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大人派人刺杀摄政王一事,少庄主想必早已将物证准备好了吧?”宁世臣知道自己在杨晋之的眼中,与死人无异,不过他虽是在说着自己的生死,倒还是脸容不改,侃侃而言,“而我,当然就是那个人证,只不过我这个人证到了那时,只怕早已是死无对证了吧?既是人证物证俱全,想必太傅大人就算是满身长嘴也是辨不清了。”
“说得好。”杨晋之轻轻颔首,笑意忽然间就盈满了整个脸容,“所以我一向都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转身缓缓地拾级而上。
随着慢慢地向上,外面的光亮渐渐地越来越亮,明明是向着光明走过去,然而杨晋之的目光却似是愈来愈暗,深暗得仿佛聚集着可怕的风暴。
是的,就在今夜,一切都要在今夜结束。
而一切,又要从今夜开始。
※※※ ※※※
看着杨晋之慢慢地踏上台阶,然后一步一步地向上,修长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眼际,宁世臣忽然有些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低声地仿佛自语一般地喃喃说道,“可是我,并不喜欢做聪明人。”
因为,聪明人总是活不长的。
明明被告知了自己的命运,但却又无法改变,只能被动的接受,这种无能为力、无奈等死的滋味实在是并不好受。
尽管自己从前也曾经这么做过,并且从中得到过乐趣,但宁世臣不得不承认,当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他想不到的是,杨晋之竟然也是这样一个具有恶趣味的人啊。
三、碧涵夜未央
三、碧涵夜未央
“庄主……驾到……”
随着一声长而响亮的喝声,在八名随身护从的簇拥之下,碧涵山庄庄主杨景天缓缓地步入,顿时整个寿宴之中一片欢声雷动。
杨景天的头上是一顶深碧色、宝光璀璨的翡翠高冠,身着暗金色满绣百蝠祥云的宽袖锦袍,行动间飘拂若仙。一眼望去他最多只有四十许,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绝无一丝的老迈臃肿之态,整个人修长挺拔有如玉树临风。
卓然立于这人声鼎沸、华丽富贵的厅堂之中,并且在周围亮如繁星的点点灯光的辉映之下,杨景天的面色望去莹白如美玉,两道入鬓的长眉之下,那双杨晋之与之酷肖的凤目之中眼神清邃悠远,满含着优雅温润的笑意。当真不愧是昔年有着“美玉公子”之称誉的翩翩世家公子,便是现如今,不仅风采依旧,气质还又更胜从前,他若是站在那里,对着人这么谦谦如玉的微微一笑,怕还是会迷醉一大片女子的芳心。
看着杨景天面含着微笑缓步走过,不时地朗声与列席寿宴的亲眷好友抱拳寒喧,狄霖不禁皱了皱眉,转向了坐在自己身旁的君宇珩,压低了声音,缓声道:“真想不到,这杨景天已是六十岁了,看起来竟还是如此的年轻,而且我看他精神饱满,似乎并无一丝的病容,那又为何三年来一直称病不出?”
在第一眼看到杨景天的时候,狄霖的心中也曾闪过一个念头,这个杨景天会不会只是个经过易容的替身?只不过随即就被自己否定了,要知道这里在座的都是杨家的至亲好友,替身又如何能瞒得过这么多双眼睛去?
君宇珩的目光也一直凝注在杨景天的身上,看似无意,但其实却没有放过他的一举一动。
身为皇族、一路自权力之争中走来的君宇珩,可能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财富权力之诱人以及在财富权力面前血缘与亲情的淡薄。他甚至可以断定,若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正值盛年、身体强健的杨景天又怎会甘心放开手中的一切而退居于一个小小的庭园之中呢?只是尽管他知道其中定有蹊跷,但无论他怎么看,似乎都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妥,也找不到任何的破绽。
君宇珩的心念转动,然而他的眼中仍是一片淡然若定,看不出有任何的神情。
“据说杨景天是在三年前突然患了一种怪疾,病症时好时坏,所以一向深居简出,几乎不见外人。”听了狄霖的话,君宇珩声色不动地轻轻拿起了面前酒桌上的银制酒爵,递至了唇边,却并没有饮,“我也曾派人去查过,可是却什么也查不出来。”
君宇珩口中说的虽然极是风轻云淡,但狄霖自是知道其间的过程绝非他所讲的那般轻松简单。只不过君宇珩如此费尽心思竟也查不到相关内情,可见碧涵山庄对于杨景天的病情应该是讳莫如深,这其中也不知道还深藏有怎样的隐情和深意?这样想着的狄霖望向杨景天的眼神之中不觉又多了几分审视。
“还有,那个一直紧随着杨景天的人,”君宇珩慢慢地啜了一口杯中的酒,“名叫岑无忧,是杨晋之专程请来为杨景天治病的。”
他只浅浅地啜了一口酒,然后微微抿了抿被酒液润湿了的淡色薄唇,酒爵在他的指尖上轻轻地转动着。他虽非刻意,有时候他甚至会忘记自己的绝世姿容。却不知这种连他自己都不在意地、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风姿,却更是令人不禁心醉神往。
狄霖忽然发现,在这个容纳了数百名宾客的厅堂之中,已经有一些视线有意无意地向着这边瞥了过来,他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君宇珩恢复了那有如天人般的容貌,这些人不知道又该是一个怎样的神态?
“只不过,这个人的来历师承,我也同样查不出来。”君宇珩纤长的指尖轻抚着酒爵,仿佛在描画它的曲线,唇角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狄霖闻言早已是看了过去,那个跟在杨景天身边的青年男子,披着及腰的长发,穿着教人眼前一亮的亮蓝衣饰,但却有着一种极为幽静恬淡的美,只静静地站在人群之中,没有丝毫的张扬。然而转过脸来,五官却是深刻艳丽得令人过目难忘,而在那双偶尔抬起的眼眸之中,似乎还又迷朦着一层云雾般的忧悒之色。
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仿佛同时存在着许多极为矛盾的东西,只是虽然矛盾,却又很奇怪地交融和谐,形成了一种极为独特的神秘气质。
那个岑无忧应该是个感觉异常敏锐的人,因为他几乎是立刻便感觉到了狄霖注视自己的目光,很快地转过眼眸,平静地与狄霖对视了一下。他的眼睛很漂亮,颜色是那种极为明媚的海蓝色,就象是艳阳之下平静无波的万顷碧水,只是那其中的淡淡忧悒,如云雾一般教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
只是对视了一下之后,岑无忧就又很快地转开目光,垂下了眼眸,随着杨景天走了过去。
“他的眼睛,”狄霖看着他们走过去,“这个岑无忧看起来并不象是中原人。”
“不错,听说他是从南疆来的。”君宇珩只淡淡地一笑,说了一句。
“南疆?”狄霖不觉皱起了眉。
他们俩人坐在一起,时不时相视而笑,低声交谈两句,在这个人声喧嚷的大厅里,纵然是有心也听不到他们所说的话。
只不过这俩人,一个少年英挺、俊逸非凡,另一个虽然面目平凡,但却也是气质如玉,看在眼中就会让人不禁觉得,他们俩人在一起的样子,是如许的宁静惬意、赏心悦目。
※※※ ※※※
杨景天入场,缓缓走至寿堂当中的主座,潇洒地向着四面团团一揖,朗朗而言,“今日不过是区区在下的生辰,不料竟是惊动了众多的亲朋好友。各位远道而来,顿令蓬荜生辉,在下深感荣幸至极……”
说了一番客套话之后,就传令开筵。
顿时钟鼓齐鸣,丝竹声起,同时一队队盛装的侍女手捧着白玉托盘鱼贯而入,开始在各个席间上菜添酒。
“哎呀!”
一名侍女行至俩人的席前,轻盈地将托盘之中的菜肴置于桌上。正好狄霖不知与君宇珩说到了什么,微笑盈盈地转过了脸来,如此近距离的蓦然对上这样一张灿若阳光的俊颜,那侍女不禁脸上飞红,手一个不稳,袖口已是带翻了桌上的杯盏,心慌意乱之下,竟连手中托盘上的酒壶亦是掉了下来。
待狄霖发觉,极是迅急地微一闪身,可是不便在席间展露身手,到底还是未能完全避开,顿时衣摆被染上了大片的酒渍,微红的酒渍在浅色的衣服上显得格外的明显刺目。
“请公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那侍女吓得连忙跪下,声音里带着哭音。
狄霖刚说了句无妨,旁边已经有个青衣的管事快步上前,低声喝叱了一声,令那侍女退下自去领罚。
“实在是万分抱歉,就请林公子随小人去换下酒污的衣物,可好?”待那侍女低头含泪退下之后,青衣管事忙转向狄霖,脸上满是一种训练有素的笑容。
“也好。”狄霖看看自己污迹明显的衣服,微皱起眉头。
狄霖转眼去看了看君宇珩,俩人目光交汇,君宇珩只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狄霖起身随着那管事走了出去,将要行至门口时,他忽然没来由地心中一动,忍不住转头而望。
方才他们席间所发生的小小纷乱早已经平息,并没有引起周围其他人的过多注目,仍然在杯筹交错、谈笑风生。
而狄霖的目光所投注向的,是在那众人之中的君宇珩。
这一刻,他也不知为何,心中竟是如此的希望,希望君宇珩的目光也是在望着自己的。
可是当他站在这里回望过去的时候,却只看到君宇珩轻轻地啜着手中的酒,眼中的神情平淡如静水无波,也不知看向哪里,若有所思地似乎正在出着神。
狄霖不由在心底里微喟一声,随即转身快步从偏门走了出去。随着那名管事转了几个弯,走入了一排掩映在浓密花木之中的精舍之中。
“狄少侯,请。”那管事在其中的一扇门前停住,低下了头。
狄霖并没有惊异于他对自己的称呼,如果在那一瞬,不是看到了那名侍女手腕上刺着的端王府特有的密记,他又怎会避不开泼洒而出的酒液,又怎会随便跟着一名管事来到这里呢?
狄霖没有迟疑地,推开了门。
就算是在这间小小的精舍里,也同样完全体现出了碧涵山庄的华丽风格,所有的摆设精致而且华贵异常,只不过屋角立着的一架白石墨竹写意大屏风,给这里又平添了几分淡雅的书香之气。
“是你。”狄霖先是微微一惊,又很快地了然,语气很是平静。
立在屋中央的那个美丽女子,黛眉有若春山轻晕,美眸如烟微笼秋水,正是春风解语楼的花魁楚依依。
闻言,楚依依柳眉轻扬,微微抿唇一笑,正要说话,却见狄霖突然一掌向自己击来。
这一掌击出毫无征兆,掌风疾劲如刀,竟是绝不留情地全力施为。
楚依依似是一惊,整个人仿佛忽然间被风吹起一般,向后急掠而起,身形飘闪极是优美流畅,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一掌。
然而狄霖却是不待掌力吐实,就已是收回了这一掌,凝立在原地,缓缓地说道,“原来是你。”
从楚依依刚才的身形闪动之间,狄霖已是确认了她就是那个面戴铁制面具的神秘女子。
楚依依向后掠出之际,就觉察出这一掌只是虚招,转念一想便知道了狄霖的意图。她远远地站定,伸手掠了掠鬓发,轻笑着道,“哎,好歹我也算是救过你,你就算是不感激,也不需要这样对我吧?”
狄霖静立在那里,并不说话。
楚依依也不再多说,而是袅袅娜娜地走到那架屏风前,取过放在那儿的一件衣袍。
然后她走到了狄霖的面前,轻轻地帮狄霖解去了脏污的外袍,然后又帮他穿起了干净的衣服。
狄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任由楚依依低垂着眸,柔美的纤指灵活地帮他系着衣上的扣子。
束好了腰带,楚依依盈盈地退后一步,打量了一下,美目中不自禁地流露出了欣赏之意。
然后,她方才打开了这个房间通向里间的一道门。
狄霖举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一个人正背对着门,负手凝立在那儿,象是正在出着神。
听到了推门声,但过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其他的动静,这个人终于转过了身。
满身杏黄色的鲜明锦衣,衬得人物俊秀,神采飞扬。没有戴冠的乌发上只别了一支白玉的发簪。一双齐飞入鬓的修眉之下,朗朗的星目一瞬不瞬地看着立在门边的狄霖,一抹笑意慢慢地从唇边漾起,“你就算很意外我会来,但也不必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吧。”
许久许久,狄霖都没有说话,而是站在那里,用他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君宇琤。
尽管已经认识了四年,然而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狄霖其实一直都是看不懂的。
明明有着形于外表的明朗气质,让人一见之下就会情不自禁地生出好感,被他吸引。然而只有在靠近了之后,才会发觉他的难以接近以及深不可测。无论是他的醉卧花间、笑语轻谑,还是他的潇洒疏放、游戏风尘,这些展露于人前的,应该都不是真实的他吧?
回想起他们第一次的相遇,那还是四年前的大漠之中,那一次是君宇琤救了自己,而自己则承诺愿为君宇琤做一件事,任何一件事。
不过,直到四年之后,君宇琤才又找上他,提出要他进宫去守护年幼的元徽帝。
事实上从一开始,狄霖就很清楚,君宇琤这样做不是没有目的的,而对于此,君宇琤似乎也从未多加以掩饰。
但他没有多问,他也不想知道。因为他深知,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他更不想因此而卷入到皇族的内幕以及皇权的纷争之中。
最初的他,只想还了君宇琤当年的救命之恩,就可以抽身而出。
只是最初的他又怎会想到,最不想与皇族纷争扯上关系的自己,最终还是卷入了其中,而且还深陷在了其中,无法自拔。
最初的他,更没有想过,整件事情其实从一开始就与自己是有关的。
现在再回想起来,在那个时候,君宇琤第一眼看到自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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