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他自己也淡忘了。
五年后,忽然有一天,有一个大富商骑着二十一头骡子,带着一批从人,贩运八千疋布来到城里,那些著名的大盘商、中盘商、市场经纪人、零售业者,全都争着迎接他,极尽奉承,全力讨好,想揽下这笔大生意。这位富商却到处打听,逢人就问:「田老板还住这吗,我想让他为我卖这批货。」众人都嘲笑他,因为田老板的小铺,其财力连一千疋布也买不起。最后富商出价一百两悬赏能为他引见田老板之人,才终于让人把田老板给找来了。
田老板问名原委,推辞道:「这位大爷,如此盛情,我心领了。实不相瞒,我的家财不多,大爷这么大一笔交易,应该另外找城里财大势大的商人来做。」
富商摇摇头,笑道:「这笔生意我就只看上你,你尽管帮我找你信得过的盘商,把货赊给他们,契约给我。」田老板只好按他的要求,接下了这笔生意。
在当地住了几天,富商忽然吩咐田老板:「我要离开了,跟你做生意真是痛快。」
田老板道:「大爷此行风尘仆仆,恕我眼拙,来不及迎接你。但请让我办一桌酒席,为你送行。」富商喜道:「甚好。但请只招待我一人,别邀其他盘商,我不喜见外人。」田老板欣然同意。
翌日,富商来到田老板家,请田老板邀其妻子出来共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富商突然站起,问道:「两位仔细看看,还记得我吗?我就是五年前你们救活的那个囚犯啊!」田老板仔细端凝,啊的一声,说不出话来。富商又道:「我平生专门抢劫财物,纵横天下,来去自如,从未失手。那次失手被抓,算是栽了跟斗,才一得手就被抓了。」田老板道:「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从没想过得到什么报答,你这番举动,未免太过。」富商摇头道:「我本来必死无疑, 多亏你相救,才保住这条命。这么大的恩德,怎能不报?行善施恩的人,固然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不过受了恩惠的人,即使舍命相报,也是心甘情愿的。」田老板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富商续道:「蒙你们夫妇再生之恩,我离开你家的那一天,就指天发誓:从今以后,我不再杀人偷窃,只要再得了一笔钱,拿去报答田老板,我就不再做贼了!几天后,我无意间得知海山镖局要保一批货上太行山,只有一个三流武夫护镖。我抢了他,从此以后,当了商人,专做贩卖。现在我发达于济州汴州一带,房屋田地,多不可数。今日特意贩运这批货来报答你们二位的大恩,卖布的契约我就交给你本人,你可以用这笔收入来扩充生意,置办产业,今天就是向你们告别,以后我不再来了。」说完迅速拜辞而去。
田老板望着一大笔契约,眼看离去的富商,怔怔出神,欲推辞已来不及,想收下又觉不妥,而哪里不妥却也说不上来。得了这笔财产之后,他举家搬到湖北,迅速致富,家产万贯,当地人都称他为田老板。
两人回到衙门,天色已晚,林天来要丁一先返家休息。
隔日,林天来坐堂,有两个人互相扭打着来告状。原来是开米店的魏力控告开面店的隋大义吞没了他的笆斗。魏力道:「这本来是我的东西,他无理取闹,占为己有,还诬告我!」隋大义急道:「禀大人,他当初向我借用,还说用完之后马上归还,没想到他久借不还,想把我的笆斗占为己有。」
林天来笑道:「这是的笆斗的罪过。」命衙役把笆斗倒放在台阶下,大力扑打,亲自离开座位去监视。打了几下,他忽然坐回座,喝叱隋大义,严厉问道:「这是米店的东西,你为什么侵占?」
隋大义喊冤,呼天抢地。林天来则指着放笆斗的地方,道:「刚打时,掉下来的是面麸,打了好多下以后,就可以看见糠粃了。这不就表明最初是米店的东西,而被你侵占的吗?怎么还抵赖?」隋大义无语,叩拜认罪,心服口服,林天来判他捐面条一百斤给村里穷人,隋大义遵从判决走了。
魏力往前一步,拱手道:「大人,上次田老板托我代为帮他找的长工,不知有好的人选可以让我带去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回 东阳太守 … 7
林天来道:「田老板急公好义,人所共知。他家缺长工,我自然要帮的。寻觅多日,人选已有,是我熟识的一名差役。」魏力喜道:「既然是大人所熟识之人,那真是太好了。不过,就是不知这位差役,家里是否同意他从公职转为一个民家里的长工?」林天来道:「他叫丁一,母亲担心差役工作太危险,一直希望他另谋出路。我也跟他母亲提及,田老板愿意给的钱比他现在每月的奉饷多三成,母亲同意让丁一转去帮田老板。」魏力道:「好。那就照当初所言,下月初一开始,告退了。」快步离去。
林天来随即召丁一前来,道:「刚刚那位面店老板魏力,跟我算旧识。魏力已经跟田家做了十多年生意。田老板家里的长工,由于年岁已大,体力不堪负荷,已经告老还乡。田老板委托魏力代为寻找可靠的人,我已经和魏力谈好,你下月初一就过去。」
丁一既不开口发问,脸上也毫无表情。
林天来往前一步,轻拍了丁一的肩,温言道:「你从不多话,个性逆来顺受,质朴刚毅,实在是助我低调查案最佳人选。你的力量、胆识、判断,都是我亲自考验过的,我很放心。田老板身怀稀世珍宝,势必引发觊觎。但他善名远播,我实不能直接问他的私事。再说,我想低调行事,不愿招摇,多生枝节。最重要的是,我想完成先人遗愿,把少林寺镇寺之宝找到,并在下个月少林寺建寺千年大典前归还。」
丁一点点头。林天来又嘱咐道:「你安心去吧,小心翼翼,态度谦和,说话谨慎,做事勤快,每十天回来找我一次即可。」
几天后丁一就准备好,他职位低,也谈不上交接,一切从简,在初一那日,进入田老板家。第一个月前十天平静无事,到了月中,某日下午一名差役忽然急忙来报:「田老板家的粮仓起大火!」
林天来命两名差役同行,火速赶往田老板大宅,其粮仓为独立建筑,未和大院相连。林天来自大宅后门入,只见大火已被扑熄。围观民众手中皆有水桶,全身湿透,显然齐心协力,奋力灭火。林天来向众人一抱拳,道:「各位辛苦了。」边说边快步进入粮仓,但见砖墙全黑,屋顶横梁落地,原先堆放要发给穷人的白米,全部付之一炬。林天来往前跨一步,乎觉踢到硬物,低头一看,是焦黑门版,但门版下似乎有东西。他移开门版,赫然看到丁一,全身焦黑,已被烧死多时。
在场民众都感大惊,火刚灭,谁也没有开始收拾,却给太守大人自己发现了。林天来又是愤怒,又是惋惜,他不愿丁一尸身泡在水中,命差役运回官府。原想留下讯问田家人火场原因,但极度痛心丁一之死,决定先随差役回官府。于是下令所有人等不准移动粮仓任何物,保持原状,直到他回。
林天来回到官府,在后院独自检视丁一尸身,见他双眼直瞪,死不瞑目,痛心至极,将他双眼阖上。寻思:「丁一才到田老板家没多久,为何会如此?大火虽烈,以他力气,觉不至于来不及脱逃。」越想越疑惑,扳开丁一下巴,没有任何灰烬。他更觉不安,命人立刻找了两口猪,一口杀死,一口却未杀,然后把它们同时放在一堆些草里烧。
火熄灭后,发现杀死的那头猪,嘴里没有灰尘。而未杀的那头猪,活活烧死,嘴里呛有许多黑灰。林天来眉头紧皱,更加愤怒,暗想:「原来丁一是被人害死,我若不查出真凶,誓不为人。」他虽极度震怒,还是细心把丁一焦黑的衣服打开,发现丁一肋骨尽断,是被人下重手震死。
林天来悲不可抑,泪流满面,对空发誓:「好兄弟,我一定会为你报仇。」丁一虽是他下属,但林天来与他私交甚好,一方面是因为丁一个性单纯,再则是因为林天来于公务闲暇之时本来就与下属私交甚笃,其目的在于活络感情,慰问平日查案辛劳,因此颇得下属信赖,上司诚挚交心,下属查案当然奋不顾身,个个争先。
林天来命人即刻通知丁一母亲,并嘱咐手下务必协助丧葬事宜。随即快马前往田老板家。只到半路,忽然见到面店老板魏力慌慌张张迎面急奔而来。林天来顺手拦下,还没开口,魏力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人……不……不好了,出事了……我刚刚送面粉去给田老板,他……他家仆说,说他……他死了。」林天来大惊,大声问:「田老板死了?怎么可能?时么时候?怎么死的?」
魏力喘口气,道:「我确实不知,但田家已开始准备丧事,我只想快点报官……」林天来不等魏力说完,径向田宅而去。。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二回 田大善人 … 1
第二回 田大善人
林天来快马来到田家大宅,这次他从正门进入,田老板住的地方为「府」,府外有两座辕门,三座大门,牌楼高耸,一侧门墙刻以石雕山水,另一侧门墙则是佛像彩绘,颇为典雅。左侧大门的牌匾上写着「积善之家」四个大字,右侧大门匾上的字为「必有余庆」,两座门内各有东西朝向房屋数十间。林天来凝视两匾八字良久,陷入沉思,随后跨步进入大厅。
大厅陈设极为简单,两张椅子中间有个小茶几,上有盆栽。这样的组合共三组,位于东、北、西。角落有两盆兰花,地上也极干净。林天来首次来到田府,心想:「田老板乐善好施,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没想到竟然俭朴如此。」
正想着,忽然眼前一男子从右后侧通廊走进大厅。那人极为清瘦,约略三十岁,留着山羊胡,头戴小圆绒帽,胸前挂着算盘,他一见林天来即说:「大人安好,我是账房廖动,请大人随我来。」
廖动引着林天来走过左后侧通廊,来到田老板陈尸处,但见该房只有一顶布帐、一条布被、一张席子,还有一个竹匣当枕头。桌上摆着笔墨砚台,还有一块翡翠镇石。
林天来道:「我甫得知丁一葬身火窟,立即赶来。在路上遇到面店老板魏力,告知田老板不幸身亡。仵作与四位差役已火速前来,不时便到。请借一步说话。」
他不愿在书房询问,妨碍仵作,与廖动来到书房隔壁的小房。林天来道:「田老板是否和人有财务纠纷?或是因为钱财而跟人结怨?」
廖动道:「老爷乐善好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没有和人有什么纠纷,至于财物,老爷更是没放在眼里。」林天来道:「就你所知,最近这段期间,有无可疑或不寻常人等进出田家?」廖动想了一会,道:「上个月初吧,有个人跑来,一开口就向老爷要五万两。」
林天来奇道:「什么?一开口就要五万两?什么人?」廖动道:「那人好像是个道士,我还清楚记得,那天他来的时候,穿着一件破烂黑布长衫,腰间匝着一条铜条腰带,那腰带足足有三寸多宽,上面还镶饰着八个带扣版,他一只脚穿着靴子,另一只却光着脚板走路。」顿了一顿,又道:「那人说,再过不久就是少林寺建寺一千年,他要五万两帮老爷布施。这数目大得吓人,而且他拿了钱,是不是真的拿去少林寺,也让人怀疑。再说此人态度又十分傲慢,浑身酒味,说话粗率,很不客气。老爷虽不把钱当钱,但一开始也迟疑:到底要不要给呢?」林天来点点头,又问道:「后来呢?田老板没有给钱?」
廖动道:「老爷们这些家仆集合起来,要我们每人说说看。我说:『当然不能给,这家伙狮子大开口,没大没小,胆大包天,根本是疯子,老爷不必理他。』老爷再问其他几个家丁,几乎是众口一词,看法与我相同。老爷听后很生气,大声说:『你们跟了我这么久,还不了解我吗?我看此人不简单,一开口就向我要五万两,可谓气魄超凡。哼,他敢要,我就敢给。』说完,命我立刻付给那人五万两。此事立刻传遍全省,老爷名声如日中天,蒸蒸日上,各地贤能之士,绿林大盗,山寨野王,贩夫走卒,商贾巨富,争先恐后投奔老爷,愿效犬马之力,而且从此以后,再没有人再向他提出什么非份过当的要求。」
林天来幽然神往,遥想田老板豪气。又问:「最近家里是否有任何财物短少的情形?」廖动道:「老爷对钱财数目总是没概念,也不在乎。有庙里和尚,庵座尼姑来化缘的,老爷一概大方给钱。甚至有同行做生意赔了钱的,他也常帮助周转。」林天来道:「跟田老板借钱的人很多,这些人都有还吗?」廖动道:「有的有,有的没有。老爷常常外出做生意,遇到别人还他钱,随手收下。晚上借住客栈,银子随便放在床头上,有人拿去用了,他也不问。有时候倒是别人问他:『你的银子是不是少了?』老爷会笑着说:『银子本是活物,大概自己长腿跑了。』对于财物豁达大度,率皆类此。」廖动说完,频频摇头,不知是可惜了银子,还是对田老板的阔气颇不赞同。
林天来道:「你身为田家账房,近日可有异常交易?或是可疑的巨额账目进来?」廖动想了一下,道:「老爷酷爱看戏,于此花费不少。不久前,他为了给夫人祝寿,聘请伶人来家中上演『牡丹亭』。我想大人是知道的,名伶皆为男子,当时有一饰演丽娘的名伶,胡须已经很长,仗着自己名气,竟对老爷道:『俗话说,去须一茎,赏米七石,如果老爷不吝赏我大米,我才把胡子剃了来演戏。』老爷听罢,抚掌笑道:『天下竟有这等雅事!』立即命一家仆备刀,侍立在旁。那名伶持刀削须,面不改色。计削须六十四茎。之后,老爷立刻命人搬米六百石,送到该名伶家中,如此豪举,传遍乡里。」林天来心中暗赞:「真是痛快!」
仵作与四位差役来到,林天来命仵作仔细检视田老板尸身,完事之后并且需至后院刚被烧毁的粮仓勘查,越仔细越好,不得有误。
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