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贵和高明送来了酒菜。
他们没有惊动胡大鹏,只是小心翼翼地轻手轻脚,将酒茶搁在小桌上,然后退了出去。
山里的菜离不了是大块的腊鱼腊肉,酒是用一个精致的小坛盛着,不用问,光看这坛子,便知是陈年的好酒。
胡大鹏睁开眼气色已显得好多了。
他移身下床,在小桌旁坐下,眼光望着小神龛,嘴里咕噜着不知说些汁么。
忽然,小石洞门“吱”地一响,石门打开了。
徐天良从床后走了出来。
他面色通红,神情俨然,双眉身蹙着。
他走到小桌旁,一声不吭地坐下。
不用说,他练气的情况一定很不顺利。
胡大鹏没有说话,抓起酒坛,揭开坛盖,给徐天良斟了一杯酒。
徐天良仰脖一口欲酒,手捏着空酒杯,目光盯着胡大鹏。
胡大鹏酒坛凝在手中,没再斟酒,在等候着他的问话。
徐天良抿抿嘴道:“我按混元金刚练气法练气,何会出现气血不合,真气岔乱之状?刚才险些走火入魔。”
胡大鹏斟满两杯后,放下酒坛,缓缓地道:“这是因为你有功底的缘故,功底愈深,练此气法,危险愈大,因此练此气法之人最好是无功底之人,若是功底深则需因势利导,循序渐进练习,切不可操之过急。”
徐天良目光烁地道:“我没有多余的时间。”
胡大鹏沉静地道:“可这是你对付毒连花指的唯一办法。”
徐天良沉声地道:“请你实告诉我,练此气法需要多长的时间!”
胡大鹏端起酒杯,吁了一口酒,目光深沉地道:“少则三、五年,多则一辈子。”
徐天良霍地站起,目芒如电:“你是在作践我?”胡大鹏不动声色地道:“请徐公子稍安匆躁,老夫的话还未说完。”
徐天良怔了怔,复又坐下。
胡大鹏道:“老夫刚才所说的是一般的情况,倘若有功底的人能找到合气之法,练此气功就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听师傅说,少林寺曾有一位半途出家的弟子,为了对付西域来的气功高手,受命练习此功,仅在半月时间便练成此功,从而击败了西域的高手,保护了少林寺的声誉!”
徐天良脸色在变化,若有所思。
胡大鹏又道:“徐公子不必过虑,大不了老夫这洞窟多住半月而己,一切都由天命,所谓是成者我幸,败者我命,尽人事,而听天命矣。”
徐天良眉头舒展,淡然一笑,端起酒杯:“胡大爷言之有理,请。”
胡大鹏笑笑,举起了酒杯。
此时,李天奎掀开竹布帘闯了进来:“老爷,要……出獒了!”
徐天良的心砰然一跳,杯中酒洒溢出酒杯,洒落在桌上。
胡大鹏脸上放出异彩,将手中酒杯往桌上一墩,呼地站起:“走!”
他刚迈步出步,名扭头对发楞的徐天良道:“徐公子是否也去瞧瞧?”
徐天良咬咬下唇,将酒杯凑到唇边,一砍而尽,然后一甩蓬乱的头发道:“走!”
洞穴西隅的地窖旁,围着齐贵、高朋等六七条汉子。
众人见胡大鹏来了,立即让开铁窗边的位置,分别到两侧。
胡大鹏领着徐天良在铁窗旁蹲下,李天奎也蹲在一旁。
徐天良透过铁窗,往地窖中看去。
这地窖和他在深山涧看到的那座“争雄战场”的地窖,大致相同,只是相对而言,这地窖更大一些,更结实一些。
地窖大了,但獒种却少了,只剩下了最后两条狗。
狗已都有四个月大了,长得特别高大凶猛,但却极瘦。
瘦是有原因的,因为在四个月中,它们得不到任何食物和水,唯一生存的手段,是在厮杀中吞食自己的兄弟姐妹。
九狗剩下了两狗,其余七狗均已被两狗吞食,吞食七个兄弟,维持两狗四个月的生命,本身就是个奇迹。
如果这两狗中,还有一狗能将另一狗吞食,剩下的这条狗就是“九狗一獒”中的獒了。
常常会有这种情况,剩下的两狗经过搏斗后,两败俱伤,双双死去,那么育獒就得宣告失败。
因此,可以说胡大鹏的育獒,已到了最关健的时刻。
十五年育獒均告失败,此次能否成功?
大家都显得十发激动。
徐天良也很激动,但他却是与众人绝然不同的另一种心情。
徐天良的目光从地窖的左角,扫到地窖有角。
左角里躺着一条浑身黑毛的狗。
右角里蹲着一条黄白毛相间的狗。
黑毛狗懒洋洋地躺着,一动也不动,但那双闪着冷芒的眸子,却警惕地注视着黄白毛狗。
黄白毛狗伸着头,咧着嘴,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双眸狠狠地盯着黑毛狗,那模样仿佛是在考虑,是先咬对方的脖子,还是先咳对方的肚皮。
徐天良见过这两条狗,但因当时有九个狗崽,现在两狗又已经长大,他无法叫出它们的名字。
耳边响起了胡大鹏低低的声音:“左角的黑毛狗是地兽,有角的黄白毛狗是天威。”
原来是这两条狗崽!想不到它们竟成了争獒的对手。
李天奎的声音接着响起:“它们已坚持半个月了,今天这场生死博斗,必不可避免,你小心看着。”
其实,不用李天奎解释,徐天良已知这场“地窖争雄”的最后一幕,已以拉开了序幕,因为天威已摆开了进攻的架势。
天威与地兽实际上已饿得痛苦难耐,从它们干瘪软绵的舌头,可以看出它们已是毫无力气了,根本无力战斗。
徐天良在想,此刻恐怕任何一条吃饱了的小狗,就能将它们不费力气地咬死。
然而,他们必须厮杀和搏斗,不惜一切手段去吞食对方。
它们又饥又渴,人渴极的时候,可以喝自己的尿,而它们办不到,因为按驯獒图所示,地窖里撤上了一层厚厚的石灰,想要在地窖里找到一点可以吃喝的东西,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除了厮杀、吞食自己的兄弟,它们无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徐天良眼中闪射出灼炽的光亮。
自己的处境是否也如同这两只獒中狗厮一样,除了去拼命地厮杀,以求生存之外,也已别无选择?
他异样的表情,引起了胡大鹏注意。
胡大鹏贴近他耳根道:“为生存而厮杀,这是动物的一个特性,这并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大惊小怪的,这种事在动物中经常可以看到,比如说螳螂*之后,雌螳螂为了获得产后的营养,便将雄螳螂吃掉,母蝎子在背上生产仔后,蝎仔们为了生存的需要,便把母蝎子给分食了,驯獒只是根据这些原理!”
“看!”李天奎发出一声轻轻的低呼,“天威出动了。”
胡大鹏顿住话音,抿住了嘴唇,抓住铁窗边沿的手指,在不住地颤抖。
十五年的心血与希望,就在此一举,他怎能不激动?
徐天良的心思在骤然之间,也集中到了这两条狗的身上。
是天威胜,还是地兽赢?
抑或,天威与地兽两败俱伤?
天威蹲着的身子绷直了,然后迈开了步子,奔向地窖的左角。
它终于忍耐不住饥渴的煎熬,向地兽正式提出了挑战。
近一个月来,天威与地兽都一直处在饥渴与焦躁,凶恶与惊恐之中,它俩都在极力地忍受着,等待这最后拼杀时刻的到来。
它俩意识到这是兄弟俩最后的殊死一搏。
这与两名武林高手生死决斗一样,将会是强存弱亡,生死立判的决斗。
天威发出“汪汪”的叫,声音洪亮震耳,地窖都在颤动。
它这是声嘶力竭的叫,是在向地兽发出进攻前的示威,气势逼人。
李天奎禁不住低声赞道:“好家伙!饿了这么久,居然还有如此神威!”
地兽仍躺在左角里,动也没动,只是微微地往上扬了扬。
徐天良瞳仁深处闪过一道幽光。
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预感,地兽会赢得这塌殊死搏斗的胜利。
天威叫着,围在地兽面前来回奔跑,吡咧着长嘴,显然它想把地兽激怒起来,好与之硬对硬地干一场。
但地兽仍趴着没动,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仿佛已无力反抗,准备慷慨献身。
天威来回奔跑了十余趟,却仍不敢贸然发动进攻。
它明白只要自己稍一不慎,便会成为这位弟弟的美食。
它仍然奔跑示威,但声势渐减,步子显得有些焦躁,也不似初时有力,尾巴茸拉下来,身子一摇一摇的像条醉狗。
胡大鹏忽然轻声道:“它是装的。”声音顿了顿,又道,“尽管如此,它今天恐怕仍是凶多吉少。”
徐天良没有说话,脸色却阴沉得可怕。
突然,天威猛一转身,张开大嘴,毗出尖利的牙齿,咬向地兽的颈脖。
它这一扑,凌厉而凶猛,敏捷而准确,是致命的一击。
地兽到此时仍趴着,丝毫没有躲避与反抗的样子。
徐天良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难道地兽真已丧失了抵抗能力?
胡大鹏沉着脸,睁子睁得圆圆的。
李天奎发出一声压低了欢呼:“天威就是獒!”
眨眼间,天威已扑到了地兽的身上。
徐天良心一沉,手攒紧了拳头。
看走眼了!事实并非如自已预料的那样,胜利者将会是天威。
但,刹时间,他眯起的眸子陡地睁大。
胡大鹏阴沉的脸上绽出一抹笑意。
地兽出人意料地猛一蹲后腿,奇迹般地从天威的肚皮下穿过,从后胯一挣脱出来。
天威嘴角咬到地兽颈皮上的一撬毛,身子却扑了一空,撞到角墙上。
地兽挣脱出来后,立即转身,瞪着闪头凶光的眸子,张开大嘴朝天威后身部狠狠咬去。
徐天良一拳击在地窑石岩上。
这个畜性,自己居然被它骗了!
第三十七章 十五年辛苦育一獒
地窖内骤变的情况,令人咋舌。
所有的观看者都几乎呆了。
天威也因扑空而惊骇,一时竟无法掉转身来。
地兽一口咬在天威的右大腿上,“嗤”地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胯肉。
天威嗥叫一声,猛然窜过,沿着壁角仓慌逃窜。
若在正常的情况下被咬一口,撕去一块肉,对天威来说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此时情况不同,天威又饥又渴,不仅体力难支,就是精神也处在恍惚之中,因此一旦失手,便立即垮了下来。
这是精神与肉体的崩溃。
天威逃躲到右角里,伸出舌头舔着自已身上的血。
血像灵泉,它越舔越馋,使劲地挣扎*起来,仿佛*的不是自己的血,而是地兽的血一样。
徐天良抿起了嘴,脸色微微泛白。
他明白,人与狗一样,如果精神崩溃了,失去了求生,复仇的意志,那么,再也无任何希望了。
地兽连毛带肉吞下一块后,立刻精神大振,抖了抖身躯,全身的黑毛竖起,象旋风般在地窖里狂奔吼叫。
吼声如沉雷滚动,地窖在颤抖,众人只觉震耳欲聋。
地兽吼叫声中,扑到天威身上。
天威还在舔着自己的血,已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
地兽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便咬断了天威的喉管,贪婪地*起血来。
天威仅仅挣扎了两下,便寂然不动了。
“成啦!”高朋拍着手道:“老爷,出獒啦!”
李天奎涨红着脸,激动地道:“老爷十五年的心血总算是没白费,我们终于育出獒了!”
胡大鹏一旁道:“别高兴得太早,这还不能算是真正的獒。”
“为什么?”李天奎翘着嘴道:“这不是九狗一獒吗?”
胡大鹏目光瞟着徐天良道:“它还只能算是契种,它一生在困境中长大,弱肉强食,嗜血成性,必须经过驯育才能使它成为真正的獒,此刻若是把它放出来,它会毫不犹豫地咬死这里的每一个人。”
徐天良插嘴道:“真正的獒,将会是怎样的模样。”
胡大鹏凝视着他道:“真正的獒,将回原它狗的本性,它盲目凶残的野性,会变成通达人性的忠勇,它将嫉恶如仇,忠于它的主人与朋友,对敌人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徐天良问道:“要多久才能将它驯育成獒?”
胡大鹏摇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据育獒天书研载,过了腊月,到明年初春之时,大概就行了。”
徐天良暗自咬了咬牙。
大约还有四至五个月的时间!
胡大鹏吩咐李天奎等人道:“下面就要驯獒了,大家立即出洞去逮狼,要活的,愈多愈好。”
“是。”李天奎兴冲冲地应着,手一挥,领头众人往外走。
“齐贵。”胡大鹏对着引徐天良入洞穴的樵夫道:“你不会逮狼崽就留在洞穴里照料一切。”
“是。”
齐贵也领命,退出了洞穴。
地窖旁只剩下了胡大鹏与徐天良两人。
胡大鹏扁扁嘴,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
突然,地窖里响起一阵雷鸣似的吼叫,叫声比先前更加有力,引得洞穴里也是一片回声,一阵颤栗。
徐天良的脸转向地窖铁窗,目光触到地兽,一阵心惊肉颤。
地兽已吞食了天威半个身子,仰起头,张着血淋淋的嘴,朝着徐天良吼叫。
徐天良脸色阴沉,森森地道:“它为什么对着我叫?”
胡大鹏静静地道:“獒格外灵敏,也许它嗅到了狼群气味了。”
徐天良心弦一震,他想起了大漠死亡谷中的师傅与狼崽。
他思忖片刻,正色道:“你真打算把地兽驯成獒?”
“是的。”胡大鹏沉静地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只有育成獒才能对付西门复,才能完成洁玉的心愿,为她报仇雪恨。”
徐天良无言可对。
胡大鹏提到了娘的遗愿,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胡大鹏道;“请回洞窟继续用酒,想必你已经很饿了,很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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