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所言极是。”楚依依的声音恭敬,“凤绝不敢有丝毫松懈,一定会严督手下加紧监视,请主上放心。”
君宇琤微微颔首,对于凤的办事能力他一向都是极为放心的。
他慢慢地饮了一口茶,发现茶已将冷,他将茶杯轻轻放下。又忽然伸出手去拨弄面前的珠帘,珠玉相击,发出了一阵“叮叮咚咚”的清脆之声,声音轻越动听,萦绕而不绝于耳。
“怎么龙还没有到?”君宇琤抬眼向外看了看天色,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主上,让我去看一看吧。”得到君宇琤的首肯之后,楚依依当下莲步轻移,分开珠帘,走了出去。
此时的夜色已是更浓,细细倾听远处的更声,发现已是三更过了。
楚依依俏然立在月下风中,心下也不禁有些奇怪,主上召唤,龙竟然也会拖延迟到,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正这样想着,耳边就听到一阵急风掠过,一条黑影迅快地闪过,紧接着一个脸带铁制面具的夜行人就立在了她的面前。
“龙,你可是来了。”楚依依看清了来人之后,方才将全身提起的内劲卸去,笑意盈盈地看向龙,声音轻柔宛转,“好久不见了。”
楚依依口中的这句话倒也并非是见面的客套之言。他们俩人同门习艺,又同为端王座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并称为龙凤双杀。只不过因为近日分赴各地掌管不同的任务,的确是已有不少时日未曾见面了。
而龙听了,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可真是个无趣的人啊。”楚依依如水的目光在龙的身上转动着,那张被黝黑的铁制面具完全掩盖的脸上当然是看不到任何表情的,但就连声音也是同样的。尽管此刻龙已不用内力控制声带发声,而是恢复了本身的声音,只不过这声音之中亦是平淡无波,生象是不带有任何的情感,听不出其中有任何的意味。
楚依依说话的声音虽然轻,但却也是轻到恰好能让龙听见,不过他却丝毫不加以理会,而是径自走入了那灯光明亮的敞轩之中。
龙从自己面前走过的时候,楚依依的鼻端闻到了新浴之后的清新气息,还有洗浴过后亦无法掩盖掉的一股浓浓酒气,一时间更是讶然不已,她知道,龙一向极有自制,很少喝酒,更不用说竟会喝了这么多的酒。
龙在走入敞轩之时,已是伸手取下了脸上覆着的面具。
轩中明亮的灯光就照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脸容极为清秀,但此际却是异常的苍白,一双微微细长的眼眸之中总是冷冷淡淡的。
这身为端王座下的第一杀手,竟然是曾子豫。
“龙参见主上。”曾子豫上前叩拜在地,从他稳健从容的动作之中,竟是完全看不出带有丝毫的酒意,“今晚同僚相邀饮酒,一时间无法脱身,还望主上恕属下来迟失仪。”
“可是韩廷轩回来了?”君宇琤并不在意,略一挥手让曾子豫起身。韩廷轩今日午后入宫觐见睿王的消息,他之前就已是得到了。
“正是。”曾子豫静静地回答。
“他不是一直在追剿杨晋之及其余党吗?”君宇琤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空杯,沉吟着,“莫非那边有什么变数?”
“是,韩廷轩目前已追踪杨晋之等人于渭水一带。但据属下猜测,韩廷轩此番回转皇都,却是为了宁世臣被劫一事而来的。”
曾子豫的声音明明依然平静而没有起伏,但是楚依依不知怎地,却还是敏感地觉出了这语声之中含着一丝不寻常的意味,而且她发现君宇琤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怎么?你将宁世臣劫走一事,韩廷轩已有生疑?”君宇琤略带着些审视的目光极快地扫过了曾子豫,微一停顿之后,又转回到了手中的瓷杯上,似是若有所思。
“是,我当时中了韩廷轩的一掌截玉掌。”曾子豫垂下头来。
“截玉掌?”君宇琤有些不解,微一皱眉。
“这截玉掌听说是韩家的独门掌法,其它倒无特别,就是中掌者在最初三日之内会气血逆行,只有三日过后才能通过调息慢慢恢复。”一旁的楚依依开口解释,不过想到龙受伤之后竟还又喝了不少的酒,心下不觉有些担心。
“他已有些疑我,”想到那个时候抓向自己腕间的那一握,曾子豫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不过那时我已服食了转龙丹,他并未起疑。”
楚依依不禁又是一惊,带些责备的目光已是投向了曾子豫,这个龙,怎么还是象从前一样不会照顾自己。身为武者,她当然知道这转龙丹有何作用,它的强烈药性可在短时间内强行令血脉逆流,只是血脉逆行那是何等的痛苦难言,若是受伤之后服用,就更是伤上加伤。
“即便如此,他既然已经对你生了疑心,难保日后不会生变。”君宇琤语声淡然地说道,“你的身份何等重要,本王却是不能冒这个险,韩廷轩此人已是留不得了。”
他的语声虽然极是淡然,但他的一语既出,却已是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跟随君宇琤已久,曾子豫又怎会不知道这一点?
“不要,他应该已对我释疑了,请主上收回成命。”曾子豫突然直直地跪了下来,他的脸色在明亮灯光下显得尤为的苍白无色,但声音却是毅然决然的。
楚依依闻言,俏颜上已是掩不住满面的惊异之色。就她所知,龙从未违抗过主上的命令,她更是从未看到龙有过这般决烈的言行举动,一向对人冷淡,对自己也冷淡的龙,何时有过这样冲动的行止?
她不禁又有些担心地看向了君宇琤,她当然也知道主上既然言已出口,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会更改的了。
果不其然,君宇琤的神色已是在瞬间暗沉了下来,暗如此刻的夜色。他从未有过狂乱与暴怒,但是象这样暗沉不豫的神色已是极为少见,昭示了他此刻已到了怒极的边缘。
“龙,你竟为了这么一个人,胆敢违抗本王的命令?”
曾子豫一时间没有说话,象是有什么生生地哽在了喉头,他说不出来。
他只知道,当他包扎着自己亲手留下的伤口的时候,在那一刻,心中竟是痛得无以复加的。
而当韩廷轩试探地握向自己的脉门之时,那时候心却是一下沉到了底,因为在那一刻,他忽然无比苦涩地意识到,他们这样的相处只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事实上他们俩人早已是背道而驰了。
所以,今晚的洗尘宴他最终还是去了,因为他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让他们以朋友的方式相处的机会。
所以,从不饮酒的他,竟是杯来不拒,到底喝了多少的酒,连他自己也并不清楚。
“我只为了自己的心,”曾子豫似乎紧紧咬了咬牙,断然地道,“尽管我们俩人各为其主,立场不同,但也总不能教他死在我的手里。”
龙这个不知委婉的家伙,这般强硬顶撞的态度只怕会更加惹起主上的怒气发作,一旁的楚依依不由得在心底连叹数声,却也只能干着急,不知该如何排解。
谁知,听了此言的君宇琤仿佛被触及到了什么,忽然转过了身去,背向了他们,静默了许久之后,方才缓缓地道:“好了,这事且待以后再说吧。”
虽然看不到君宇琤此刻的神情,但听他的声音轻缓平静,竟象是忽然已是怒气全无,但却又象是带上了另一种更为无法捉摸的情绪。
这突然的巨大转变令他们俩人都惊异不已,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说不出话来。
“宁世臣此人甚为重要,龙你要严加看管,待他伤好后,就将他放了。”顿了顿之后,君宇琤缓缓道出了今夜急召龙前来的目的。
“放了?”曾子豫忍不住问。
“宁世臣此人要他开口实为不易,但本王却是要他真心为我所用。”君宇琤缓缓地道,“本王倒要看看,苏幕远可是还敢信他用他?”
曾子豫微微点头,已是有些明白了。
“宁世臣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他应该知道如何选择。”君宇琤的语声忽地转为决断冷硬如铁,“若是他果真执迷不悟,本王也绝不会让他为他人所用,到那时,龙,你务必将他杀了!”
“是,属下遵命。”曾子豫应道。
“就这样吧,你们且先退下。”
“是。”俩人悄然退了下去。
君宇琤却还是久久地凝立在那里,隔着重重的珠帘,向外看着。
长达将近六年的等待,如今已是渐渐临近了终点,但他却还是如同开始时一样,完全看不到最终的结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等待得太久了,他的所有耐性已将被磨失殆尽,还是因为一切将要终结,他将要面对未可知的结局,最近的他渐渐变得有些焦躁不定。
只为了自己的心。
他忽然想起了龙说过的这句话,脸上现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此的深夜,自己所为着的那个人,不知是已经安眠了?或是还未曾入睡?
也不知道那个人此时此刻,心心念念想着、为着的,又是谁呢?
五、心事付风中
五、心事付风中
“殿下,时辰已到,该起身了。”王总管微躬着身子站在寝殿之外,留神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殿内便传出了君宇珩那淡然清冷犹如冰玉轻叩的嗓音,“进来。”
“是。”王总管轻轻地推开了寝殿紧闭着的大门,趋步而入,他的身后还紧跟着一队手捧洗漱用具以及衣物冠饰的宫女。
刚一走入殿内,王总管就觉出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寝殿四周的重帘帷幕还低垂着,殿内一片暗沉未明。那张宽大的床榻之上虽然被衾微乱,有着睡过的痕迹,但君宇珩却已然是起了身,此刻正端坐在案台旁的交椅上。再看那案台上的高烛,已经燃至将尽,银制的烛台上堆满了盈盈的烛泪。这么一眼望过去的时候,竟是给人一种他在那张椅上已经坐了很久的感觉。
“老奴给殿下请安。”王总管心下不由一阵黯然,却是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表露出来。
“免了。”君宇珩只淡淡地说了一声。
王总管取过衣来,轻轻披在了君宇珩的肩头,尽管这寝殿之中一年四季都是煦暖如春,但他又怎会不知自家主子的身子?大病初愈,再加上象这样子衣衫单薄地长夜枯坐,此刻只怕早已是浑身冰凉。
取过青盐、香茶侍奉君宇珩漱口之后,王总管又端上一盅温得正好的牛乳。
君宇珩慢慢地喝下,又再以清茶漱过之后,方才缓缓地站起了身来。
他的目光轻轻一转,瞥到了肃立一旁的宫女们手中捧着的白衣素冠。他没有忘记今日乃是先帝的忌辰,所有的皇族宗室都必须到宗庙去祭拜。
“可都已安排好了?”君宇珩开口问。
“是,适才礼部王大人已来回报,一切均按旧日体制,都已一应俱备,请殿下放心。”王总管连忙答道。
君宇珩微一颔首,便缓步走去沐浴。
沐浴净身之后,君宇珩立在那里,让宫女们为他穿上了祭拜所用的素服。里面是一层纯白如新雪的中衣,外面再罩上一件象牙色的丝质衣袍,衣袍的式样极为简洁,衣袖宽大如云,衣摆则长而及曳地,颇具古风。除了领口和袖边上用同色的丝线绣着流云暗纹之外,通身再无其他的装饰。只是这衣料本身并非凡品,顺滑如丝缎,但却垂重而且极具质感,随着走动时还会隐隐流动起水波似的淡淡辉光,穿在君宇珩修长的身上更觉风姿优雅、神韵内敛。
束发佩冠之后,君宇珩便缓缓移步出了景华宫,简单地用完早点,就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之下乘着御辇来到了西华门。
此刻的宫门外早已是人头涌动,车马成列,彩旌林立,锦旗飘舞。
君宇珩看到小皇帝与皇太后已登上了前面的翠盖朱缨八宝香车,自己也就踏着锦墩坐进了后面八匹马拉的朱轮华盖车。
“起驾……”随着一声长喝,车驾辚辚起动,但见一对对黄衣内侍、素衣宫娥执着龙旌凤翣、雉羽宫扇、销金提炉在前面喝道而行,两旁则是铠甲鲜明的御林军士骑马护驾在侧,后面的大小车驾排成蜿蜒长列,随着缓缓前行。
宗庙离开皇宫实际不过十里左右,只不过由于车队庞大,仪仗繁复,等到达宗庙时已用了将近一个时辰。
君宇珩感到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又过了一刻儿,方才听到外面王总管那特有的尖细嗓子,“殿下,已到了,请下车。”说着伸手打起车帘,君宇珩缓步下了车。
今天的天气甚是阴沉,远远看过去,低而黯沉的天幕铁灰如铅,而且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天空中已是飘起了蒙蒙的牛毛细雨。天色阴暗,凄风冷雨,更是让人觉出几分说不出的凄迷与萧索之意。
君宇珩缓步下车的时候,小皇帝与皇太后也正从车上走下来,而一众皇室宗亲则早已是整齐地列于道旁恭敬地等候,众人都身着深色素服,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
当君宇珩从马车之中缓缓地走下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眼前都不觉霍然一亮,就仿佛是一轮明月冲破了无边的阴霾,一时间,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倾洒而下。
那个人,素服玉颜,满身清辉。
虽然就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际,远在了世间万物之外,无法接近,无法企及。
君宇珩忽然感觉到人群之中似乎有两道灼灼的目光正凝望着自己,他循着视线看过去,未及与立于前排的端王目光相接,却已是不动声色地从他的脸上扫了过去,又转向了小皇帝。
小皇帝今天穿了一身墨色暗绣云龙的皇袍,头戴墨玉冠,衬出一张雪白粉嫩的小脸越发显得如珠似玉,不过此际却是不言不笑,一脸的肃穆端庄。
“陛下。”君宇珩轻唤了一声,便缓缓上前携起了小皇帝的手,俩人缓缓前行,其余一众人等都紧跟着在后面随行。
从大门、仪门、内厅、内三门、内仪门,一路之上正门大开,当中的白石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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