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霖看得出那后来出现的黑衣人正是君宇珩潜入大漠时所带之人,这些黑衣人一直随行于暗中保护着君宇珩,此刻虽然人数上居于劣势,但却个个以一挡三。狄霖在旁细看,只发觉他们的招式狠辣异常,出手更是刁钻,竟然招招都是致命的打法,一招一式虽然简单,但是极为有效,只是却怎么也看不出这些人的武功路数。
不消片刻,那些鬼面人已是伤亡贻尽,只留下几个受了轻伤的,还未等盘问口供,已是一个个咬牙服毒自尽,无需深想,也可知他们的背后之人辖下甚严、行事狠辣。
黑衣人极迅速有效地将现场清理干净,为首之人对着君宇珩一躬身之后,就很快地离去了。除了缩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店家和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血腥气息之外,此地竟象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狄霖在桌上留下了一锭碎银,就与君宇珩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这已经是这两天里的第三次了。”得得的蹄声之中,狄霖皱起了清俊的眉,缓缓地指出了这个事实。
君宇珩只嗯了一声,并不说话。
“每次都未能留下活口,怕是来者不善。”狄霖看向君宇珩,眉头皱得更紧,“你还是摆明身份,早些回宫去吧。”
“回宫?”君宇珩轻轻扬了扬眉,风清云淡的眼中仿佛有微光闪过,清丽无比,却又似浮光掠影般难以捉摸,“既然都有人找上门来了,我又岂有逃避之理?”
狄霖心知再多说下去也是无用,数日的近距离相处之后,他才发现,看起来淡定出尘的君宇珩,骨子里其实是骄傲到了极点,更加是任性到了极点。
俩个人都不再说什么,也不催马,而是慢慢地并骑走着。
远远地,已可看到前方南安县城的城门在即,忽然,后面一阵车辚马啸,一大队车马赶上前来,又超过他们急驰而过。
那一队人马足有四五十人,前面数名庄丁模样的大汉簇拥着一名华衣公子,一眼望去似乎极是年轻,风流俊雅。当中是一辆四匹高头大马拉着的檀木香车,装饰华丽。后面还跟着两辆装满箱子的四轮大车。
这一行人如风一般从狄霖他们身旁经过时,那辆香车中低垂的锦帘似乎悄然被掀起了一线,车中有双明媚发亮的眼睛向着他们看了一眼。
※※※ ※※※
他们俩人很快地就进了城,进城之后,首先找到了南安城中最大的一家“悦宾”客栈。
此时的客栈门口,正是一派热闹景象,之前在城门口遇上的那一大队车马正停在那里,那些身着青色对襟劲装的庄丁们正从马车上将那些木箱搬下来,那些木箱都是边角包金、雕着螭纹的檀木箱子,看上去极为贵重,价值不菲。只是虽然人多物杂,但却是井然有序,没有丝毫的喧杂和凌乱,显然是出身大家、训练有素。
君宇珩与狄霖翻身下马,走了进去,要了两间上房,一个店伙在前带路,他们正要上楼之际,忽然从那边飘过来一个声音:“这里最大的院子就是重锦阁?只有八间屋子那可怎么够用?不过这种小地方也只好马虎将就了。”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管家模样的人,站在他对面的应该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一直在恭敬地哈着腰、点着头。
“这里是五百两银子拿去,这个院子我家公子全都包下来了。”这个管家的声音虽不高,说话也很客气有礼,但语气中始终不自觉地带着种自上而下的矜持,“我家公子只住三天,但是记住,我家公子好静,一应闲杂人等无事未经吩咐不得靠近,所有的一切器物还有日常饮食我们都有自备,并不需要你们劳神。”
他这边说一句,客栈老板就唯唯连声地点头应一句。
狄霖无意间听入耳中,再转眼去看看那些陆续运进来的檀木箱子,想象着里面全都是衣被碗筷的一应物品,不觉又去看看走在前面的君宇珩,心里忍不住在想这个什么公子竟比君宇珩似乎还要讲究得多。
“杨显。”一个极其悦耳的男声传了过来,一时之间,倒教听者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个声音,只觉得音色极美,仿佛清泉轻轻滴落在琴弦之上的声音,清韵缭绕,入耳极是温柔好听。那个管家听了却是连忙噤声,拔腿跟了过去。
狄霖的目光不由随着声音来源之处看过去,却只看到一个身着紫衣的高挑身影在众人的围拥之下,走向了后院。
“这些都是什么人?排场倒不小。”狄霖一边上楼,一边随口问前面带路的店伙。
“您说这位?那说起来可是了不得,碧涵山庄,爷可曾听过?那可是天下首富,听说富可敌国。这位就是碧涵山庄的少庄主紫月公子。”一说起这个,那店伙顿时兴奋不已,说得口沫横飞的,一副与荣有焉的模样。
进了房间,遣走了店伙之后,君宇珩负手立在了窗边,静静地向外看去。
“碧涵山庄,还真是巧啊。”君宇珩缓声低语,其实在城外那队车马经过时,他就已经看到了那马车上高悬着的一枚七叶碧玉令。
过了一会儿,君宇珩转过头,看向狄霖,又接着说道,“虽说皇帝掌有天下、富有四海,但是天底下真正最富有的人却并不是皇帝。”
“我虽然久居关外,但也听说过碧涵山庄的名号。”狄霖点点头。
“那么你知不知道碧涵山庄杨家到底有多少的矿山、田地、商铺、银号?”
狄霖摇头,他也只听说过这碧涵山庄坐落在宣城以北敬亭山巅,自前朝崛起,历经三代,成为天下首富。
“四成,大约有四成。”君宇珩淡淡地接下去道,“举国上下至少有四成的经济就掌握在碧涵山庄的手中,杨家的财富之丰更胜过国库。”
尽管君宇珩的声音平静无波,但狄霖一听之下还是不禁觉得有些悚然动容,这简直可以说是整个承熙王朝的经济命脉就掌握在了这个杨家的手中。
君宇珩还想再说什么,不料眼前蓦地一黑,脸色已是苍白如雪。
狄霖一把扶住了君宇珩,刚一触及他的身体,不觉顿时大惊失色,君宇珩此刻身上竟然忽冷忽热,脉象更是紊乱异常。
“无妨,是我忘了服药了。”君宇珩待眼前的一阵眩晕过去,低声地说道,又抬手费力地指了指自己贴身的衣囊。
狄霖从衣囊中取出一个乌金的精致小扁盒,打开来,里面有几粒暗黑色的药丸,看了看后,神情不禁又是一变,“这个,有毒。”
就连只是粗通药理的他也能看出这个药丸的毒性极强,不禁惊疑不定地看向君宇珩。
“这只是用来压制我体内的剧毒的。”君宇珩伸手拿起一粒,送入了口中。
“你中了毒?什么时候中的?是什么毒?”狄霖不由得暗自心惊,而后心中不觉又是一痛,“难道就没有解药吗?”
君宇珩轻轻摇了摇头,神情却是淡然,就象是所说的并不是自己的事情,又象是不愿意再提起,只淡淡地一带而过,“都已经二十多年了,我好象都已经习惯了。”
服药之后,君宇珩就无力地倚躺在了床上。
事实上,这种用来压制他体内剧毒的药物,必须在每月的月中服用一次,但这段时间奔波劳累,没想到体内的毒质竟是提前了几日发作。
只是这药物与他体内的剧毒相生相克,本身也是奇毒无比,药性极为霸道,尽管服用了二十多年,身体早已有所适应了,但每次服用时还是极为难受,君宇珩躺下去时,脸色苍白得更是厉害。
狄霖的心中虽然痛惜万分,但是表面上却一点也不敢流露出来,因为他深知,任何的同情怜悯对于君宇珩都不谛是一种折辱。
他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坐在床边,让君宇珩将头枕在自己的腿上。
君宇珩也不说话,倚靠在狄霖身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式,就轻轻垂下了眼帘。
狄霖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呼吸一点一点变得细而平缓,垂下的眼睫也不再轻微地颤动,而是象两只飞倦了的蝴蝶似地轻憩了下来,在脸上投下两片淡淡的阴影。洗去了易容之物的脸,容颜依旧,胜似玉瓷的脸庞上似乎沁出了一层匀匀的薄汗,使得这张恬然睡去的美丽脸容更多了一层迷离诱人的浮光薄晕。
君宇珩的发散开,如丝的长发流水般撒满了狄霖的一身,狄霖抬手轻轻握起一绺长发,柔柔的,带着凉意,仿佛滑不留手。
他看着这绺长发轻轻地自掌心滑过又滑落,忽然之间,狄霖象是有种错觉,仿佛时光就是这样子从掌心慢慢地流逝过去的。
有那么地一瞬,狄霖甚至希望时光可以就这样地停顿在这里,停顿在他们俩个人相依相偎的这一时刻。
他低着头,细细地看着这张枕在自己膝上静静沉睡的脸,清醒时那种动人心魄的美,仿佛已慢慢地沉淀了下来,变成了种极为柔和的、镌永传世的动人韵味。也只有在君宇珩眼睛闭着的时候,他才能够这样细致地、从容地与这张脸对视,不然他只会无法自已地迷失、沉伦在那双永远淡定清冽的眼眸之中。
狄霖用手轻轻抚开君宇珩额上的几丝碎发,指尖轻触在他的额间,凉沁而柔润,有种极其舒服的感觉。
狄霖不觉缓缓地俯下了身子,亲吻上了君宇珩的额角,君宇珩的身上有种极淡的兰花般的幽香,只有靠得这样近时,才能隐约地闻到,让他不觉有种轻醉微醺的感觉。
狄霖轻轻地吻着,他的吻是一个完全没有情欲的吻,很轻,轻得仿佛是天空中无声的花瓣坠落,水中悄然而起的涟漪轻漾,掩饰在风中的轻轻叹息……
虽然是这么的轻,却还是惊动了一向浅眠的君宇珩,只看到他的眼睫一阵微微颤动,似乎马上就要醒转过来。
狄霖将自己的唇移开,然后又轻轻地印上了君宇珩的眼帘。
温热柔软的唇,教君宇珩的心底蓦地一热,他动了一下,伸出手去轻轻环住了狄霖的腰,没有再试图睁开眼睛,而是任由狄霖的唇轻轻覆在自己的眼上,任由点点温暖从那肌肤相接之处传递过来,也任由自己的心底一点一点地升起柔柔暖意,将自己整个人紧紧地包围起来。
狄霖可以感觉到君宇珩的手轻轻地环住了自己的腰,手心微微的热度透过层层衣物慢慢地透入了自己的体内。只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仿佛不经意间的温柔动作,却是让狄霖蓦然有种忍不住想要泫然落泪的感觉。
这真的是给我的温柔吗?
你是为我而来的吗?
你爱的人,是我吗?
从君宇珩出现在大漠王庭直至此刻,狄霖曾经无数次地想要这样问。
但他却在害怕,却在迟疑,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是如此的怯懦,怯懦到生怕一开口,所有的一切就会如同梦境般地消逝烟散。
他也从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地贪恋着,哪怕就只是这眼前一时的温柔也好。
是啊,就算是梦那又如何?
就算是梦,他也情愿就这样地身在梦中,直到梦破碎的那一刻。
二、江上杀伐音
二、江上杀伐音
君宇珩微斜着身子,轻倚在靠窗边的椅上。
此地的第一楼——临江楼,果然有如其名,正是临江依山而建,高高地立于楼上,正可凭窗远眺。但只见一片江水浩渺、无风自波,碧青如洗的远天与深蓝如碧的江水浑然共成一色,极目望去,仿佛天无痕、水亦无际。今日正是春光明媚晴方好,临江的柳堤之上游人如织,而那平静微澜、点点泛金的江面之上,还有条条轻舟、只只画舫正在晴朗春日的艳阳下游弋轻荡。
含着早春微微凉意的轻风穿过窗前斜斜支起的翠绿竹帘吹了进来,也将外面春日阳光的清新气息带了进来。竹帘下面还别有心思地挂着个小巧玲珑的金铃铛儿,在微风中不时轻铃铃地作响,清脆悦耳的铃音并不惹人心烦,反而倒有种闹中取静的静谧味道,别有一番风致。
君宇珩意态悠闲地坐在窗边,一手微支着颔,另一只手上握着个白瓷茶杯,偶尔低头啜饮一口手中的清茶,或是轻侧过脸去望向窗外,微风不时地柔柔吹拂着他的发,一丝一丝地向后面轻轻扬起。
狄霖则静静地坐在桌边,从他所坐的位置向那边看过去,正好是迎着阳光,君宇珩的模样看得并不是很真切,令他不觉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这样看过去,此刻正沐浴在窗前明媚阳光里的君宇珩,似乎通体流转着耀眼至极的白光,那如水的沉静、如风的淡然还有如云的高洁……仿佛将周围的一切都晕染得宁静淡逸了起来。
狄霖记得自己之前曾经问过君宇珩,为何要逗留在南安这个偏僻小城,接下来又想要怎么做,然而君宇珩却只是轻轻地扬起唇角,漾出一缕极其悠远的淡淡笑意,淡淡地说道,“还能怎么样?当然是等啊。”
不过,狄霖却也没有忽略君宇珩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眼眸之中一闪而过的清亮光芒,而这种令人屏息的夺目光芒令他不自禁地有种极为强烈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已然尽在君宇珩的掌握之中。
所以,他们就变成现在这种样子了,一个早上都只是在南安城中随意地四处转了转,快到中午时分,才来到了据说风物和菜肴均为南安城中第一的临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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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轻轻地敲了敲,外面有人唤了声爷,略顿了一下,接着门就被缓缓地推了开来。
“酒酿火腿片、翡翠虾仁、锦绣鱼丝、琉璃丸子……这些都是本店的招牌菜,两位爷,请慢用。”小二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将酒菜一样一样地置放在桌上,说完后见俩人并没有其它的吩咐,就拿着托盘躬身退了下去。
随着雕花木门的轻轻阖起,重又隔断了外面嘈杂喧嚷的人声,这小小的雅间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安适。
只不过在房门的一开一阖之间,隔壁几个人豪声谈笑的话语还是飘了几句过来,“……听说边关上如今已经解了禁了,这消息可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早几天我就听从北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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