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年里做了什么?好像除了找他争斗,就没做过别的事。
「玄冰,我们三个人之中,你之所以那么恨皓铮,不是因为他抢走你母亲和妹妹,而是因为……他眼中根本没有你这个人……」
「你真可怜,连自己的心事也不知。你从来就没恨过皓铮,而是……喜欢他……」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冰冷的酒流入咽喉,烧灼起阵阵烈火,五脏六腑俱焚。醉的时候清醒,醒得时候却醉……
寒玉碗中映出了那双酷似母亲的眼睛,深深的,犹如清可见底的碧水寒潭。这双眼睛很奇怪,流盼溢彩,波光粼粼,自己看了也觉得惊叹。尤其是在想到他的时候……
倏然间,黑帝万分惊恐地一跃而起,吼道:「我恨你,你夺去了我的母亲,和我的白帝之位,我一定恨你入骨……」
狂乱的吼声慢慢变成了呜咽,哀痛如失去了至亲。寒玉碗猛然被人夺去,狠狠地摔碎山岩上,落下一地的晶亮。「受了重伤你还敢喝玄玉寒泉?想死说一声,我成全你!」
站在面前的是谁?孤傲如虎,冷峻似神,是他?白帝皓铮!那碎了一地的寒玉,为何反映出崇拜的目光?是自己的目光?不可能,护嫉和仇恨还来不及,哪里会崇拜?看清楚再说……黑帝踉跄着想蹲下看,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拎起,「白痴,给我回去!」不由分说,就被拖进屋里扔上了床……
最恨他这样的自以为是和蛮横无礼!
黑帝跳起来咆哮:「我的事你少管,死活都轮不到你来多事!」
那双眼睛看自己的时候,向来万年不变,冷静到残忍的地步,「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又是月明叫你来的?」黑帝突然无法抑制狂怒的心情,「滚,滚得越远越好!」一口血喷了出来,鲜艳刺目。肋下一麻,就倒了下去。在白帝面前,自己总是像小孩子一样无还手之力。
药入口,水灌下,白色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外。
恨,恨他的冷酷和无情,更恨他眼中根本没有自己!闭上眼睛,烧心的难受。月光照进了屋里,地上一片银白。那依稀的影子,高大而英武……他没走,就站在窗外。
不知为什么,烈火中煎熬的心,忽然一片清凉。
白帝默然仰望着一轮明月,这一刻,思绪飘向很远的过去。
第一眼见到那个任性妄为,狂傲自大的玄冰,震惊的却是他和母亲的酷似。虽然不是亲生母亲,疼爱他超过亲生的女子,给了他一生中最温暖的关怀。这是他始终无法真正厌恶玄冰的理由。
从相识到如今,十余年过去,他们之间似乎永远都是争吵和争斗,他越是不予理睬,那家伙便闹得越凶,死缠烂打要胜过他。
不胜其烦。
也许月明说得对:「玄冰从小缺乏关爱,母亲那样爱你,他当然会妒嫉,认为你抢走了母亲。他这个人,小聪明有,大见识胡涂,可怜亦复可悲。哥,你就看在母亲的分上,多宽容他一点。我不可能一辈子陪着玄冰,只有哥哥你,多关照他一些。」
看在母亲的分上……
白帝唇边浮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只当玄冰是孩童,慢慢教导于他,待日后与他寻个好伴侣,自己便可放心了。
夜凉如水,悄然返回屋内,慢慢替黑帝盖上锦被,望着他脸上淡淡的绝美笑容,微微的叹息声,静静融入了这如水的月光中……
***
涉心
一白一黑的身影迎着山风凝立,前方,是荒野空芜的山谷。黑帝忍不住抱怨:「这种鬼都不来的地方,会有轩辕神功?」
「我没让你来。」白帝淡淡的一句,差点将黑帝噎死。
黑帝恼羞成怒地暴跳,「私用金龙令进轩辕谷,谁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得监督你……」
这不是自己要说的话,可是为何出口就成这样了呢?
白帝的眸子没有一丝异动,声音仍是那么平静无波,「你总喜欢以己度人。」
死活追着来到轩辕谷,就是为了听白帝这句冷酷而残忍的话?那自己为什么要跟着白帝来?仿佛他到哪里,自己就会追到哪里一样……发怔之时,白衣飘扬的身形,已经踏入了狭小的山谷。黑帝连忙跟上去。也许,追逐那白色身影是自己唯一的人生目标吧。
但见迎面峭壁干寻,矗天直上。图上所绘的那条人行小径,本就不显,现在早为深草所掩,似乎亘古便无人行走过。四外草树丛杂,荆榛匝地,无路可通。
抬头看,崖顶万松青苍,也有挺生于石罅崖隙之间。满壁皆是蟠屈郁伸,恍如干百叫龙,怒欲飞腾。更有葛萝藤蔓,寄生苍鳞铁干之上。一阵山风过处,叫枝齐舞。山谷皆鸣。
饶是黑帝天不怕地不怕,见此情景,仍然不禁打了个寒战。
轩辕谷,传说中的死亡之谷,除了掌握金龙令的五方帝之外,任何进入的人都不会生还。
可是这里虽然荒凉,却感觉不到任何危险,连日常的毒蛇猛兽也不见一只。
「这才是真正的凶险!」走在前面的白帝,突如其来的话吓了黑帝一跳,他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白帝脸上掠过淡淡的笑意,玄冰其实心思单纯,不懂伪装,比起世间那些虚伪的人,容易看穿得多。
「哼,不用你提醒!」黑帝负气抢先便走。
似乎故意要胜过白帝一样,那黑色的背影迅如流星,急掠而去,淹没在万众苍莽之中。
无意比试什么,只是淡然而行,却丝毫不见落后,比起黑帝的全力而行,白帝是如此的潇洒闲适,直如在庭院中散步。
可恶,再怎样不承认,实际上,自己都不是那个白帝的对手!
深谷的尽头,通天的崖壁挡住了去路。
白帝随手一掌,劈开长了不知多少年的藤蔓和荆棘,崖壁上露出了七个深深的小孔。
「我来。」黑帝抢着便来开启。
又按又掀,忙了半日,一点动静全无,忽然瞥见白帝略带讥讽的目光,羞怒交集,「别得意,你也打不开。」
白帝一扬手,「金龙令上刻有开启之法……」
黑帝险些气晕,吼道:「有办法你为什么不说?」
「你又没问。」
「皓铮,你敢耍我?」一掌便直击过来。白帝根本不予理睬,看了一眼金龙令上所刻之法,一一按过去。黑帝生生凝住掌力,心下气恼之极。
他总是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中。除非自己死了,他才会掀掀眉毛吧?
沉寂片刻,「轰」的一声巨响,崖壁裂开一个小洞口。黑帝一声欢呼,飞身便冲。突然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心虚了?是不是怕我先拿到你要的东西?」黑帝不屑地冷笑。
白帝微微一笑,五指一张,松开了手,「你既然都不顾自己有伤,那很好。」
黑帝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答。这算是关心吗?
忽然发觉,白帝很喜欢捉弄他,从小到大都这样,常常弄得他狼狈不堪,暴跳如雷,然后在一边促狭地笑。
当然,玄冰不是好惹的,每每告状与报复,让白帝吃更多的苦头,反过来,白帝下次就继续捉弄,循环往来,度过了少年时光。
如果睿智过人的白帝想要对付自己,岂不是易如反掌?
这淡淡的嘲弄,一如从前,不是意味着白帝根本就没有当自己是敌人?
心情不知为什么突然好得要命,甚至连白帝为了心爱之人,前来寻找治伤的轩辕神功这件事也不计较了。
白帝无奈地摇头,这个玄冰真是笨得可以,亏他还常常以聪明自居。
一个人笨到不知道自己笨的地步,大概没得救了。
洞口很窄,只容一人前行,白帝晃亮火折,小心翼翼地向前走,黑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洞中实在太过黑暗,黑帝一个不留神,脚下一绊,一头向前撞去。疾如电光石火,飘然一转身,黑帝便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胸口血气上涌,喉头一阵腥甜,立时头晕目眩。
咬牙逞能的报应来了,早知道留在小山村里喝酒等着,不也一样?
白帝笑了起来,「想不到你也有自我反省的一天!」
怔了好一会儿,黑帝才明白过来,又羞又气。他居然莫名其妙将心里话全嘀咕出来了。
勉力推开白帝,扶着洞壁站稳,可是心里却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仿佛……留恋那温暖与宽厚……
「谁反省了?我根本没错!」声音没了平时的理直气壮,心脏狂跳,咚咚咚的声音,似乎在洞中大声地回响。
低头抢先而行,唯恐心情被发觉……
好在白帝已经习惯了黑帝这种忽冷忽热、大起大落的古怪举止,倒也不以为意。世上会有人弄懂黑帝的心思吗?白帝想起月明的嘱托就头疼,替玄冰找一个好伴侣,谈何容易。
越走进洞中越热,直如蒸笼。黑帝有伤在身,内力不足,热得大汗淋漓,气喘不止,几乎快要走不动了。
白帝叹了口气,伸手过去贴在黑帝的背上,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过了片刻,只听黑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缓过劲来。
想要道谢,却说不出口,或许,他根本不会道谢。
「我答应过月明要平安带你回去……」白帝淡然的语气似一盆冷水,浇在黑帝头上。
白帝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而不为了他。
如此悉心照顾,不仅仅是因为月明,还因为那个与自己性命相连的人,白帝深爱的人。
隐隐约约觉得,把自己和白帝所爱的人性命相连,是一生中最大的幸事,也是最大的错事。
曲曲折折走到了通道的尽头,白帝扳下粗重的石轴,厚达两丈多的石门应声而开。
一瞬间,白帝和黑帝都被外面的世界惊呆了。
***
炽焰
只见山壁下的广地翻腾着滚滚岩浆,好似一大锅煮得极开的沸水,又似一炉烧熔了的铁汁,火星飞溅。岩浆四处蔓延,周围崖壁石土,遇上便即熔化崩陷。一阵狂风卷过,火化成了熔汁,奔腾浩瀚,展开一片通红的火海,热焰逼人。
轩辕谷,竟是火山喷发之地!
黑帝觉得一股寒气直侵入心底,立时冷汗直冒。
难怪这里百兽全无,人迹罕至,也难怪到这里来的人有去无回。武功再怎样高强,也不可能和天灾对抗!
白帝也自吃惊不小,可是有人在等着他去救,不能退缩。瞄了一眼金龙令所记载的路线,便欲跃出。
黑帝如梦初醒,一把死命拉住,「你疯了,下面全是岩浆,你还要出去,当真不要命了?」
白帝一怔,轻轻挥开了他,「我要做的事,不需要你来管……」
黑帝一下子呆住了。
不管白帝对他是仇恨、轻视、嘲笑还是愤怒,他都不在乎,可是,偏偏是这样视若无物,才是最不能忍受的。从小到大,白帝永远都是这个态度,从来没变过。一瞬间,竟气得手足冰凉。愤怒的情绪如喷发的岩浆一样翻涌,黑帝脱口怒吼:「你想死就去死吧,别指望我会给你收尸!」
白帝怜悯地看了黑帝一眼,这家伙真是个白痴,也不想想,如果拿不到轩辕神功,就救不了和他黑帝性命相牵的那个人,连带他自己都会一命呜呼。
「你就留这儿吧,不用替我收尸,记得把轩辕神功带回去就行了……」
白影一闪,便扑出了洞外。
黑帝嘴唇哆嗦,想骂回去,可是一句词也没有,心仿佛被火烧着了一样,辣辣的锐痛。
把那个清华如玉的人看得比性命还重,为什么对自己就如此无情?难道玄冰在白帝眼中,居然就一无可取?
从前是为了月明,现在是为了那个人,什么时候,白帝可以为自己做一件事?
黑帝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跳了起来,活见鬼了,他恨白帝都来不及,还想白帝替他做事?自己莫不是也发疯了?
哼,只要先抢到轩辕神功,不怕你白帝不来求我!
小心翼翼探首洞外,立刻被一股炎热之极的气流熏得睁不开眼,看着下面扑溅而上的点点岩浆,一咬牙,游上了石壁。
一贴上石壁才知道不妙,竟是奇烫无比,痛不可忍,不禁一声大叫,急忙提气欲挡,谁知胸口一窒,手上立刻失了气力,顿时整个人直向下坠去。岩壁下,沸腾的岩浆不时冲向天空,宛如一条条欲噬的火毒蛇。黑帝模模糊糊地想,如果就这样死了,白帝会不会伤心?肯定不会,他一定是伤心那个人要陪自己一起死了……只有月明才会为自己哭两声吧……
陡然间,手腕一紧,已被链子缠住,巨大的冲力勒得手几乎要折断。一抬头,岩壁上白色的身影似风一样飘怱。细如凝线的声音,在轰隆隆的鸣响声中传入耳中:「白痴,你不会安分一点吗?捣什么乱?还不快给我用玄武神功上来!」
黑帝大悟,真是情急智乱,连专门克火的玄武神功也忘了用,绝对是给那个死白帝气胡涂了。
施展玄武神功,一团冷气包围住周身,纵身急上。
冷气流盘旋在四围,那热不可挡的火气被逼开,只觉一片清凉,头脑也清醒得多了。
好歹白帝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他玄冰向来恩怨分明,不如帮他一把,回了这个情就是。
要是总欠白帝,他将来怎么在白帝面前抬头做人?
赶到白帝身边,黑帝得意地笑道:「要不要我帮你降降火?」
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下面的话便噎住了。
白帝愕然,虽然早知道黑帝有东一句西一句的毛病,可也没想到会这么离谱。
有什么东西憋在心里,快要挡住不了……
「哈哈哈哈……」白帝纵声大笑,笑得一只手攀不住岩壁,连忙收回缠在黑帝手腕上的玄铁链,紧钉在岩壁上,支撑住身体,眼泪都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