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雪君闻言不愠,反回眸一笑:“你嫉妒?”
“我……”蓝佳城顿时被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噎住。
卓雪君不再理会蓝佳城,看向枫呤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枫呤风一震,也在心里面轻轻低喃了一句‘为什么…………’
他缓缓望向黑色幽静的夜空,他也说不出是为什么,他只记得有一年,冬日风啸雪飞,他去拜访李盟主,路过花园里的一个湖畔时,他初见卓雪君,那时的她,正把一片一片的花瓣轻轻丢入湖面……她洁白的裙裾凌风微扬,轻拂落花,招摇出一片片水袖迷离……风,不经意的吹过来一片、两片花瓣,轻柔飞落在他的身上,他笑,如她一般温柔的捡起,住步,之后他的笑容便沉醉在花瓣里、融在雪里……他就一直一直看着,任雪花飘落在肩头,一直一直数着,直到她丢完那七十七片花瓣……他也像现在这样仰头看了看天空,他天涯漂泊,半生江湖,却发觉,从来没有哪一年的雪,可以飘得这么纯、这么美、这么暖……
“你在想?”卓雪君的声音轻柔传来。
枫呤风的笑,有些寂寞:“我在想……什么时候能够……再下一场那样的雪。”
很多人都说——人生寂寞如雪,
然而,当雪飘人间、雪满天下、落于千千万万人的身上、世间万物都在感受着雪覆其身时,雪,岂非是天底下最不该寂寞的?
因为,只有在漫天飞雪中才能感觉到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透明,还有那一尘不染的干净。那时只有一片耀眼的白,一片驱逐虚伪、浮华的白。那是纯洁的颜色,是不容丑恶存在的净土,是让千万人梦寐以求的天堂。
寂寞,不该如雪……
人生,本该清如雪……
……
残夜,
残夜有月。
孤
独
的
明
月
月下有人,
寂寞的人,
若非寂寞又怎会在这孤独的残夜看孤独的明月。
莫非只有明月跟他一样寂寞?
这个人的脸上刻着一道道浅浅的皱纹,
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在诉说着往昔的痛苦、快乐和辉煌。
这个人的手掌心布满了清晰深刻的纹路,
每一条侵入掌心的纹路似乎都见证着过往的相聚、别离和爱恨。
这些印记不是衰老,
是光荣。
有的人的皱纹可能是耻辱、恐惧和丑陋。
可是这人的皱纹只有光荣。
血和泪的光荣。
他不需要如别人那样掩饰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
因为这痕迹是无可替代的荣耀。
每一道皱纹、每一条纹路似乎都在说,
什么也别想把我击倒。
这人的眼睛却是那样的温柔,
犹如天上明月一般的温柔。
任何见过这双眼睛的人都不会相信,这是一个接近迟暮之年的人的眼睛。
似乎所有的美好都不该属于不再年轻的岁月。
人至中年,似乎只该拥有衰退和颓废。
可是这些却都不存在这个中年人身边。
他身边有的只是一卷卷厚厚的书。
厚厚的书堆最上面的一本是一排用小篆手书的封面标题,赫然写着:《百晓生兵器谱上所有人的武功风格》。
中年人苍白的左手把玩着一把小刀。
三尺七寸的小刀。
小李飞刀?
这真的是那把名震江湖例不虚发的飞刀吗?
中年人苍白的右手拿着一本书。
书上用隶体书写着十个大字——对小李飞刀的自我分析。
——这个中年人是谁?
——他又和昔日兵器谱上的人、和李寻欢有什么样的牵扯纠葛?
——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陈年往昔的江湖资料?
“明月真的寂寞吗?”一个宛如天籁的声音在黑夜中飘来。
声音似乎离得很远很远。
人似乎也离得很远很远。
“你错了,以前我也错了,现在我才知道明月是寂寞的。”中年人说的很慢,似乎这是他说的最重要的话,又似乎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面前没有人,他在说给谁听?
是说给远方黑暗中那个宛如天仙的声音还是说给天上寂寞的明月?
“明月是寂寞的,不知道人是不是寂寞的。”那个声音又由黑暗中飘来。
远方的黑暗到底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踏足凡间的仙子?
----游离人间的幽灵?
中年人道:“本就寂寞,今日江湖没有了兵器谱、没有了李寻欢、没有了上官金虹,人就会比这明月更寂寞。”
黑暗中,又传来那一个声音:“但,你确定他们这次一定能得手?”
中年人道“他们一定会得手的。”
“若失手呢?”
“不可能。”
“为何?”
“这是我的命令。”中年人的声音愈发的坚定。
他的命令似乎就该是这世间最值得肯定的答复。
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你就算杀了李文韬又如何?就算让李寻欢重出江湖又如何?”
听到这两个名字,中年人温柔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痛苦。
这个寂寞的中年人为什么会有痛苦?
是不是因为他也有一段痛苦的往事?
这往事又和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
没有人回答。
回答的是破空的一刀。
刀。
飞刀。
飞刀划破夜空。
在那一刹那,明月的光芒似乎都集中于破空的刀光。
没有人知道刀是怎么出手的。
等到看到刀的时候。
已经看不见刀了。
三尺七寸长的刀已经完全没入树干。
这刀是不是和小李飞刀一样可怕。
或者更可怕?
“纵我一生,都是得其志不得其时。”中年人的眼睛突然精光爆射。
那写满沧桑的脸因为痛苦而变得狰狞和可怖。
那温柔。
那痛苦。
那寂寞。
都只剩不甘。
这中年人是不是也只剩不甘?
黑夜中没有声音。
那仿若幽灵又仿若仙子一样的声音似乎已经停止,
“三十年前,天下第一是柴玉关;十年前,名动江湖的是李寻欢和上官金虹。我蛰伏隐忍至今,却仍有一个李文韬与我齐名。明月尚能照夜独辉,江湖何日以我唯尊?”中年人抬头望向天边明月。
“听着,若怜,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接近李文韬,带他下地狱。”
沉静。一片沉静。
死一般的沉静。
沉静后,黑夜中又传来了一个充满畏惧的声音。“是”
中年人慢慢的把背靠在舒适的藤椅上,他的眼睛又只剩温柔。
明月一样的温柔。
是不是因为他知道。
李文韬已经在地狱?
………【十四章】………
李文韬已经在地狱?
……
“你不能走。”卓雪君忽然向着蓝佳城已经走远几步的背影唤出一句,声音并不急切,反而如天上明月一般的空灵。
蓝佳城顿步,却没有回头,似在等她接着说下去。
卓雪君朝蓝佳城的背影走近几步,轻轻道:“我回太原北盟,你就代我去一趟南盟好了。”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态,就好像这本是属于蓝佳应该去做的一件事,她不过是站在旁人的角度提醒他一下而已。就像一个妻子提醒丈夫该吃饭或者该睡觉了一般自然和轻松。
“我代你?”
卓雪君缓步移近蓝佳城的身侧,道:“不错,你代我去,我得确保曲冰莹没有落入下一个圈套。”略微沉吟,接道:“可惜我现在不能妄动真气,我独自前往或是陪同你去也是无济于事,再说,我得抓紧时间赶回太原把这一切告知与李盟主。所以,只能是你去,将我的讯息带给曲冰莹,并助她离开南盟。”她的言行举止间,竟处处透着一种理所当然。
蓝佳城转身,望着她,忽然道:“我和卓姑娘是朋友?”
“算不上。”卓雪君淡淡答道,她本欲有求于他,却是轻淡地回复了一句‘算不上’,若是换作他人,此情此景中对于这句话的回答只怕永远也不会显露出一丝否决之意。
蓝佳城道:“那么,我跟你是新欢?”
“自然不是。”
“我们相识多长时间?”
卓雪君一笑,道:“长夜未完。”
蓝佳城道:“我们既非旧识,又不是新欢,相识也不过一夜之长,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卓雪君犹似惊奇,道:“帮我?我曾说过要你帮我么?”
蓝佳城的眼里有了笑意,道:“好!既然不是帮,那是什么?”
卓雪君一脸正容道:“我只是让你代我去,并非是帮,代替和帮助完全是两码事。”
蓝佳城轻笑,道:“的确是两码事,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代你去?”
卓雪君深深一笑,道:“你会的,你要是不会,我说这么多,岂不是白说了?”
蓝佳城叹道:“你的确是白说了!”
卓雪君秋波凝注着蓝佳城的面颊,笑意不减:“我知道你会去的……”
蓝佳城道:“卓姑娘未免过于自信了!”
卓雪君忽然道:“你为什么要冒充阿飞?”
蓝佳城的心猛然一颤,不是因为这句话本身,而是因为秋若怜曾经也问过他一句同样的话,就是他七年后重回故地的那天,在酒楼外见到秋若怜的那晚。他还记得,秋若怜跟他开口说的第二句话便是此问。令他心颤的是,卓雪君在问这话时的语气一如秋若怜当初说这句话时的口吻。
蓝佳城的眸内忽然闪现出一丝痛苦。
这种痛苦,不深,甚至只是淡淡的。
世间有一种痛苦,从来不会外露它的深邃,亦不浓烈,因为这痛苦已经溶在了人的血里,嵌进了骨里,要痛,也是痛在心骨。相比之下,仅呈于表面的痛苦是何等的肤浅。
“你本姓蓝,你叫蓝佳城。”卓雪君缓缓道出。星夜下,黑的白的,她的目色分明;月光下,明的清的,她的容华清如水;血映下,洁的红的,她的风姿卓绝无双。
这种美,不艳,甚至只是清雅闲淡的。
世间有一种美丽,从来不在外貌,正如卓雪君的美,是美在风华、美在风骨。美貌于她仅仅是一种附属。
蓝佳城闻言惊讶,道:“这七年间,只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真实姓名。我也只告诉过那一个人。你……”
卓雪君笑,柔缓道:“那个人自然不会是我……”
“不错。”
“那么七年前……”
蓝佳城截断她的话,道:“更加不会,七年前知道我名字的人,除了我逝去的双亲,也只有一个。”
卓雪君明眸流波:“这么说,你这一生就只有一人知道你的名字?”
“我这一生还没有过完……”蓝佳城的眼神就如苍茫的夜空一般深郁难舒。
卓雪君轻抚风鬟,笑道:“也许过了今晚,将会有更多的人知道你的名字。”
“哦?”
卓雪君垂首微笑:“莫非你忘了?你也是秦武略欲除之人。”
“可惜枫吟风已失手,你亦受伤。”
卓雪君秋波一转,又是一笑,道:“那么,你就不能再失手了。”
蓝佳城神色安然,道:“这和卓姑娘要求我做的是两码事,我实在是找不出有什么理由要代你去做这件事。”
卓雪君颔首笑道:“倘若每做一件事都需要一个理由,岂非太无趣?你本不似这种无趣之人。所以你一定会为我去做的,你不但会做,而且还会做得很好。”
她语声微顿,缓缓又道:“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一件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得去做的事。”
蓝佳城淡淡道:“我若还是拒绝呢?”
卓雪君柳眉轻颦,秋波凝注:“你若是拒绝,早就已经走了。”
蓝佳城目中光芒一闪,嘴角却泛上了一丝淡淡苦笑:“或许,有的时候,没有理由便是最好的理由吧!”
……
冷月下,
一间气势恢宏的府邸,
宽阔辉煌的大门上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匾,
上面书着三个大字——武略堂。
远看,字迹如铁画银钩,虬龙蜿蜒,饱含着沧桑和强势。
近观,这三个字龙飞凤舞,刚劲有力,既有杀气,又不失风雅。
——李文韬,
——江湖中,无论是谁见到这三个字,想到的只能是李文韬。
因为只有李文韬才能够把几个平凡的汉字书写得如此气势宏伟,
也唯有李文韬才可以将每一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都演变成一种杀意。
杀气,通常只会出现在武器、人或者战斗中。
——古往今来,从未出现过一种杀意居然可以飘洒于字里行间。
——江湖百年,从没有过哪种气势竟然可以通过文字透出杀意。
这是李文韬在太原的‘文韬阁’中亲自写下的三个字,并制成金匾,差人送至秦武略的手里。
——字迹,代表着‘文’的极致。
——字意,代表了‘武’的精髓。
武略堂里坐着的当然是秦武略。
他的右手仍然拿着一本书,
只不过书名变成了——《金钱帮的崛起始末》
他左手握着一对龙凤环,
上官金虹的龙凤环?
一个时辰前,他手里握的是一把飞刀,看的是另外一本书。
一个时辰后,他换了件衣衫,换了个地方,换了本书,换了把兵器,
自然,也换了个对话的人。
“你认为,李文韬能够赢我么?”秦武略开口,向着站在堂中央的何不来说道,说话时,他的双目不离书本,似是漫不经心。
他不问何不来自己是否能够赢李文韬,却反过来问李文韬能否赢他。
何不来语声迟缓低沉:“——能。”
秦武略慢慢将书翻过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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