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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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恋残花-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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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知府打一下颤抖,佯装镇定道:「死人之事,本官本无意干涉。况且东方礼罪不至五马分屍,传首九边,屍首发还家人亦属应份,你们就拿去吧。」他不敢再多言,说罢便领部属离场。

    其时,东方帮其余七人逐一降落刑场,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去,王家帮的骂声亦已绝耳,场外的大抵是东方帮的帮众了。

    年青的东方秀扶着醒来的老母,踏上刑台,抱住东方礼的屍首痛哭。辈份最高的东方义则拍着应生的肩头,说:「节哀。」应生闭目入神,口念佛经,默数念珠,甚为冷静,却原来是东方礼的亲生儿子。东方智则向儿子东方隆说:「隆儿,丧仪一定要办得妥妥当当,以慰三哥在天之灵。还有,把衡儿带过来……」

    东方隆环顾四周,却皱眉道:「爹,师弟不在这里。」

    话说裴衡见红白男女往北而去,不知如何追赶,恰巧遇见商队,立时掷下最後几块碎银,便抢去马匹,不断加鞭,追赶两人。

    然而路遥知马力,裴衡还没走至城门,见别人的白马神骏不减,自己跨下的黄马却已提不起劲。而且骑马时震荡剧烈,令他胸前伤口再度迸裂,渗出大滩血水,时感晕眩,一时脱力没有推马,便再追不上,只得望尘心道:「她不顾安危,还打算势刑场,与三爷关系一定非浅。再者三爷瞟过我一眼,便与红叶讲话,定必交代了我的事情……话说回头,她的轻功出神入化,亦是用剑……啊,当日客栈所见的女子,也是用软剑!难道红叶也是剑舞门的人、就是黑衣女子?但假若她是黑衣女子,便不可能现身刑场,而且三爷已死,找出黑衣女子也没用处……算吧,再追也追不上,还是尽快带杨再惜入城,然後帮忙办理三爷的丧事……」

    裴衡策马回去城外别居,见杨再惜**道已经自然解开,还坐在凳上,便上前道:「刚才事态危急,有所冒犯,请姑娘见谅。」岂知杨再惜着紧地说:「公子、公子!再惜已经向那位姑娘解释清楚,她已原谅公子,而且相约公子今夜见面!」裴衡满心惊讶,说:「怎麽回事?解释甚麽?」

    「裴公子走去不久,姑娘就回来了。她替再惜解开**道,再惜便向她解释,说再惜只是太白尚未过门的妻子,而且已怀有太白的孩子,与裴公子没有私情。又说裴公子只是再惜的救命恩人,免韩家遭灭门之祸,一直以来亦以礼相待,绝无半点儿女私情。然後再说裴公子回来苏州途中,日夜魂不守舍,一时满口沉吟,一时舞剑起来,一时茶饭不思,一时辗转难眠,时刻都思念姑娘啊!姑娘初时还有犹豫,再惜还没讲完,她便不顾而去。但待过不久,她又回来,还约定公子再见,看来她已原谅公子了!裴公子,有情人该成眷属,要珍惜啊!」

    裴衡眉头深锁,一句感谢,便带杨再惜回城。

    他们从商道长驱直进,每经过东方字号的商店和居所,都见大门挂上白灯和白布;寺、观、庙等,亦人山人海,还认得多半是东方帮帮众及家眷,亦有受东方帮恩惠的百姓。仅是苏州,已见如此盛况,若在东方礼驻足地扬州,恐怕全城哀悼,好比天子驾崩。

    杨再惜是扬州人,得悉死者是东方礼,也不禁叹息,道:「扬州府中,无人不敬仰三爷爷,郡老爷亦要卖人情帐,从不敢肆意欺压百姓。可是如今三爷爷仙游,不知扬州会成怎的地狱……」裴衡「嗯」的一声,道:「但愿三爷苦心,可以完成他老人家的心愿。」

    两人长途跋涉半月,终於抵达苏州的东方客栈。

    东方智见裴衡归来,满口责备口吻,道:「衡儿,怎麽刚才又出走了?」裴衡立时跪在地上,叩头认错:「徒儿不中用,辜负师父厚望,来不及救三爷……」

    东方智顿即心软,单手扶起裴衡,拍着对方单头,无奈道:「欲加之罪,官府要陷害本帮,三哥甘愿挡去一劫,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大事。师父亦不是怪责你,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大哥走了,三哥都走了,东方帮再不能再少一个人物,否则谁来领军,守护百姓……衡儿,那女子是何许人?」

    「回师父,刚才弟子离去,就是要带她回来。她是韩太白的未婚妻,叫杨再惜,已怀有韩家骨肉。但徒儿赶到扬州时,韩家已遭灭门,韩太白则离家未返,失踪多时,韩家上下只有她匿藏起来,避过一势。徒儿已试探过,她不懂武功,杀人凶手多半另有其人。」

    东方智叹道:「难为三哥枉死,还害众兄弟负上不义之名,无法替三哥洗冤……衡儿,若果下次是为师牺牲,苏州就交由达儿看管。但他这不肖子不长进,不学无术,一时三刻难掌帮务,所以你要赶紧练好武艺,学会生意,像高、吴两老当初辅助晧儿一样。然而当务之急,还是找人替补扬州主管。可是秀儿向来不插手帮务,应生又……衡儿,明天召开大会,该是时候让你出席,顺道从旁提点达儿。」裴衡拜东方智为师,已有十年,从没见过对方如此凝重,可见东方礼之死,对帮会的打击何其重大。

    他忽然想起新线索,道:「师父,杨姑娘曾见过刚才的红衣女子,还知道她名叫红叶,对韩家有恩,与韩太白相识。」

    东方智「啊」的一声,却不以为然似的,道;「她会救三哥,大概不是凶手……但三哥临终时与她交谈,还是派人追查较好,说不定可知三哥遗言。咦,你胸口怎麽渗血?」裴衡望见其胸膛,才知外衣染了血迹,自己还懵然不知,抱拳道:「徒儿只是旧伤未癒,刚才赶路又弄破伤口,但没有大碍。」东方智召来下人,令道:「赶快去敷药,不要再加重伤势,因为接下来会更劳碌了。」

    裴衡抱拳告退,但觉一份重担,已落在自己肩上。



………【第十二回 飞仙 (下)】………

    裴衡拜别师父,带杨再惜到内院,安排入住在自己邻房,以便监视。杨再惜待关掉房门,便道:「公子,刚才再惜一直细想,难道公子与情人的关系是秘密吗?」裴衡打理过被枕,戚一下眉,向没有回首,道:「对,希望杨姑娘能保守秘密,否则她会恨死我。」杨再惜道:「当然,小女子亦希望**之美,亦希望裴公子还记得寻找太白。」裴衡知道对方有意抓住自己痛脚,不禁嗤笑一声,道:「放心,东方帮已派人搜索韩太白,总有一天找到他。在下先去办事,待会派个侍女来服侍,先告辞。」

    裴衡吩咐侍女看管杨再惜,更严防她外出,且才回去房间包紮伤口。

    他袒开胸襟,见杨再惜包紮得不怎安妥,所以很容易松绑,自己便格外细心清洗伤口,重新包紮,但心里却想:「一个烟花女子,城府却比我要深,我真的适合在江湖打混吗?达师兄看似不学无术,其实只是装傻作懵,武功和心计远胜於我;师父要我扶翼达师兄,我哪能胜任?李先生讲得中肯,人心险恶,轻易向人坦白,确实危险非常。三爷武功再高,再讲忠信,仍要枉死於官府阴谋中。我呢?我只是一颗雀粟,掉进江河,只有随波逐流……」

    他回想东方帮自创立,已斡旋於官民、商农之中,虽然获利不少,但确是在风浪中为民谋福,绝非奸商恶贼。然而自首辅张居正死後,皇帝便丧心病狂,劣性尽现。自古皇帝不理朝政,本是无伤大雅,但任由宦官及佞臣把持朝政,逼得朝臣若非阿谀奉承、苟且偷安,便即辞官归里。京师民众更首当其冲,成为贪官污吏掠夺之地。至於江南富庶,亦自然成为皇帝官宦敛财之所。十多年来,若非江南本身富饶,以及东方帮及其盟友与朝廷斡旋,抵制官府无理徵收,天堂亦难免变地狱。亦因如此,朝廷里贪图富贵的小人,对东方帮为首的帮会心存芥蒂。他想到今次东方帮与王家帮同时受创,获益最多者,其实是这群视帮会为眼中钉的贪官;始作俑者,亦多半是朝廷。

    他心绪不宁,想要踱步散心,却来到自己的书房。他打开房门,便瞧见数个书柜,放得密密麻麻,随即回想往昔,每天除了背诵四书五经,就是写诗造词,又不忘练字百篇,工於笔画。但时至今日,才把读过诸子百经、注疏劄记、商农百工之书,读得通透;在帮会度过十年八载,见识过各地人情方物,才知晓何谓「大学之道」。

    「当初寒窗苦读,不过要尽孝父母,光耀门眉。当有幸当上师父的副手,即满心为民请命。认识牡丹後,便想与情人相宿相栖。听过李先生的教诲,又想隐居山林,修心养性。到头来却一事无成。张夫子啊张夫子,到底如何才可如你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当一个完人啊?」

    他很懊恼,懊恼得抱头沉思,不吃不喝,闻风不动,直至子夜。

    子夜,乃是期外之约。裴衡回到别居,见牡丹还没应约,便乾坐在床上,盯着窗户。忽然,喉乾令他清醒,便去炊房烧水,泡了茶,可是喝了几杯,仍不见牡丹到来,便愈加怀疑杨再惜的说话,焦急起来,道:「糟糕,牡丹行事谨慎,与我定下十日之期,正因为难以相约。她岂会借别人之口,来传话约会呢?假若杨再惜出卖我,向东方帮的人告密,岂不是让牡丹身陷险境?不行,我宁愿别人怪我爽约,总好过牡丹受苦!」

    无声无息之时,牡丹偏偏在此时来临。

    依旧的相貌,依旧的衣裳,依旧的剑鞘,依旧的销魄。牡丹走到裴衡面前,摸住裴衡的胸膛道:「衡,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更不应该刺伤你。」

    裴衡有些错愕,但轻轻搂住牡丹,道:「我才该要道歉,那一剑是该受的。之前我连番失约,害你伤心,已足以天打雷劈。」牡丹一直钻进裴衡怀中,没让对方看见自己咬唇,又道:「没关系,以後能再见就好了。」双方沉默,都知对方怀有心事,却不敢询问。

    「牡丹,我心情很坏,因为三爷为了帮会含冤枉死。我很讨厌官府,想杀尽贪官酷吏,却没有本事。我更恨自己何不考取功名,辅助皇上,杜绝小人。如今东方帮和王家帮深受打击,不知道何时,又会有人牺牲。说不定下一人是我。三爷身先士卒,我尊敬他,亦会效法他,遇到任何困难都不会退缩,以帮会为先……」

    「难道你没有为我着想?」牡丹欲推开裴衡,但又怕对方瞧见自己的脸,只低声道:「我……我不允许你去送死。」

    裴衡感到牡丹异常温柔,搂得更紧,立时芬芳扑鼻,心就更软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否则我们无须偷偷约会,亦无须事事受制肘。虽然你从不坦白身份,但我知道你是剑舞门弟子,你教我的是剑舞门绝学拂指剑。三爷看穿我懂得拂指剑,可是我没有承认,也没有供出你的名字。我不希望黑衣女子是你,现在亦知道不是你,可以放心……」

    牡丹惊讶地说:「甚麽黑衣女子?她也懂得拂指剑?」

    裴衡却意不在此,只因爱人提问,才顺口透露详情,道:「我们夜访王宅後,发现城里有一名黑衣女子。她既懂韩家剑法,亦懂拂指剑,几乎将我杀死。幸好三爷及时营救,我才得以保命。她用的正是拂指剑,每式每招我都认得。我早前两次失约,一次就是受伤以後,遭三爷监视,无法抽身,另一次是往扬州查事。可是我们如何追查,还是没有黑衣女子下落,只一直怀疑是剑舞门弟子。」

    牡丹轻轻推开裴衡,担忧道:「你……还知道多少剑舞门的事?」

    裴衡立把牡丹拉回来,亲一下嘴儿,道:「只有这些,也不想知道更多,已没有事情可将我们分开。无论你来自何处,我都不会离弃你,真的……」

    牡丹听见表白,默默垂头暗喜,又继续紧抱。

    裴衡吃一下胸口的痛,却没有表露,只道:「今天我在刑场,一名女子突然现身去救三爷,但又忽然离去,轻功出神入化。三爷临终时与她说话,可是无人听见,然而她认识韩太白,定是知道甚麽秘密。」牡丹又沉默一会,才道:「我知道,她是我的师妹,可是已经脱离剑舞门。」

    裴衡忽然认真,用劲捉紧牡丹的手臂,道:「你知道她身在何处吗?快告诉我!」

    牡丹吃痛得退後两步,摸住已印上指痕的双臂,皱眉道:「我不知道,也不想再谈了……难道你今夜前来,只为套我的话?假若如此,我便要後悔了!」

    裴衡登时愣住,上前搂住牡丹,道:「我们难得再会,应该高兴,应该吃饱喝醉。」但见对方只默默点头,似是犹有余悸,不禁自责浪费对方好意,破坏良夜美景。他不敢再胡言乱语,只默默温酒,看着情人专注烹调小菜,然後二人共举酒杯,直至麻木了哀愁,又望着情人秋波传情,醉暖心窝。接着,他抱起对方躺在床上,使对方伏在自己,再吻着对方的香项,解开束带,撩开衣衫……

    忽然,牡丹捉住裴衡双手,却是衣衫已放,露出蔽胸的宝袜。她眼神带着爱意,但是面上却是无奈的苦笑。尽管如此,她还是深深地长吻裴衡,接着绕到屏风之後,吹熄灯火,再回来伏在裴衡的身上。其时的她已经一丝不挂,任由裴衡去抚摸,任由裴衡去疼爱。

    翌晨,鸟儿吱吱喳喳,凉风拂起头发,扰攘裴衡的鼻孔。他醒来便感一阵头痛,遂不断拍打自己的额头,好不容易才集中精神,但左右探看,发觉牡丹已一如既往,独自先行,唯一不同,就是他俩已非处子了。

    他梳洗整理,抖擞精神,便返回现实,纵马飞驰。直至回到府城附近,见到满目白巾,才记得东方礼昨日自刎,不由得摇首叹息。

    他一路飞驰,才刚回到东方客栈,便有人前来,道:「禀公子,四爷刚召集众人到『同济堂』,请公子起行。」他见来人於帮中地位不低,是个小头目,竟要亲自来通传,便知召集一事殊不简单,问道:「师父还召集了谁?」来人道:「自然是二爷、公子晧等人了。」他听见便神色凝重,因为感到一场争权恶斗,似乎已暗中展开了。



………【第十三回 阁老 (上)】………

    门户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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