!楚项要对展护卫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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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和马汉一左一右地架着展昭,即便展昭催促了好几回,但他们的步伐仍然极慢,惟恐颠到展昭的心脉。
用“挪”的速度,他们已经到了内院的中央。被架起的双臂,肌肉牵扯着展昭心口的创伤,极痛,但他依然清晰地感受到了背后的压力。
有两片夜色,特别浓重,正缓缓地跟随,并有加速的趋势。
展昭急速地吸进两口气,那气虽已无法到达身体的深处,却撑起了展昭的意志。
他那两条绵软无力的腿,撑在了地上,开始用自己的力量行走。
王朝、马汉只觉得肩头的分量一轻,回过神来,展昭已经比他们走得更快。
被展昭的臂力带着,他们加紧两步,王朝不放心:“展大人,你不要硬来!”
展昭却不言语,剩下的一半路,很快就被消化了。
已经穿过斗金铺的店堂,就要越过大开的店门——展昭身后的压力,猛地也加重了。
“快……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展昭一把将王朝、马汉推了出去,紧接着就要关门。
“展大人!”两人猝不提防,趔趄之后,惊诧地返身。
他们看见,展昭只把门关上了一半,整个人突然往后飞去;他们追到门口,只见展昭似乎被什么架着,一直被拖进厅堂,而厅堂的门,又迅速地合上。
“展大人!”王朝马汉睚眦尽裂,不顾一切地要追进去,可刚迈了两步——
“轰!”厅堂没有任何预兆地爆燃,声音几乎击破耳膜,王朝和马汉被巨大的气浪掀顶着撞向街对面九宵阁的外墙,复又弹摔在坚硬的石板地上,摔得都懵了。
溅起的燃着火的横梁,很快越过内院,引燃了斗金铺的店铺,熊熊大火噼里啪啦地吞噬着斗金铺的一切。
公孙策赶来,只看见这一幕。
他和张龙奋力使王朝马汉清醒,后者清醒后,对着火海中的斗金铺,突然嚎啕。
“展护卫呢?!我让你们看着展护卫!……”公孙策几乎已经明确,可他仍然寄希望于王朝和马汉的否定。
“他知道!他知道要爆炸!他都知道!”王朝的声音已经嘶哑,他的脸上,泪水与汗水交织,和着爆炸时扬起的污物,辨别不出原来的模样,“他故意把你们支开,他把我们推出来!天哪,他把我们推出来!……”
公孙策跌坐在地上,已经听不见耳边的呼嚎和火声,他呆望着面前的烈火,双眼却失去了焦距。 。。
第十七章 展护卫何在
八月十六,日落,开封府。
公孙策正匆匆地走,一个小厮端着药盅紧紧跟随。
“你们这是干什么?!”还未到花厅,那若洪钟般的声音已经传出来,不似平日的端正沉稳,生生流露出一种……焦躁。
“本府不过询问你们展护卫何在,你们不说也就罢了,这样是什么意思!”
——斥问间,公孙策踏入了花厅,迎面上坐的包拯头一抬,目光如炬,正与他的眼接了个正着。
“呵,大人醒了。”公孙策硬撑起个还算“自然”的笑容,不等包拯说什么,又亏心般地转开视线,侧身接过小厮手中的药盅,快步走上前。他的眼角余光已经瞥到了跪了一地的王朝、马汉和张龙,却不敢抬头看包拯。
“展护卫呢?”包拯的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一张脸更黑,待公孙策到了跟前,立即又把问题抛出来。
“大人先把药喝了吧。”公孙策兀自将药盅放在了茶几上,又兀自打开了盖子。
包拯浓眉一皱,言辞犀利起来:“公孙先生也似他们三个,听不懂本府的问话了吗?”
盖子一动,敲击在药盅底部的碟子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是公孙策的手在发抖,连带着包拯的心,收紧了一跳。
“大人……”公孙策终于抬头看他,表情僵硬,眼角和嘴角却在轻颤。
包拯的声音又高几分:“说!”
公孙策知道瞒不过去,轻叹一口气:“昨晚学生在请贴中看出端倪后,就立即求助于刑部派兵,一起赶至斗金铺。”
“待我们赶到时,只看见重伤的展护卫一人,他说楚项将大人掳走,要连夜出城逃逸……”
接着,公孙策将刑部官差如何举兵追往,展昭如何支走自己一一道来,讲到自己如何半途折返后,又发楞了。
“然后呢?”包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给他片刻的喘息机会。
公孙策的脸色也同样难看,根本无法继续,最后他看向一直垂头跪着的王朝和马汉,终是把担子抛了过去:“大人问后来怎么了,你们两个在现场,你们来说。”
两人已是泪流满面,马汉更是哽咽难出声。只得由王朝把接下去的情形说了:“我们遵照公孙先生的指示,留下照看展大人,但展大人执意要回府,我们拗不过他……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把我们推出去,然后……然后……”
马汉再接下去:“是我们大意了,当时斗金铺里一定还有人……他们一直在我们身后,我和王朝并不知道……但是,但是展大人知道,他被他们拖回去,我们没有用!我们追不上,然后就爆炸了……展大人一被拖进去,就爆炸了……”深深的内疚和自责之下,马汉的身体越埋越低,最后几乎埋到了地上。
包拯的脸色也僵了,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突然起身,快步走到花厅门口,背对厅内众人:“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给本府站起来回话!”用词很硬,语调却有些变腔;他的头仰成一个偏角,这个角度,是可以暂时将泪封在眶中的。
他背后的众人零零落落地站起来,头仍是低垂,只有压抑的啜泣轻轻地响,并没有注意到他。
沉默了好一会,包拯才又开口,语调虽不复异常,但平和中仍带着刻意掩饰的忧伤:“本府是怎么回来的?”他转了话题。
公孙策向那背影走近一步,黯然答道:“斗金铺烧起来后不久,府里的衙役就过来报信,说大人你被人用轿子送到府衙门口,昏迷不醒;接着学生和王朝他们就赶回来了,大人并没有什么大碍,似乎只是沾染了些迷药。”他顿了一顿,问,“楚项邀包大人赴宴究竟何为?您可曾看见失踪的官员?”
包拯未回头,缓缓答道:“失踪案的确是楚项干的,那些人都死了,就如同纪姑娘说的那样‘弃骨而死’。展护卫为救左将军的儿子,危急时刻虽然逼醒了自己的武功,却还是没有成功……当时状况很乱,本府最后只看见桑寄空和乘风镖局薛阳夹击于他,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薛阳不该是楚项的敌人吗?!楚项伤了他兄弟,又曾掳走过纪姑娘,我们亲眼所见的!”听到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