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刺- 第4部分

　　“大王，”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我皱了皱眉，把西施抱起放在腿上，看着来人。

　　“伯嚭啊，有什么事么？”

　　“臣是来禀报大王，伍相前往齐国的时候，把他的子嗣也都带到齐国去了，我怕伍相他……”

　　“他敢！”我心中一惊，将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掷在地上，吓得那些宫女都停止了奏乐和歌舞，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令她们退了出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伍相虽然是先王钦点，但他这些年都和大王颇有分歧，我只怕……”伯嚭虽然只说了半截话，我也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了。

　　“你刚才所说可属实？”

　　“字字属实，伍相府中再无他一个子嗣，大王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伯嚭恭声道。

　　“那就有劳太宰了！”我不耐地挥了挥手，“若是属实，你立马替我拟一道诏书，召回伍子胥。”

　　“是！”伯嚭脸上露出一阵欣喜，躬身退了出去。

　　“大王，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西施替我斟了一杯酒，柔声问道。

　　我心中一暖，看来这么多年夫妻，她还是关心我的。

　　我接过酒杯，摩挲着她柔软的玉手，笑道：“没事，你只需陪夫君我行乐就是了！”

　　“大王~”西施难得撒一回娇，那声音简直酥到了我骨头里去，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对着她的红唇深深地吻了下去，大殿之中只听得一阵呢喃之声。

　　深夜，相府。

　　天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似是预示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伍子胥静静地坐在屋中，案上的油灯熄了又灭，灭了又熄，只是等不到他要等的人到来。一阵叩门之声响起，将伍子胥从沉思中惊醒。他叹了口气，走出房间，此时天下已下起了倾盆大雨。

　　“该来的终究来了么？”伍子胥自嘲似的笑了笑，吩咐人去开门。

　　见到来人是伯嚭之后，他的心终于完全沉了下去，因为随之而来的，是他手中盘子上的一把短剑。

　　属娄剑！

　　这便是我的下场么？伍子胥看了看满脸嘲笑的伯嚭，叹了口气，把剑拿起。旁边的邻居听得动静，都跑过来围在院子里看着新鲜，好奇而担忧。

　　“竖子小儿，竖子小儿啊！”伍子胥仗剑走进雨中，大雨不一会儿便将他全身打湿，花白的头发散乱，粘在他脸上，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一张狰狞的老脸，宛如神魔降世，惊得伯嚭不禁退后一步。

　　伍子胥只不屑地一笑，并不理他，径自走到院中，仰望着苍穹，许久方才低下头，朝周围的人道：“各位乡亲，夫差沉迷女色，听信谗言，诛杀忠臣，他要我性命，我不得不给……但我只怕他的荒淫害了吴国的千万百姓……我死后，请你们挖出我的眼睛，挂在东门之上，我要看着越国的军队开进吴国的都城！”他说完这番话，便横剑往脖子上一抹，一道血光闪过，一代名相就此一命呜呼，只剩下满脸惊骇的众人愣愣地立在雨中，浑然不觉天空的雷响。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四）
……

　　十年后，吴国都城。

　　城外喊杀震天，箭如急雨，阵阵落到城墙之上，许多吴兵当即被透胸而过，翻身落下城墙。墙下不时传来一阵阵雷鸣之声，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越军在攻打城门。

　　一声声的闷响宛如一声声的警钟，敲在城中之人的心里，听这阵势，城门不久就快被攻破了吧。城墙上那双枯萎的眼睛，你可曾看见面前的腥风血雨？伍子胥啊，你当年的一番话，让多少人跟着你陪葬！

　　“大王，大王不好了！”伯嚭匆匆忙忙地跑进殿中，满脸血污遮掩不住他的惊恐和疲惫。

　　“怎么了？”我大喝一声而起，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随手披上金丝软甲，又套上一层盔甲，将宝剑提起。

　　“城门、城门就要被攻破了！”伯嚭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啊——勾践匹夫！恨不听尚父忠言，早日除去你这个心腹大患！”我仰天长啸，声音中满是不甘和愤怒。如此坐以待毙么？不，绝不！我夫差是什么人，就算拼到最后一兵一卒，我也要砍下勾践的头颅，让他给我陪葬！

　　“随我出城迎敌，我倒要看看，这个亡国之奴有什么能耐！”我大喝一声，拉起跪着的伯嚭便走，却听得身后一声轻柔的呼唤。

　　“大王……”事隔这么多年，那声音对我仍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我当即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去，柔弱的西施缓缓走来，双手捧着胸口，眉头紧皱——看来她的心痛又犯了。

　　我温柔地将她拥进怀中，“你怎么来了？”

　　“我……我胸口好痛……”西施一下软倒在我怀中，我慌忙扶住她，只听得她越来越虚弱的声音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安慰她道：“勾践不知天高地厚，竟打到我这里来了。你别担心，待我出城杀了他，把他的头砍下来给你当球踢！”

　　西施似是被我的话逗乐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笑容其实不只是她的，也是死神的。后来立刻便知道了，因为我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

　　“阿施，你……你怎么……”我不可思议地松开怀中的人，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只见上面插着她头上一直不离的发钗，那发钗的倒钩钩住我胸口的肉，似是一条鲜活的毒蛇，随着我的心跳狠命地往里挤，钻心的疼痛铺天盖地地涌来，可是，这肉体的疼痛，怎及得上我心中的伤痛和惊骇！

　　眼前的女子又回复了当年的冷漠，冷得令我发抖。我真傻，原来她从一开始，都是在骗我，从一开始，就打算用她头上的发钗，取我的性命。

　　“为什么……为什么……我可曾亏待过你？”我惨笑着问道，痛苦让我的面容扭曲，挤出了多年不见的泪水，混着口中的鲜血，流到那蓝幽幽的发钗上，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微微发紫的光泽！就这一片刻，那发钗又钻进了半寸之深！

　　“施施！施施！”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一层层的红绫被掀起，一大群人涌了进来，领头的，便是那勾践，还有那声音的主人——范蠡。

　　原来是他！

　　真是可悲而又可笑！

　　“我是越国人，自当为越国效力。”西施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转头面对着范蠡，眼角涌出两行泪水，温柔地扑进了他的怀中，喃喃吐出了两个字：“范郎！”——讽刺，天大的讽刺啊。

　　“哈哈哈哈……”我无奈地仰天长笑，泪水随着脸颊流下，悲伤将我层层包裹，仿佛整个世界都弃我而去！结束了，都结束了，所有的王图霸业，所有的儿女私情，都随着他们的相拥，湮灭无存。我突然感到一阵解脱，是的，欺骗了自己那么久，当真相大白的时候，当血淋淋的现实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场游戏，独独我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而当我觉悟的时候，一切都太迟、太迟了！

　　层层的红绫不断地抚摸着我的脸颊，似是在提醒我与她在此度过的甜蜜的岁月，脑海中的景象一一闪过，最后，我看到了伍子胥血淋淋的眼睛。尚父，我就要来陪你了……

　　“我有一个问题……”那发钗又扎进几分，我甚至能感到它的尖端正抵着我的心。此时我已经疼得麻木，却仍是不敢看面前那对相拥的恋人，只朝勾践道：“我身穿金丝软甲，连干将神剑都刺不破，这简简单单的发钗又怎么能刺破呢？”

　　勾践只笑了笑，看着不断往我胸口中钻的毒蛇一样的发钗，笑道：“这可不是简单的发钗，这是诛心刺，范大夫曾经告诉我，欲诛其志，必诛其心！”

　　“诛心刺……原来是这样……”我解脱地一笑，横剑在颈，最后不舍地看了西施一眼，只见她满脸柔情，温柔地看着范蠡。在我快死的时候，她都不愿看我一眼么？

　　在深深的绝望中，我狠狠地用宝剑割破了自己的喉咙——我宁愿自刎而死，也不愿再忍受那锥心的疼痛，痛到灵魂深处的痛。

　　在合上眼的一刹那，我看见西施转过头来。

　　“阿施，你知道么？真正的诛心，不是我胸口的诛心刺，而是你那一瞥间，温柔而冷漠的眼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