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也只能暗暗的深恨,然而深恨之余,又不禁悚然,君宇珩已经是承熙王朝实际的皇帝,但是如果有一天,当他掌握了所有的权力,不再愿意只是坐在龙椅的旁边,那么到那个时候,她们母子又将会身在何处,又将会是怎样的下场呢?
她不想一辈子就做一个只在人前光鲜的傀儡,更不想被夺去一切在冷宫里藉藉无闻地死去。
所以当一个绝好的机会送到面前来的时候,她就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不假思索地紧紧抓住了。
只可惜,到了最后却还是功亏一篑。
皇太后转头,隐去了狠厉目光的双眼微微有些发红,她看向窗外,垂帘重重,看不到外面,但她可以想象得出来,在这浓黑如墨的静夜里,不知有多少看不见的暗潮在涌动,也不知有多少的人如她一样无法入眠。
四、无由扰心湖
四、无由扰心湖
“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春风解语楼,暖玉生香阁。
这座精巧雅致的庭园就掩映在一片小小的梅林之中。这个时节,梅花虽然还未完全盛开,但梅枝上却错落有致地用红色的丝线系着一些小小的白色瓷铃,风吹过时,细小清脆的铃声伴着若有若无的梅林清香随风轻轻送远,只觉得梅香更雅,庭院更幽,别有一番情致。
一阵琴音悠悠然响起,舒缓如泠泠清泉流动,轻逸如柔絮般随风飘扬,宛如天籁般低回着。
渐渐西偏的阳光透过海棠色的透明窗纱投射进来,虽已是残秋,但午后的阳光仍然照得一室煦暖。狄霖几分闲散地半坐半倚在窗边,似乎有些恍然出神,连阳光照在了脸上也恍然未觉。
红珊瑚的珠帘后,影影绰绰地有个女子正在抚琴。
面对着眼前风姿绰约的佳人,耳中听着悠扬动人的琴声,狄霖脑海中所浮现的却是完全不相关的情景。
不知为何,他蓦地想起了今晨在崇阳殿前遇见君宇珩的一幕。
迎着微寒的晨风,以刚露出薄明晨曦的远天做为清冷的背景,君宇珩没有乘步辇,而是缓缓地行来,犹如一幅极美的画卷在眼前慢慢展开,清新、飘逸、绝不沾染一点尘埃,那清冷而淡定的眼神里找不到昨夜的一丝迷离。在看到道旁的狄霖躬身请安时,君宇珩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用绝对优雅的手势让他起身,清泠泉水般的嗓音在晨曦中轻漾,显得微冷,“狄卿,请起。”然后就越过躬身行礼的众人走了过去。
注目看着君宇珩缓缓地行远,狄霖几乎以为昨夜的所见不过是一场离奇的梦,或者只是自己的幻觉罢了,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美妙的琴声悄然而止,但却余韵悠长,久久不止。
帘后的女子一曲既终,仍静静地端坐在琴台前,尽管珠帘遮住了她的容颜,但依然可以隐约看出她的风姿极美。
“依依此曲弹得可还入狄少侯之耳?”女子的声音也极美,带着吴侬口音,软糯宛转,一声声听在耳中,极为受用。
“哦,”狄霖回过神来,向后靠了靠,避开了直照在脸上有些刺目的阳光,“依依的琴艺果然不负盛名。”
“多谢狄少侯谬赞,依依愧不敢当。”楚依依在帘后轻轻一笑,虽然隔着一重珠帘,亦可觉得她的万种风情,“只可惜,少侯今天好象有心事,连依依弹错了一处都没有发现呢。”
狄霖微微一怔,一时倒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楚依依又轻轻地一笑,盈盈地站了起来,伸手拂开了珠帘。
鲜红如血的珊瑚珠串衬得她的手宛若一整块羊脂美玉,涂着丹蔻的指甲却又比红宝石更晶莹。她的手势更美,仿佛在轻轻抚动琴弦。
只听得珠帘一阵叮咚轻响,楚依依自帘后,风摆杨柳般轻移莲步走了出来。
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一身翠如湖水的纱罗长裙层层叠叠、摇曳轻扬,春山般的黛眉轻轻舒展,秋水似的烟眸微含轻愁。
“先是找奴家陪少侯饮酒,喝了几杯,又说无趣。”楚依依有如烟雾笼着的明眸中带着薄嗔,美人纵是薄怒微嗔也是别有风情的,“弹琴给少侯听,却又总是心不在焉的。”
“昨夜在宫里值宿,一夜未睡,可能是有些累吧。”狄霖手按向额头,忽然间有些莫名的烦躁,不想多说什么。
“原来是这样,”依依身为解语楼的当家花魁,自是善解人意,并不象一般女子那样多嘴,绝口不问宫里发生了何事,只是柔声关切地道:“既是累了,就先在依依房里小憩片刻,可好?”
狄霖思忖一下,道:“也好。”
楚依依移步上前,轻轻撩起珠帘,引狄霖走入自己的卧房。
房内有一张花梨木的精致绣床,床边是一张花梨木的高架,架上摆着一个斗大的汝窑花囊,插着满满一囊新摘的墨菊,清香满面。屋角设着一架古琴,琴边的墨烟冻石鼎中余香未绝。
依依取过自己日常所用的秋香芙蓉枕,帮狄霖脱去了外衣,让他躺了下来,又拉过一床轻丝云锦被轻轻盖上。
狄霖陷入了一片香软之中,柔软的枕衾上似乎还留有佳人的缕缕余香,放松下来之后,顿时感到一股疲乏从心底涌了上来。
楚依依微微俯下身子,柔情似水的烟眸凝注着狄霖的眼睛,轻而缓地道:“少侯你累了,就请在依依这里好好地歇息一会儿吧。”声音如梦似幻,宛若来自远方的天籁,空灵而飘渺。
狄霖有些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似乎第一次发现,楚依依的眼眸是淡色的,现在看起来,竟仿佛琉璃般透明,但又似乎有许多无以名状的、看不透的东西在其中,他无法去探究那些是什么,一种深沉的、甜蜜的睡意忽然弥漫了全身,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很快地就陷入了沉睡。
楚依依保持着俯身的姿式,久久凝注着这张睡颜,陷入沉睡的脸容没有了逼人的傲气,显得异常的柔美,浓长的睫毛轻轻覆着,薄唇微微抿起,看起来出奇的俊逸无邪。
她伸出手极慢极慢地自他斜飞挺拔的眉宇间抚过,又晴蜓点水般在那形状优美的唇上停留了一下。
“好好地睡一会儿吧。”她在狄霖的耳边吹气如兰地轻轻说道,一抹无法言明的笑意慢慢浮现在她的脸上。
然后,楚依依直起身子,一个轻盈地转身,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狄霖睡得虽沉,但却并不安稳。
恍恍惚惚中,他仿佛走出了睡觉的房间,不知不觉地走入了庭园前的那片梅林之中。但又不象是那片梅林,因为,原本未开的梅花居然已在瞬间完全盛开,姹红一片,蕊吐芬芳。他正流连其间而忘返时,忽然一阵风吹起,梅枝乱摇,漫天的花瓣狂舞,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梅枝上系着的瓷铃在风中发出一片细碎的脆响,却如同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好象是在哪里听过,此时漫天飞舞的花瓣忽然变成了雾,温暖而湿润的水雾。他就象是知道前面有什么似的,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雾似乎更浓了,远远的,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在那里,虽然看不清,但是他分明知道,当那个人转过头来时,那张绝世惊艳的容颜将令世间万物都失去颜色,而那双迷离若幻的绝美眼眸又会让所有一切迷失在其中。
狄霖就站在那里,看着水中的那个人缓缓地转过脸来,湿透的黑色长发散乱地缠绕在身上,却衬得发黑如墨,肌肤胜雪,嫣红的薄唇娇艳欲滴,眼神朦胧而迷乱,说不出的慵懒邪魅。
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加快的心跳,尽管理智告诉他不可以再靠近,但他的整个人却仿佛被深深蛊惑了似的,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过去。
突然间,浓浓的水雾中,有一双手伸了出来,狠狠地扼在了狄霖的咽喉上。看不清那个人是谁,但是从那双冰冷有力的手上传过来却是刻骨的恨意和漫天的杀气。
狄霖猛地一惊,手抚着咽喉醒了过来,已是一身薄汗。
睁开眼睛,他看到君宇琤正手撑着床沿,俯身看着自己。
君宇琤今天是一身天青色的华服,头戴玉冠,腰悬龙纹玉佩,益发显得神清气朗,人物风流。此时他从上方看着狄霖,皱眉道:“睡得象是不安稳,怎么了?”
“没什么。”回想起方才那绮丽而荒唐的梦境,他竟是对当朝摄政王,而且还是一个男人产生了绮念。狄霖不禁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烦闷涌上心头,搅成了一团乱麻无法理顺,忙借着起身穿衣混了过去。
君宇琤倒也不再多问,只是又看他一眼,转身掀了珠帘,走到外间,在椅上坐了下来。
外面没有人,他拿过几上的碧玉壶,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啜着。
“你怎会在这里?”狄霖穿好衣服,随后走了出来。
“不是你特地到这里来找我的吗?”君宇琤边啜着酒,忽然有些坏心地一笑,“依依知道的话,大概会很伤心吧。”
“昨夜宫里的事,你知道多少?”狄霖不理他的话茬,也在对面的椅上坐了下来。
“不多。”君宇琤神情不变,淡淡地道。
“不是你?”狄霖看了他一眼。
“这一次忍不住出手的是皇太后。”君宇琤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要知道,有所图谋,想要睿王性命的人,绝不只有我一个。”
虽只见过一次,但与自己母亲几分相似的脸容却给了狄霖极深的印象,他有些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容华若仙的雍容女子也会让自己的手沾上鲜血。
“在这宫里,没有人的手上是不沾有鲜血的。”仿佛猜到了狄霖在想些什么,君宇琤笑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笑容是微微发苦的,“象这样的事情,既不会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看起来,其实皇帝的宝座也并不好坐。”狄霖不禁轻叹一声。
“那是当然。你难道没有听过最是无情帝王家吗?”君宇琤语声淡淡,然而再淡然的语气却掩盖不了这种最深沉的悲哀和无奈,“父子相疑,手足相残,在帝王家可说是最寻常之事。君临天下,富有四海,那个高高在上的御座是天底下最尊崇,但也是最无情、最危险的位子。”
“既然知道,但还是有那么多人在不惜一切地追求这个位子,不是吗?”狄霖的唇角抿起,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既已生在帝王家,就已经没有了选择。”君宇琤清楚地看到了狄霖眼中的讥讽,却并没有愠恼,只是缓缓地接下去道,“君宇珩迟早有一天会自立为帝,而在那之前,无论我会不会对他构成危胁,他都会除掉我这个隐患。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安睡?当然换作是我,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狄霖默然。
他知道君宇琤所说的都是事实,他无法辩驳,就只有默然。
默然中,忽听得外面远处一阵爆竹声响、锣鼓喧天,今晚正值春风解语楼一年一度的“百花盛会”,远远的那一片灯火辉煌之处,想必正是宾客盈门,歌舞升平。
君宇琤放下手中的酒杯,缓步走了出去,手扶着栏杆,远远看去。
一朵烟花呼啸着冲上半空,璀然绽放,一层层、一瓣瓣地舒展开所有的花瓣,又漫天散开,在空中曳出无数的火星再慢慢地坠落。就象是将一朵花绽放的过程在一瞬间完成,那灿烂耀眼的光芒刹时令整个天空为之一黯,而那瞬间的美丽芳华亦令人目不暇接。
君宇琤抬头看着,没有说话,他的脸在烟花的火光中忽明忽暗。他感觉到狄霖也走了出来,就站在自己的身边,默默地看着。
又一朵烟花绽放,然后更多的烟花在空中绽开又坠落,整个天空都被缤纷灿烂的彩光照亮,让人不禁生出种错觉,似乎,这一瞬的美丽亦可以照耀千古永不消逝,这刹那的光华也可以象这样子一直地延续下去。
五、花开灿烂时
五、花开灿烂时
突然,宫门被大力地推了开来,在午后灿烂阳光的笼罩之下,披着大红披风的韩廷轩,犹如一道红色旋风般冲了进来。
也只有韩廷轩能够将这样鲜红的衣服在他那高大英挺的身上穿得眩目而不刺眼,热情却不张扬。
他的人一冲进来就去找曾子豫。
曾子豫还是悠悠闲闲地坐在那边和旁边的人谈笑着。他一向都是这个样子,能躺着时就绝不坐着,能坐着时就绝不站着。倒好象给人一种错觉,他自昨夜起就一直坐在这张椅上没有动过似的。
看着高高大大的韩廷轩施施然地走到面前,曾子豫不禁挑高了一边眉毛,看过去。
韩廷轩咧着嘴,笑得活象是偷着了十七、八只鸡的狐狸。从小玩到大,俩个人可说是打过无数的赌,只不过韩廷轩几乎很少赢过,这次难得赢了一回,也难怪他笑成这样。
“你说过,如果输了的话就随便我怎么样的。”韩廷轩站在曾子豫的面前,很神气地将披风向后面一甩,居高临下俯视着曾子豫的脸。
“有吗?”曾子豫转过脸,淡淡地象是完全没当回事,其实心里面恨不得把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再咽回去,“好象是说过。”
“什么好象?”韩廷轩怪叫了起来,“你不会是要耍赖吧?”
他的浓眉大眼里亮晶晶的闪着光,满是狡黠,怎么看都象是有阴谋。
“你以为我是你?!”虽然极不情愿,但是曾子豫还是很嘴硬,不过说完之后又连忙加上一句,“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当然,当然,你一定可以做到的,我要你陪我……”韩廷轩故意拖长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暧昧,“去解语楼喝花酒。”
然后他成功地看到曾子豫百年难得一见地变了脸色,一张脸忽青忽红又变白,煞是好看。他偏偏还好死不死地凑上前去,一边欣赏一边大笑着道,“子豫,长这么大,你不会是从没去过那种地方吧?”然后还故意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地接下去道:“小时候的那件事果然在你心里面还有阴影啊!”
周围一干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同僚们立马满脸的好奇,耳朵竖得高高地等着韩廷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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