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如烟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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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如烟逝-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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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于是轻控辔绳,让跨下的骏马放慢了步伐,小步慢慢地踏着,“得得”的蹄声在空旷无人的长街上回响着,显得格外的清越悠长。

    长街的尽头是一座建构宏伟的宅第,巍峨门楼前立着一对高大的白玉金眼狻猊,朱漆铜钉的府门气派非凡,只见一排明灯高悬,将府门上一块赤金九龙青地大匾映照得金光闪耀,上面“忠勇传世”四个斗大的金字龙飞凤舞,正是先皇的御笔。

    看着这座在一个月前刚刚修葺一新的忠勇侯府,狄霖的眼前却不禁浮现起了十年前,他扶着父母的灵柩,从这府门中缓缓步出时的情景。

    那时候尚不满十岁的他,忽然间经历了人生里的数度起伏跌落,仿佛就已经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深悟了人世间的人情冷暖以及人性的凉薄。

    当他回头望过去时,那座外表依然富丽堂皇的大将军府,在他的眼中已显露出了一片败破颓废之相,那一刻,年幼的他,悄然拭尽泪痕的眼中,是异常决绝的神色,而不再有丝毫的眷恋。

    十年过后,当他再次回来,回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正是初秋的一个傍晚。残金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也将要消散殆尽,而他则一个人慢慢走在荒草已过人高的废弃庭园里,满目萧索,满心悲凉。他也曾试图在那些依稀眼熟的断壁残垣之间去寻找往日的点滴回忆,但却怅然地发现,那是徒劳的。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抹平一切!

    那些你以为刻骨铭心、永世都不会忘记的,也只不过是因为时间流逝得还不够久远而已!

    无论是多么深、浓、激烈、令你痴迷癫狂、为之哭笑,甚至是愿意抛却一切、牺牲所有的情感,都将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沉积下来,而最终忘却于岁月如沙的恒流之中。

    就象是眼前的这一片灯火辉煌,当你看着它的时候,又怎会还记得它曾经有过的一片萧索和满目疮痍?

    狄霖勒马凝立着,心中思潮如涌,深浓如墨的夜色掩去了他脸容上的黯然神伤,只看到他的眼眸亮如寒星。

    府门“呀”地一声打开,一个年近六十,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管家带着两个小厮急急如风地迎了上来。

    狄霖跳下马,将缰绳扔给其中一名小厮,让他将马牵去马厩好生安顿。

    “少爷,你到哪儿去了?可算是回来了,应该还不曾用过晚饭吧?”老管家狄安连忙迎上前去,却闻到扑面而来的一阵酒气熏人,再细看时发现狄霖的脸上红晕满布,“哎呀,少爷你怎么在外面喝了这么多的酒?这酒多可是伤身啊……”

    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说着,一边提着灯笼在前面照着,穿过前面的庭园花廊,进了狄霖居住的院落。卧房里灯光明亮,早早地已是生好了火盆,一走进来,顿时感到暖意盎然。

    狄安上前帮狄霖解下了外衣,让他倚到铺了软垫的躺椅上,又为他盖上了层薄毯,然后一迭连声地吩咐小厮去让厨房准备点心和醒酒汤,又赶紧着叫人去将沐浴的热水抬到房中来。

    狄霖放松身体舒服地倚在躺椅上,微微闭着眼,也不说话,只管由着狄安去吩咐安排。

    这狄安本名苏安,原是苏府一个别院的仆役,被分去服侍苏馨妍的母亲,而苏馨妍的母亲去世后,苏馨妍为逃婚而离家,当时唯一陪在身边的人就是这个狄安,他可说是狄府里的老人,看着狄霖从小长大的,一向最是忠心护主,就是说话爱唠叨,狄霖也一向由得他去。

    “哦,少爷,我差点倒忘记了。”老管家忽然拍了一下头,想起了一件事情,“今天晌午之后,有个人到府上来找过少爷。”

    “什么人?”狄霖闭目养神,也就是随口一问。

    “我也问过他,可他就是不说,只说要当面求见少爷。听说少爷还没回来,那人转身就走了。”狄安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形。

    “哦。”狄霖也并不在意,应了一声后就不再多问。

    “不过,少爷,我倒觉得此人有些古怪。”狄安却是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句。

    “古怪?”狄霖不由睁开眼睛,看向他。

    “这个人长得倒是极普通,话也不多,只是我看着怎么就觉得透着那么一股子怪里怪气?一个下午,他来了三回,每回都是只问一句话就走了,问他的姓名,问他究竟有何事,也不肯说。”狄安满脸的皱纹都紧紧皱在了一起,透着满满的疑问,“少爷,那人大概是有什么急事吧,会是什么人呢?”

    “我也想不出会是什么人,真要有事的话,他明天应该还会来的。”狄霖闻言,也不禁生起了异样的感觉,但他并不想让老管家白白地担惊受怕,所以口中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嗯,也是。”狄安想了想,点点头,正好这时候两个丫环送来了点心和醒酒汤,四个小厮又将浴桶与热水抬了进来,“天色也不早了,少爷你先喝了这盅醒酒汤,再用些点心,沐浴过后就早些安歇了吧。”

    他张罗着让狄霖喝完了一盅醒酒汤,又吃了几块点心,再查看了摆放在浴桶边的换洗衣物和香液浴巾,这才放心地转身退下,关上了房门。

    狄霖起身,脱了衣物,只在浴桶中简单地泡了会儿,就起来擦净后,却又将衣服整齐地穿起,熄灯之后,躺到了床上,然而只是闭着眼睛,却并不入睡,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未出所料,并未等待多时,就听到一扇窗上发出“格”地一声轻响。

    声音虽轻,但在这静夜之中却是极响的一声,竟象是有人故意弹在窗棂上发出的声响。

    “阁下既然深夜来到寒舍,又何必畏首畏尾地不敢出来现身呢?”狄霖缓缓坐起身来,点亮了灯,朗声而言。

    “失礼了,请恕在下的唐突。”门外随即响起了一个人声,极低但却有种奇怪的尖锐,接着房门被缓缓地推了开来。

    从外面走进了一个人,灰朴朴的一身极其普通的灰色布衣,从外貌上完全看不出多大年纪,淡黄色的方脸光洁无须,但眼角额间的深纹却又说明此人已不再年轻了。此人长相平凡无奇,毫无特征,只怕走到人群当中,就会立即融入其间而难以分辨出来了。

    “是你,今天来找过我三次?”狄霖审视着来人,发现此人的样貌虽然平凡,但是两眼竟是神光内蕴,一动之间精光四射,显见是功力非浅。而这样的一个人在深夜闯入自己的卧房,却又似乎察觉不到他的身上带有丝毫的敌意。

    “是的。”灰衣人并不否认。

    “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灰衣人平板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我是奉我家主上之命,恭请狄少侯前去相见,有事相商。”

    “你的主上?那又是何人?为何要请我前去相见?相商的又是何事?”狄霖一句紧接着一句问道。

    “请恕在下不能说,因为在下身负的使命只是恭请狄少侯的大驾前往。”灰衣人微微躬身一揖,“至于,在下的主上,狄少侯去了自然就会知道了。”

    “哦?”狄霖心知有异,面上倒也不动声色,只微微一笑,朗若清风,“那么,我若是不去呢?”

    “主上说狄少侯一定会去的。”灰衣人不急不缓,似乎极为肯定。

    他口中说着,随即探手自怀中取出了一枚墨玉九龙佩,玉质上乘,在灯光的照射下流光四溢,其上雕刻的九条飞龙活灵活现,看过去竟似是直欲破空而去。

    狄霖虽然端坐在那里一动未动,但是他对面的那灰衣人就在这一瞬之间,突然感到一股莫大的压力,挟带着种凌空而下的惊人气势,向着自己当头压了下来,这压力之可怕,竟几乎要令他窒息。

    “你的主上究竟是什么人?此玉佩又是从何而来的?”狄霖倏地面罩寒霜,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

    只一眼看去,狄霖就已认出了那块墨玉正是君宇珩身边的常佩之物,这样的贴身饰物又怎会落入他人之手,想到此处时,他的心中不禁一沉。

    “在下之前已经说过了,只要狄少侯跟在下前去就什么都知道了。”那灰衣人在狄霖所施加的巨大压力之下,咬牙苦苦支撑着,虽然没有退后一步,但开口说话却是极为艰难,一句话说下来当中已是断续了几次。

    “如若狄少侯真的不愿前往,那么在下也就不勉强了,告辞!”说完,灰衣人对着狄霖又一躬身,作势准备离开。

    “想走?此地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狄霖目光一寒,随着一声清叱,全身的衣衫无风自动,猎猎鼓起,“还是给我留下来吧。”

    话音未落,他已是振衣而起,顿时劲风凌厉,已将那灰衣人整个罩于其中。

    灰衣人向来对自己的武功颇为自信,然而此刻面对着这犹如玉树临风般的青衣少年时,却是施尽了全力,接连变换了数种身法,竟也无法突破这股劲风的笼罩。只觉得在这无声的重压之下已是不堪重负,甚至连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因为这重压而沸腾了起来,这又是何等可怕的压力!

    那灰衣人不禁嘶声大呼,“在下也只是个送信之人,狄少侯就算是把在下留下来又有何用呢?”

    狄霖默然凝立,静默不语。

    那灰衣人却忽然感到周身的压力渐渐地减弱并消弭于无形之中,压力顿去,他的双腿反而一软,差点倒下,呼吸急促地喘息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拿来。”狄霖伸出手,冷冷地道。

    灰衣人忙上前,将手中的九龙玉佩双手奉上。

    玉佩入手,一阵冰凉沁人,狄霖旋即用力地将之紧紧攥入自己的掌心,又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说道:“带路,我随你前去。”

    无论来人是何居心,有何意图,也不管其中是不是暗藏着什么阴谋诡计,只要想到此事似乎与君宇珩有关,他就无法放任不管。

    “狄少候,请。”灰衣人立刻恭声地道。

    俩人很快出了房门,并没有惊动府中之人从大门堂皇而出,而是翻身越过了围墙,在围墙下的暗影中静静地停着一顶黑呢小轿。

    “请狄少侯上轿。”灰衣人一躬身,语声恭谨,“只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还望少侯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得到狄霖肯定地微微颔首之后,灰衣人方才垂下轿帘,轿子随即被抬了起来,一路快步疾行。

    这顶轿子里面是完全封闭的,垂下轿帘之后,里面竟是一片漆黑,也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景物。

    感觉到一路前行了将近小半个时辰,轿子忽然停了下来,有人上前来盘查,其中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传到耳中却是非常的熟悉,竟然都是宫中当值的侍卫。

    狄霖不由得暗自吃了一惊,莫非他们竟是已来到了皇宫大内?那么让他连夜入宫的或者就是这宫中的某个人了?

    狄霖正在心念数转,就听到那个灰衣人的声音又响起,低语了几句,似乎出示了什么信物,宫门的侍卫连声唯唯喏喏,随即将宫门大开,居然连轿中也未查看就顺利放行了。这令轿内的狄霖更是大为震惊,因为他很清楚宫门防查的严密,尤其是入夜之后更是严禁出入,那么这灰衣人又如何能有这样的特权?

    再转念一想,狄霖忽地恍然省起,为何一开始听到那灰衣人的声音时就会觉得很是奇怪,似乎与寻常人并不相同,此刻再细想想那人的形貌特征,这才确定那个灰衣人应该就是宫里的一名内侍太监。

    而这时轿子已进了宫门,进宫后依然还是一路疾行,左转右转一番之后,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

    狄霖一掀轿帘走了出来,却发现自己正站在宫内一个不知名的小院里,那灰衣人以及轿夫已是静悄悄地退了下去,而自己的面前正站着一个人。

    狄霖静静地立在那里,一袭青衣在星光黯淡的夜色中有如一泓静谧的清波,过了片刻,他拱拱手,缓缓地开口,“王总管。”

    他的脸容平静,而看不出有丝毫的吃惊意外。能够轻易取到君宇珩的贴身饰物,而且又在宫中有着如此大的特权,这样的人物其实已是呼之欲出了。只不过这位禁宫中的总领太监,听闻是君宇珩身边最为亲信的心腹之人,却不知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甚至是故弄玄虚地让自己寅夜秘密入宫,其中到底又有何深意?

    王总管手执着一盏羊角灯,在并不明亮的暗淡烛火之下,他苍黄脸上的深纹纵横交错着,看起来似乎比平时更显得苍老,眯起的细长眼中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但又象是带着某种极其复杂的表情。

    “请狄统卫入宫的就是老奴。”过了许久,王总管用他奇特的尖细嗓音慢慢地发问,“狄统卫难道不想问一下老奴,为何要将您请入宫中吗?”

    “我不问,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告诉我的。”狄霖很平淡地回答。

    王总管抬眼看了他一下,细眼睁开时,那如同利针般的锋芒只一闪,又黯了下去,变得昏黄浑浊。狄霖忽然发觉,这个年老的宫监每次在望向自己的时候,眼神虽然掩饰得很好,但眼底里却总象是带着种无法描述的奇怪神情。

    “因为这件事情非常的紧急,而且老奴并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知晓,所以才不得不如此安排,还望狄统卫见谅。”王总管慢慢地道。

    狄霖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睿王殿下今天出城迎接皇帝陛下时又一次发病了,一直强撑到回宫。”烛火明灭,使得王总管苍老的脸容看上去忽明忽暗,但他的语声却平板到没有任何的变化,“这已是这十七天里的第三次发作,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然而发作的时间却更长了。但太医们却对此束手无策,查不出病因,亦无法对症下药。”

    虽然早已知道,但此刻听闻,狄霖的脸色还是不由得渐渐发白,心仿佛在搅动,隐隐地作痛。

    “所以老奴才擅作主张,请狄统卫秘密入宫。”王总管看着狄霖,眼中似乎潜藏着无法言喻的深意。他在这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深宫里已有数十年,他仿佛知道什么狄霖所不知道的秘密。

    “可是……”狄霖闻言不禁心下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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