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林间繁密枝叶以及高大树影的掩映,尽管是在黯淡不明的暮色之中,但是他那皎洁如明月的脸容还是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了每个人的眼前。
而事实上,在君宇珩掀起蒙面的黑纱之前,甚至就在他刚刚骑着骏马风驰电掣般冲出胡杨林的那一刹那间,狄霖就已经认出了他,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他知道来的人就是君宇珩。
待看清了那马上之人,就算是年幼单纯的苏悦也情不自禁地在心底里由衷赞叹了一声,世间竟然会有这么样的一个人!
当那遮住面容的黑纱被轻轻取下之时,就如同是一轮皎洁的明月冲破了无尽的阴霾,一片淡然清辉普照着大地。苏悦忽然间有种错觉,仿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去触及到那漫天而降的清冷月辉。
而在那黑纱之下的,是美到极致的容颜,竟不知是用玉瓷还是水晶精雕细琢而成的,无比柔滑而且晶莹,仿佛流转着冰玉般的清辉柔光,教人目不转睛。虽然穿着一身纯黑如夜色的衣服,但是整个人却是散发着淡如皎月的纯白辉光以及万丈冰崖之上雪莲般清冽出尘的气息。
若非是那双眼眸,那双清冷淡定有如冷月之下的寒泉、但却在眼底里满蕴着深情的美丽眼眸,苏悦真的会以为,眼前所看到的这个精致绝美的人,并不是真实的,而是自这渺渺虚空之中,由月华凝结而成的虚幻之像。
苏悦忍不住循着君宇珩那深深的目光看了过去,在目光的另一端他看到的是狄霖的眼睛,那双总是如同最纯的水晶一般清澈沉静的眼睛,似乎就在这一刹那之间,被什么东西猝然点亮了,那漆黑深邃的眼眸之中仿佛溶入了千亿的星辰还有无数宝石的碎晶,流动着炫目已极的光华。
隔着远远的距离,俩人只不过是那样深深地看了一眼。因为他们投去的目光一旦相接之后,就凝着在了一处,再也没有分开过。而就在这极短的、无声的一眼之中,彼此间仿佛已是倾诉了千言万语。
就象是最初点亮时一样的猝然,狄霖的眼眸又倏地暗寂了下去,那样炫丽夺目的光华就如同是夜空中的烟火、暗夜里的昙花,释放出瞬间的芳华和光芒之后,就随风而逝,沉入了永寂的深沉之中,没有光,亦没有影,有的只是千帆过尽之后的无限寂寥。
一路打马狂奔而来,一路之上君宇珩什么也没有想,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就是狄霖绝不能再有任何的差迟。当他冲出密林,看到狄霖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当他看到狄霖眼中那因为自己而燃起的炽烈光亮之时,那样的光亮,仿佛在瞬间照彻了他的整个生命。可是他却又只能遥遥地看着,眼睁睁地看着那光亮迅速地黯淡下去,瞬间成灰,一时间不由得心痛如绞。
在看到君宇珩出现的那一刻,杨晋之不可谓是不惊讶的。
他这一次抱着势在必得之决心前赴西疆之前,已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和详密的计划,不仅多方故布疑阵,而且还留下了冷无痕以及风雨楼近一半的力量与追踪而至的羽林卫周旋。他可以确信,此时韩廷轩所统领的一众羽林卫应该还被远远地牵制在宁南一带,就算是韩廷轩察觉不对再火速上报,君宇珩也绝无可能这么快地就赶到了这里。
杨晋之唯一可以想到的解释就是,君宇珩早已知道了狄霖的行踪,他亦是为了狄霖而来到西疆的。
衣袍下杨晋之的手缓缓地握成了拳,紧紧地。
他站在那里,看着君宇珩与狄霖俩人的遥遥相对,那么远的距离,彼此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相视着。但是那种无言的倾诉,那种浑然一体的和谐,还有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杨晋之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介入到属于那俩个人的世界之中去,无论他等多久,也无论他怎么去做。
那一刻,他终于看到了狄霖的动容,看到了狄霖眼中那样明显的情感流露,也看到了狄霖明明已失去情绪的控制却还又不自知。这样的一切,狄霖对着自己时都从未表现过,原来,那一瞬间的灿烂绽放,只为了君宇珩,而下一个瞬间的黯然神伤,也只是为了君宇珩。
一时之间,这个认识令他心妒若狂,然而狂乱之余连他也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只是怎么也笑不出来,隐约间仿佛有种悲凉袭上了心头。
这些连他自己亦是无法辨清的感觉混杂成了一种酸楚与苦涩的味道,难以下咽,但他却又只能强忍着咽了下去,虽然胸腑之间顿时被搅做了一团,但他的脸上却是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
“睿王殿下。”
杨晋之缓缓地开了口,很奇怪地,他的声音仍然动听有如琴弦拨动,优雅而且从容,但是却没有一丝的笑意,听起来有几分空洞,就象是他此刻的眼睛一样。
远远的,君宇珩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他,极冷极淡地道:“杨少庄主。”
俩个人就象是寻常见面似的相互打了声招呼,就都不再说话了。
这两个人都是善于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在平静脸容之下的高手,从他们淡然的脸上还有平稳的语声之中根本就无法窥知他们的心意。
只有目光,俩人的目光都未加以任何的掩饰,当他们目光交接的那一刹那,有如刀锋相交时猝然迸发出冷寒的厉光和火花,这目光之中流露出的是他们彼此心底的恨意与杀意。
无论是为了什么,他们都有着绝不让对方活下去的理由。
如果可以的话,杨晋之真的很想现在就杀了君宇珩,就算是当着狄霖的面这样做,他也会不计后果、在所不惜。
他知道,此时此刻,君宇珩的心里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只可惜,他也知道,君宇珩绝不是个会轻举妄动之人,君宇珩又怎会是孤身一人独自犯险?
随即响起的滚滚如雷霆般的马蹄声证实了杨晋之的猜测,紧接着数十骑黑衣人冲出了密林,护在了君宇珩的身边。
杨晋之淡然一笑,很快地看了一眼狄霖,低声道:“退。”
立于他身侧的岑无忧闻言,双手齐扬,顿时飞扬起了一股淡淡的绿色烟雾,开始时很淡,还带着种奇异的淡香,但很快就变得浓郁,整个这一片区域都仿佛被这绿如翡翠的浓雾笼罩在了其中,什么也看不见。
绿雾初起,苏悦就被狄霖一把拖到了旁边,苏悦有些着迷地看着这漫天的绿雾,喃喃地道:“还好,这个雾是没有毒的。”
绿雾渐渐地散去,而等雾散去之后,杨晋之一众人已经悄然消失了。
狄霖却是再也不看君宇珩一眼,拉着苏悦就走。
苏悦当然看得出他们俩人一定是早就认识的,而且关系非同一般,此时看狄霖一言不发、连看也不看地拉着自己转身就走,心下大为不忍,不觉掉头去看君宇珩。
君宇珩坐在马上,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这边,也不说话,脸容忽然一白。他的脸色本就有如玉瓷,这一白,就让人更觉得有种冰一般的通透与脆弱。
接下来,还不等苏悦惊叫出声,就看到君宇珩身子一晃,直直地落下了马来。
比近在君宇珩身侧的那些黑衣人反应更快,明明远远地站着正要漠然离去的狄霖,身形突然如电般从眼前闪过,已是急掠了过去,伸臂将直直地从马上坠下的君宇珩抱了个满怀。
入手时方才发觉,君宇珩的身子竟是又比往日里更显单薄纤弱了几分,抱在手中轻若无物,予人一种仿佛时刻都会随风飘逝而去的感觉,这种感觉让狄霖的心中不由得紧紧一缩,隐隐生痛。
此刻的君宇珩整个人都绵软无力地倚在狄霖的怀中,虽然隔着几层衣物却也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忽儿冷得象是浸在冰水里,一忽儿却又热得象是在烈火上炙烤着。
狄霖不禁低下头,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他几乎可以纤毫分明地看到,君宇珩那张精致绝美的脸容上呈现出一种异常的、几乎透明般的白色,沁着一层微薄的冷汗,看上去竟是有如脆薄细瓷般的易碎。一双眼眸无力地半开半阖着,低垂下来的长长眼睫在苍白无色的脸容上有如微颤的蝶翼,显得分外的黑白分明,而在那低垂的眼睫之下是渐渐涣散开来、变得有些迷离惘然的眼神。
狄霖抬手,似乎想去轻触君宇珩的额头,他伸出的手却是忽然被君宇珩轻轻地握住,只不过是轻轻地、无力地一握,狄霖却象是忽然间失去了全身的力量,丝毫无法动弹。
“不要走……”
君宇珩努力睁大了眼睛,那双平日里总是清泠淡定的眼眸此刻因为渐失焦距而变浅变淡了许多,象是隔着千山万水,又象是蒙着层薄明的轻雾,这样看起来却是别有一番迷离惘然、魅惑诱人的味道。
君宇珩的眼睛看着狄霖,这句话他虽然并没有真的说出口,只是他的眼神之中却是分明流露着这样的意味,带着些说不出的悲伤,也带着些从未有过的哀苦。
狄霖的喉头不觉一哽,想说什么还又没有说出口,手上却是忽然感觉到猛地一沉,眼看着君宇珩的双目彻底失去了焦距而后又紧紧地阖上,他的一颗心也不禁随之而沉了下去,却是沉不到底。
而由于一时间事发突然,那些黑衣人的动作比起狄霖虽说是迟缓了一步,但也绝不算慢,纷纷纵身上前,不过在看到狄霖一把将君宇珩接住并揽在怀中之时,却又都站定不动了。
其中一人,应该是这些黑衣人之首,抬手做了一个手势,一众黑衣人立刻训练有素地围拥在狄霖与君宇珩俩人的身侧,小心地向外警戒着。
而那名黑衣人则是闪身上前,伸手取下了覆在脸上的铁甲,向着狄霖躬身行礼,朗声道:“属下参见狄统卫。”
狄霖闻言抬眼看去,入目的是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正是羽林卫中的曾子豫,看起来君宇珩此次出宫所带的都是宫中羽林卫的精锐。
当下狄霖只是微一颔首示意,却没有说话。
曾子豫上前,看到苍白无力已是失去意识的君宇珩,一向冷静如他也是不觉低低的惊呼出声,“怎么?睿王殿下他……”
“小悦,你快来看看。”狄霖对着直到此时才如梦初醒般飞跑过来的苏悦低声地道。
听到了曾子豫对君宇珩的称呼,苏悦那双点尘不染的大眼睛也不禁带着几分好奇地多看了君宇珩几眼,应了一声,道:“好的,师兄。”
苏悦伸出三指轻搭在君宇珩的手腕之上,凝神静气,仿佛思索着,却是久久不出声。明明只是一个年未及弱冠的小小少年,但此刻那种异常专注的神情却让他那清秀稚嫩的脸容多了几分这个年龄不会有的深沉与睿智。
看着君宇珩越发苍白无神的脸容,狄霖忍不住开口问道,“小悦,到底怎么样?”
“他之所以会突然昏迷,应该是因为吸入了君子香的缘故。”苏悦一边把着脉,一边说道,但是语气里似乎有些不确定。
从君宇珩独自一马当先而将紧随自己的护卫都甩开了一大截,就可以想见他当时心情的紧张与焦急,所以行事一向谨慎的他才会毫无任何防范,才会在穿越通过那片胡杨林时不慎吸入了君子香。
狄霖奇怪的则是,听闻这种君子之香,其淡如水,最大的特点是无色无味、中人不备,不过其药性在各种迷药之中却是属于较为温和的,而且狄霖自己也曾经中过,似乎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反应才是。
“因为在他的体内似乎原先就有两股毒质,而且这每一种毒质都是奇毒无比的,不过这两种毒质的毒性却又正好是相生相克的,所以他才能相安无事至今。”又仔细诊了一会儿脉,苏悦方才将手移开,又轻轻翻开君宇珩的眼皮看了看,“只是这两种毒质积在他的体内时日已久,怕是早已经深入到了内腑之中,而这个君子香却是刚好打破了这两种毒质之间的平衡。”
君宇珩早年身中剧毒无药可解,所以只能靠长期服用另一种剧毒来克制,这件事狄霖是知道的。此刻听苏悦所言不虚,他不禁心中一痛,忍不住将君宇珩已失去意识却又因为冷热交替而微颤着的身体抱得更紧,低沉着声音又问道:“那有什么方法可解?”
苏悦凝神想了想,方才道:“要彻底化解他体内的毒质,我还想不出办法来,目前只有先将他体内的毒质平衡才行,只是现在身边没有齐备的药材。”
“还差些什么?可有特殊难寻的?”见苏悦摇了摇头,狄霖象是松了口气,断然地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图伦城,那里有家药铺,若是普通的药材那里应该都有。”
一旁的曾子豫立时传令下去,简单迅快地调度了一番,很快就给狄霖牵过来一匹快马。
狄霖抱着君宇珩翻身上马,拉开君宇珩身上的斗蓬细心将他整个人裹了个严实,空出的另一手提缰催马,纵马前行之际,又掉过头对曾子豫道:“这个是我的小师弟苏悦,他不太会骑马,你帮我照顾他一下。”
“是。”曾子豫应了一声,径自伸臂将站在那里因为师兄的话而面红耳赤的苏悦提上了自己的坐骑。
前后左右数骑将狄霖与君宇珩俩人簇拥在其中,但听蹄声远去有如奔雷滚滚,一路向着图伦城而去。
六、情到最深处
六、情到最深处
“怎么样?”狄霖看看君宇珩的脸,又去看看苏悦,开方、抓药、煎药忙了一通之后,现在药已经喂下去了好一会儿,君宇珩发了一身的大汗之后整个人似乎平静了一些,但是直到现在却还是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
“脉象平和,应该没事了,大概过一会儿就会醒了。”苏悦一边说着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儿,脸上有些掩不住的倦意。在山中的生活一向悠闲自得,他早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刚才一番折腾下来不知不觉已是到了深夜时分。
这时,曾子豫走了进来,道:“回禀狄统卫,属下已带人彻底搜查了整个悦朋客栈,并未发现有异样。而且属下也已将人手分为了三班,整夜轮班巡查。只不知狄统卫还有何吩咐,请示下。”
“这样甚妥,就按你所说的去做,不必来问我了。”狄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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