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缓缓地坐下,抓起茶壶,倒了一碗茶,旁若无人地喝了起来。
来人的这副派头,立时惊动了赵家府内外的人。
见到来人设下小桌的人,都在想同一个问题:此人究竟是谁,想要干什么?
当然。谁也不知道,来人就是皇祖圣命使者徐天良,目的就是要杀赵百万。
徐天良静静地坐着,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他很沉静,但有一丝困惑。
他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杀赵百万,取他的内衣衫,而且那都是些简单可行的方法,他不明白,主人为何要命他采取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中下手方法,实是令人费解。
府门外的人,已看出徐天良是有意寻衅而来,怕事的人赶紧悄悄溜走。
敢到赵百万家寻衅,而且是挑中赵百万六十大寿这一天,这人可绝不是等闲之辈!
好事的人,退到街道两旁的屋檐下,指手划脚地窃窃私议着。
他们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戏看了。
赵府门内走出三个人。
为首的是赵家掌内外事务的总管赵德华,其余二人是三十出头的精壮汉子,从高凸的太阳穴可以看出他俩的内功深厚。
他们看到这里发生的事,已是相当重视。
赵德华眯起的眼缝里,两道精芒射向徐天良。
徐天良是对着大门方向坐着的,但因他戴着顶大竹笠,又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
可是,光冲着徐天良面向大门摆桌这个姿势,便知他是冲着赵府而来。
目光再扫过小桌面。
没有签筒,没有龟壳,没有八卦阴阳盘,没有笔墨纸砚,不像是个算命测字摊。
可是,那竹竿布卷上的字……赵德华眨眨眼,抢起步,准备上前。
此时,人群中忽地窜出一人,直奔小桌而来。
此人是一位身披华丽袈裟的光头和尚。
赵德华凝住脚步,身子往回一缩。
他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决定暂先静观其变,再作定夺。
和尚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魁梧,长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很有几分派头。
和尚在小桌前站定,一抖袈裟,双掌合十,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本僧不法寺六不和尚,见过施主。”
徐天良竹笠下脸上的眉毛一攒。
不法寺?
六不和尚?
好古怪的称号!
赵德华闻言,也脸色微微一变。
这和尚是否与竹笠人同党?
徐天良没有答话,也没有回礼。
六不和尚又打了个拱道:“不法寺,顾名思议是不守法规的寺庙,本僧法号六不乃是个不戒荤、不戒酒、不戒赂、不戒偷、不戒色、不戒杀的和尚……”
六不和尚出言惊人,满街皆惊。
这算什么出家人?若此六不戒,简直就是与强盗无异!
顿时,响起一片嘘唏之声。
徐天良犹自低头喝茶,无动于衷。
赵德华脸上掠过一丝阴云。
这竹笠人好深厚的定力!
六不和尚继续道:“本僧自认作恶多端,罪孽深重,但不知什么时候能死?”
“你问得不是时候。”徐天良答话了,声音又低又沉又冷。
“不是时候?”六不和尚抬头望望天空道:“今天天空出现血霞之光,必要死人,这正是死人的时候,我为什么问得却又不是时候?”
“因为今天要死的,不是你。”
徐天良头也没有抬,说话的声音却是那么冷,冷得人令人心悸。
街心似有一股刺骨寒风刮过。
赵德华禁不住打了个冷噤。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六不和尚拍掌叫道:“哈哈!不是我死,我今天还不会死,阿……弥陀佛。”
徐天良沉声道:“你可以走了,不要拦住我的生意,马上就会有人来问生死了。”
六不和尚跳着蹦开,口里犹自叫着:“我不会死,也不会走,我想看看今天到底是谁会死。”
六不和尚左一个“死”字,右一个“死”字,使赵德华感到很难堪,今天是赵老爷子的六十大寿之日,这个“死”字可是犯忌的!
两名精壮汉子早已忍耐不住,卷起了袖口,随时准备出手。
赵德华今日不愿惹事,挥手阻止二位汉子,然后踏步走了上去。
在小桌前站定,极有礼貌地拱拱手道:“这位先生,您的摊桌放错地方了。”
徐天良端坐在木板凳上,低头喝着茶,对他的话不闻不睬。
赵德华不觉微微一颤,想他赵府总管家的身份,几曾有人敢对他如此轻蔑过?
但,今日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他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仍客气地道:“先生尊姓大名?”
徐天良冷声道:“叫赵百万出来,我要替他断生死。”
“赵百万”三个字从徐天良口中吐出!宛若在街心响了个炸雷。
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武林中,没有几个人能直呼“赵百万”这三个字的。
很显然,这人是在吵扰赵百万的六十寿诞。只是,这种吵扰的方式太奇特了,奇特得令人无法相信。
赵德华咬了咬嘴唇道:“这位先生,是不肯给赵老爷子面子了?”
他语气中加添了几分威胁的压力。
看来不动强,搬不走这块石头。
他自信凭两名精壮汉子,再加上自已的力量,一定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
他正待下令身后的两名精壮汉子动手。
此时,一声呛喝,走来一簇人。
“闪开!青城少主霍长青到——”高昂的喝呼声,在街空中激荡。
这时候街上看热闹的人已多达数百余众,一片噪杂之声随之而起,人群纷纷向两旁闪开。
八名一式身着紧身蜜扣短褂、青裤、虎皮靴、背插长剑的青城派弟子,各捧一个盒,走向赵家府门。
八名青城派弟子后面,走着青城少主屠龙神剑霍长青,在他的身后,有八名一样打扮的弟子。
霍长青二十五岁,得青城派屠龙十三剑式真传,是青城派未来的掌门人。他心高气傲,好出风头,极爱抖气派。
他今天前来向赵百万拜寿的这份气派,确也是够威风的。
青城派弟子的队伍停在了街心。
他们无法再往前行进。
因为徐天良的小桌拦住了路,他们若要进入赵家府,就得改变队形。
赵德华看到霍长青,便立即示意身后的两名精壮汉子不要动手。
他熟知霍长青的个性,这位青城派的少主一定会来管这闲事。
果然不出所料,霍长青大步走了过来。
他斜瞟了徐天良一眼,问赵德华道:“赵总管,遇到麻烦了吗?”
赵德华含笑道:“青城少主霍少侠驾到,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霍长青神气地扬起头:“这是怎么回事?”
赵德华道:“这位先生的摊儿,摆错了地方。”
“哦,既然是摆错了地方,叫他换个地方不就行了?”
霍长青话音中,充溢着嘲弄与不屑的意味:赵德华皱眉头道:“我已经向位先生说过了,可他不肯。今天是老爷子的大寿之日,又不便伤和气,实在令我为难。”
霍长青冷声笑笑:“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好了。”
这句话正中赵德华下怀,他赶忙后退一步道:“烦劳霍少侠增色。”
霍长青横移一步,立在小桌前:“喂,请摊儿移到路旁去。”
他口中吐出个“请”字,态度已是相当客气。
然而,他没有得到一丝半点反应。
徐天良端然坐着,一丝不动,仿佛不曾听见,这种冷待,是令人难耐的,何况受冷待的人是霍长青。
他脸色变得冷青青的,沉声道:“你是谁?”
徐天良沉冷地道:“我就是我,谁也不是。”
这话令人听得有点毛骨悚然,又觉得莫明其妙。
“当”霍长青长剑弹跃出鞘,满脸带着杀气道:“我倒要看看,这个谁也不是的先生,究竟是谁?”
说话间,手中长剑电掣般击出,一道寒光穿过徐天良头顶竹笠边缘,停在离他颈脖不到半寸之处。
徐天良仍然未动,连竹笠也不曾动一下。
霍长青剑尖一阵抖颤:“拔出你的剑来,咱俩见个高下。”
徐天良的木凳底板下搁着那柄天神剑,但他不会对霍长青使剑,因为霍长青不是他的目标。
他依然故我,不闻不问。
霍长青震怒了,手中的剑横着往小桌面上一拍:“我叫你把板凳下的剑拔出来!”
赵德华心中一惊。
板凳下藏有剑?
此人一定是为赵百万而来!
他悄悄扭头向门口的家丁丢了个眼色,示意快去向赵百万请示。
徐大良没有去拨剑,却微微抬起头,眸子里有两道冷峭摄人的绿芒,用轻得只有霍长青一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不要逼我,我要找的并不是你,假若拔出板凳下的剑,你就死定了。”
霍长青模糊地看到一张极为恐怖的脸,那脸堆满着疤痕,疤痕中有两只凶残的狼眼盯着他。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他的心头。
顿时,他感到好为难,表情显得有点儿尴尬。
不撤回手中剑,他自量份量够不上赵百万,恐怕不是对方的对手,撤回手中剑,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青城派少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这时,人群中响起六不和尚的叫嚷声:“青城派果然是名门正派,霍少主名不虚传,从不欺人,从不与不愿出剑的人、无力抵抗的人交手,这才是真正的侠士。若换了我六不和尚,懒得与他罗哆,一剑早就戳下去了。”
“青城派果然有气派!”
“霍少侠年轻老成,宽有气量,令人敬佩。”
人群可一片议论。
霍长青长剑一挽,一个极其漂亮的动作,将剑收入鞘内,朗声道:“本少主,从不与不愿抵抗者动手。你不愿出剑,就算了,日后待你愿意出剑的时候,本少主再与你公平交手,让你见识见识青城屠龙十三剑式的厉害。”
他说完,往后连退数步,将青城派弟子带到路旁站定。
赵德华心中疑虑翻滚。
这个六不和尚像是在有意帮助竹笠人,在巧妙对付自已,其居心何在?
霍长青已经退下,且明言不想动强,把他刚踢出的球,又踢了回来。
赵德华眯起了眼,在思考寻找一种妥善处理竹笠人的办法。
他还拿不定主意,府门内又走出六人。
走在前面的是赵震山,赵伏山兄弟,其余四人都是府门内院的保镖。
他们个个面色凝重,身带长剑,显然是接到赵德华的告急信号而来。
“二少爷,三少爷。”赵德华躬身道:“这位先生……”
赵伏山挥手阻住他的话,独自跨步向前,走到小桌前。
徐天良伸手抓起茶壶,倒了一碗茶,端在手中。
赵伏山冷着声道:“这位先生,今天是家父六十大寿之日,客人不少,请先生借光如何?”
徐天良淡淡地道:“我找赵百万,你来干什么?”
赵伏山脸色涨红,两额青筋暴起,抿着唇道:“你找家父做什么?”
徐天良冷冷地道:“布帘上写得很清楚,何不自己看看。”
赵伏山重重地一哼:“你想找死?”
徐天良悠悠地道:“生死有命,由不得你。”
赵伏山脸上肌肉一阵抖动,几分气愤,却含着一片轻蔑的不屑。
赵伏山挥手一扬,一巴掌拍出,“嗖”徐天良头上的竹笠飞上了天空。
赵伏山、赵德华、赵震山和霍长青等人皆是一怔。
围观的人群中,能看到徐天良面部的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呵!”
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一个丑得出奇的可怜人。
赵德华急声呼喊:“他板凳下面有剑!”
随着赵德华的喊声,赵伏山的剑已出鞘,而且轻而易举地抵住了徐天良的咽喉。
赵伏山笑了,笑得很是得意。
赵震山也暗自吐了一口气。
这个丑人丝毫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刚才的告警只是一个虚惊。
赵伏山含笑道:“你板凳下真有剑?”
徐天良昂起脖子,将手中茶碗送到嘴边,赵伏山手腕一抖,剑锋击在茶碗上,“当!”茶碗碎下,茶水渐了徐天良一身。
“拔出你的剑来!”赵伏山沉声道。
他已没把徐天良放在眼里。
突然,六不和尚嚷道:“喂!丑汉子,你的竹笠,我替你拿着,待你替赵老爷子断过生死后,我再还给你。”
徐天良扭过头,缓声道:“谢了。待会一品香酒楼,我为……”
冷冰的语气中,带着豪迈与自信,骄狂得令人吃惊。
赵伏山脸色变了,长剑又抵住徐天良咽喉:“你是谁?你来此想干什么?”
徐天良冷冷地道:“你不配与我说话。”
赵伏山牙齿咬得格崩地响,眸子中闪出悸人的凶光:“拔剑吧,我要宰了你!”
徐天良淡淡地道:“你既然不配与我说话,就更不配与我动手。”
赵伏山怎能咽得下这口气?手微微用力,剑锋刺下,将长剑的寒芒遮去一丝。
徐天良丝毫未动,面色异常地平静。
他知道在这大庭广众之中,赵伏山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剑真正地刺入咽喉。
身为赵家的三公子,怎能在爹爹六十大寿的喜日,妄开杀戒,当众杀死一个手无寸铁而又存心不抵抗的人?
然而,他却真心希望他能—剑杀死自己。
他有许许多多说不清的烦,种种令他心惊肉跳的害怕。
他像一只独狼,流窜在漆黑的草原上,不知所措。
可他实际上比独狼还要凄惨,独狼的生命属于自己,而他的生命属于皇陵,独狼有活动的自由,而他的一切行动都是听命于主人。
仅仅才当上一天杀手,他便已厌倦了这种杀手的生活。
死,也许是种解脱。
自杀,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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