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洒热力愈盛,只灼的郑平亚口乾舌躁,身上的汗水化为白烟,自身周一团团地缓缓昇上,赵平予身上虽也白烟渐出,却如烟囱般直昇而上,显然内力方面胜己不只一筹,郑平亚愈斗愈是害怕,这人究竟是怎么练的,怎么可能这般厉害?
知道这样下去自己非出丑不可,非立下决断不能脱此困境,郑平亚把心一横,长剑一收,在筏上一按,借力翻回己方舰上,翻身之时竟差点脚都勾到了船沿,显然内力已是垂尽,消耗的比自己所想还要厉害,郑平亚背向竹筏,勉力令自己发软的双腿不至於突然无力倒下,嘴上的声音尽力保持着不疾不徐,“看在两位师妹的面子上,本庄主网开一面,不再对排帮追究,回航!”
见郑平亚的座舰已去的远了,凝立筏上的赵平予一口气一松,身子竟不由自主地摇摇欲坠,吓的身旁的蓝洁芸忙扶住他,伸手去拭他额角。她也知道郑平亚今非昔比,已不是当日武夷山中会被自己轻而易举击退的角色,但这段日子经柳凝霜与雪青仪等高手的锻炼,赵平予武功也已称得上高手,比之风云录高手,所差也只在火候而已,与郑平亚筏上一战将近千招,表面上看似不分上下,实则蓝洁芸早看出来,赵平予已佔了上风,只是不想太削郑平亚面子,才让他得全身而退,照说赵平予该当没什么事才对,怎么大敌一退,他却是摇摇欲坠,一幅久战脱力的样儿呢?
“没…没事的…”
默自运功,好半晌才吁出了一口浊气,赵平予睁开眼来,只见原在江边树林里的柳凝霜和雪青仪,此刻都已来到了自己身边,雪青仪倒还掌得住,可蓝洁芸和柳凝霜两人已是面目惶急,好不容易等到自己开口说话,这才破涕为笑,“予弟你…你吓死我了…”
“抱歉,抱歉…”
看着雪青仪伸手摇橹,将竹筏撑到了岸边,赵平予在蓝洁芸和柳凝霜两边扶抱之下,总算是上了岸,只觉双腿兀自酸软,方才这一仗可真不好打发。“二师兄这些日子果然不是白过的,无论内力武功都大有长进,若非当日在武夷山中让洁芸小姐训练出的身手,加上霜姐姐所教的《梅花三弄》对平予内力大有裨益,怕这一仗输的就是平予了。”
“幸好郑平亚比你更撑不住,不然这一场打输了,可怎么了得?”
见赵平予言谈如常,蓝洁芸好不容易才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方才那一仗她虽立在湘园山庄舰上,阻着旁人插手,但一颗心却死死地悬在筏上,生怕赵平予一个不慎,输了一招,郑平亚心胸不阔,又和他不合久矣,若给郑平亚逮到机会,下手只怕是能多重有多重,直到郑平亚不支回舰,她的心才放了下来,没想到湘园山庄的舰尾才刚离开视线,赵平予便软了下来,这一吓可真令她身子都软了呢!
“其实,平予没能全力发挥,是另有原因。”
雪青仪引着众人,走进了林荫之中,直到确定从江上再也看不见众人身影,这才停了下来,“郑平亚确实长进了不少,看得出来尚光弘确是倾囊相授,可若论内力,平予仍在他之上,尤其筏上相斗,脚下江水波荡,最重平衡,在这方面平予也赢他一截,双方剑法各有所长,算是不分上下,照说平予该当赢的更轻松才是。”
“可平予表面上虽赢的轻松,一战之后却脚步不稳,依青仪看来只有一个原因,你太在意当日令师所说的心魔了。”
雪青仪摇了摇头,神色甚是不悦,蓝洁芸和柳凝霜也是高手,自听得出她的话中之意,此时此刻的郑平亚已非吴下阿蒙,可赵平予动手当中,却仍心有旁骛,以致阻碍了自己的出手,本来可以赢的更轻松的仗却变的令人心惊肉跳,也难怪旁观的雪青仪不悦了。
“平予倒是不敢心有旁骛,只是…”
见雪青仪变色,蓝洁芸和柳凝霜也是神色愀然,赵平予缩了缩头,忙不迭地分辩,“只是从当日被师尊点出心魔之后,平予日思夜想,总不知差错出在何处,动手之际虽记得要全力出手,可是…可是不知怎么着,就是有点儿…有点儿不敢尽力…”
“在我看来,平予的心魔不是别的,就是你的好师尊,”
听得阴京常之名,不只赵平予,连蓝洁芸和柳凝霜都变了脸色,雪青仪叹了口气,这幻影邪尊也确实厉害,即便人不在这儿,光只是听到名头,也令旁人闻之色变,“这也难怪你,令师才智高绝,或许只有老天才晓得,你我深思熟虑的行动,是否全在他的算中。可平予你若总是对他畏首畏尾,什么动作都不敢做,岂不更糟?毕竟平予你现下的对手不是他,而是郑平亚,甚至是湘园山庄其他对排帮有所图谋之人,你若总是忌於被你的师尊利用,岂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令师也是人非神,不可能全都算的清清楚楚;就算真的落他算计,最多是把我们全赔进去了,又算得了什么?”
见赵平予仍是眉头纠结,显然一想到阴京常,他的心头就陷入了阴沉沉的畏意当中,这可是长久已来的影响,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怯除,雪青仪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众人站了起来,“多想无益,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至少眼前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其他的事等往后再说。”
一边是谈的面上变色,另一边的气氛却只有更形紧绷,回到湘园山庄的路上,舰上与出发时的意气风发大有不同,简直就像是空气都凝结起来似的,虽说舟行甚速,气氛却没有一点点快意,反而沉凝的犹如冻结,非但没一个人敢大声点儿说话,就连动作都得加倍小心,生怕一个不留意,惹的原已心中震怒的郑平亚不悦,现在的他火气正旺,给凑上了只怕不死也要重伤。
不过和身旁的众人所想的完全不一样,此刻坐在位上的郑平亚一点都不生气,他的心里头连一点生气的念头都昇不起来,有的只是懊丧。自从击溃了天门之后,郑平亚眼中再无余子,一来湘园山庄的声威,几已超越了少林、华山等名门正派,成为武林第一强门,身为庄主的他自是必须眼光朝上,不用再管其他小门小派了;二来在尚光弘的悉心调教之下,郑平亚的武功几已青出於蓝,除了火候还及不上尚光弘的老练外,招式之精妙流转,就连尚光弘都自叹不如了。
何况自从柳凝霜被救出湘园山庄那一夜,急着追敌的尚光弘一个不慎竟遭暗算,出手的蒙面女子手上使的虽是佛门功夫,下手却毫无保留,直是和尚光弘有深仇大恨似的,伤的尚光弘到现在还没能平复。虽说湘园山庄声震天下,但便以其耳目之众,也始终没能找出究竟谁是凶手,虽然说到擅长佛门武功的女子,第一个便数峨嵋,但峨嵋派前掌门雪青仪已逝之事众所皆知,无论如何怀疑,也绝猜不到死人身上去,可自从雪青仪撒手之后,峨嵋派自动封山,再不管江湖闲事,门下弟子武功又及不上雪青仪的高明,便是暗算也没人伤得了尚光弘,线索可说是自此而断。
虽说找不到凶手,但尚光弘真正担心的倒不是这一点,反正郑平亚武功几已青出於蓝,身怀羽翼剑的他武功直追自己,便是再次风云会,除了幻影邪尊阴京常外,天下也再没几人能与之争锋,但光从那女子的出手,便可知道湘园山庄并不像外观上那般天下无敌,无论是隐伏暗处的阴京常等天门余孽,或不知什么时候惹上的那神秘女子,在在都表示湘园山庄四周杀机隐伏,是以尚光弘等人特别留意,尽全力搜罗灵芝妙药,将郑平亚当个药罐子硬塞,硬是把郑平亚的内力在短期内大幅提昇,现在的郑平亚便是遇上了阴京常,也有一拚之力,更别说其他人了。
可今天的这一仗,却将郑平亚的自信心狠狠地重挫了一番,而且这已经不是头一次的挫折了,想当年在天山顶上,郑平亚对上赵平予可是赢的轻轻松松,一点不费力气;但前次追击天门余孽之时,再次与赵平予交手,硬接三掌之下,郑平亚却没佔到多少上风。这原也不是郑平亚的错,一来那时他长驱追敌,体力大有消耗,所谓“强弩之末,力不能穿鲁缟”加上追敌不成,湘园山庄反损失了不少高手,身疲心挫之下,自无法发挥平日水准;二来赵平予身具“九阳脉”修练内力的效果较郑平亚要好得多,何况那时他养精蓄锐已久,相较之下郑平亚自无胜算。
但今天的这一仗却大是不同了,郑平亚也不知服食了多少灵丹妙药、神物法宝,照说内力之深厚天下几已无人能及,一路上又是悠悠闲闲地由人服侍,精神体力都是绝佳状态,当看到赵平予时,郑平亚只以为这回是天赐的好机会,总算能够扳回面子了,是以他毫不考虑便动手,与赵平予的这场再战,已完全没有其他因素的干扰,胜负完全取决於双方的武功高下,若要仔细算来,在脚下绝不平稳的竹筏上相斗,或许还算赵平予不利一点呢!可偏偏这一仗却仍是平手作结!
表面上两边平分秋色,可郑平亚自家知自家事,以武功招式而言,两边可说是各擅胜场,内力方面自己却输对方一筹,若他不知进退,继续缠战,再斗得百招,输的怕有八九成是自己,此事不只自己看得出来,此次前来的人马都是庄中精锐,不乏能看出胜败之数的高明人物,这回自己又在庄中高手面前失威,威信大挫,难以挽回,这才真是令郑平亚心情沮丧的原因。
以重新燃起的希望为反作用力的恐惧更为强烈,对向来自信满满、目空天下的郑平亚尤其如此,这股最初由希望而生的颤栗,使得郑平亚心中发冷,他都已经将自己推到无可再进的高峰了,却还是输赵平予一筹,难道老天爷当真这么不长眼,一定要在旁冷眼看自己的笑话,看着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胜过自己的赵平予赶到前面去,而自己却完完全全没有一点胜过他的方法吗?
伸手拭了拭汗,微一抬头,湘园山庄那巍峨壮观的寨墙已然在望,白欣玉轻轻地吁了口气,强忍着心中那澎湃汹涌的情绪。当日她离开湘园山庄的时候,原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不会再踏上此处,也不用再看到原以为相好如同姐妹,可以亲暱和好到永远,到后来才发现彼此之间竟会剑拔弩张、肝胆皆裂的黄彩兰和范婉香,那个时候留书出走的心情,白欣玉以为自己可以就此放松,只要避开湘园山庄的耳目,找个清静所在退隐山林,从此以后再也不用烦恼人世纠葛,什么都不用再管了,想不到…想不到自己竟这么快就回来了!白欣玉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将自己的心情挽回到应有的平静,她是回来复仇的,无论以往发生了什么事,现在都要一口气做个清算,除此以外再无良机,绝不能因忿坏事,若在此一步踏错而毁了全局,将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可以扳回呀!
并不能算是突然,湘园山庄外墙上戍守的人马,表面上虽没有什么异动,但在白欣玉的眼中,却明显可见少了几个人,显然对方也已发现自己正在接近,但若非当日从天山千里迢迢地来到此处,助赵平予救出柳凝霜的一路上,无论蓝洁芸或雪青仪,都毫不保留地指点过自己的功夫,令白欣玉的武功比之当日在天门精锐手中落败被擒之时,已不知高出了多少,换了个人怕也无法从这么远的距离看出端倪,光从对方表面上毫无异动,实则早已派人通知庄中高手,严阵以待的样儿,便可知湘园山庄的庄丁确是训练有素,若自己此计不成,要对付郑平亚恐怕是难上加难。
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庄主的大位上,郑平亚表面上精神奕奕,心中却是一团乱麻,若非靠着当日尚光弘的严加训练,加上深知自己身为庄主,在庄中人众面前绝不可落了威风,便是心中再乱,再不想打起精神,表面上仍得表现出神光照人的模样,郑平亚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从当日与赵平予斗了个平手之后,他便觉得力气好像在一瞬间都蒸发掉了一般,整个人都空空的,做什么也打不起精神,无论练功修武,甚至和尚光弘等人讨论天下大势之时,总觉得自己没有以往的雄劲锐气,偏偏又怎么也找不出到底是那儿出了岔子。他也曾以为是被赵平予暗自做下了手脚,心中怨恨这丑人鬼心眼多,也不知是怎么暗算了自己,但无论是庄中名医甚或见多识广之人,在自己身上也看不出任何异状,搞到郑平亚连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重复当年之勇都不知道,本已混乱如麻的心,这下子更是难以平安,那种难受当真非身历其境不能了解。
偏偏在这么混乱的时候,事情却是接踵而来,威压排帮之事虽因赵平予横加插手,以致功败垂成,但与华山派的联姻之事,却仍是迫在眉睫,不能靠着威镇排帮而令远近门派归心,心甘情愿地将湘园山庄开出的礼单全算送上,在转交华山派和璐王府的礼数上头可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幸好华山派终究是江湖人,不太拘礼数,而璐王爷对此事,也没有那么多要求,想必是因为能和郑平亚这等江湖英雄结亲,虽是身为王爷也是与有荣焉吧!反倒是李月嫦那边麻烦多了一些,多半是因为对郑平亚心怀怨怼的平山双燕从中作梗,李月嫦大发小姐脾气,对湘园山庄送上的礼品挑三拣四的,能怎么挑剔就怎么挑剔,怎么都不满意,若非这挑剔样儿连华山派的长辈都看不过去,掌门长孙宗亲笔信给了李月嫦一点指导,怕光送礼一事,就要再多耗上许久时间了。
好不容易搞定了意见大大堆的李月嫦,连婚期都已订了下来,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偏偏今儿个练功时间才过,郑平亚才刚回房想来个午盹,人都还没睡下呢,外头就有人进来传讯,竟然是睽违已久的白欣玉又回来了!才听到这个名字,郑平亚的火气便不打一处来,倒不是白欣玉当真对他有什么得罪,只是当日靠着追擒白欣玉的缘由,湘园山庄才得以攻上天山,虽说因此而将天山派的绝色女掌门“雪岭红梅”柳凝霜弄到了庄中,让郑平亚好生享受了一段旖旎时光,但事后她却被阴京常给救走,连带尚光弘在追敌时还遭敌暗算,这种事情光想就令人闷火高烧!
不过这一回,看来白欣玉当真是走投无路,又重投湘园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