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侬情痴一片。
深夜。
从一场醉生梦死中回来的风烛,刚要回房,就注意到门口两个久候多时的人。
“是你们?〃
君玄佩拉着另外一个面容敦厚的男子走过来,她高仰着头,“不能是我们吗?〃
风烛淡淡地瞥向她身后的男子,“唐公子。”
唐孤鸿微微一笑,抱拳还礼,“风兄。”身为唐门三少主,没有遗传到唐家怪异莫测的秉性,反而显得敦厚老实,性格无华。
“你当我不存在?〃君玄佩一叉腰,不满地嚷嚷。
“哦,二小姐也来了。”风烛懒懒地应道,一推屋门,说道:“既然有客到,请进来谈话。”
“客人?〃君玄佩冷笑,”还不知道谁是主谁是客呢。“
唐孤鸿苦笑道:“佩儿,别这样。”
“笨蛋!他是你的情敌,你还跟他客气?〃君玄佩真想拧掉他那颗猪脑袋,看看里面是否都是豆腐渣!
风烛长腿一伸,斜靠椅背,望着面前一对活宝,“你们来我这里是表演打情骂俏的?〃
唐孤鸿刚要说话,就被君玄佩猛地拉到后面。
她扬着眉,愤愤道:“你少欺负老实人!我告诉你,今天来这里就是要跟你开诚布公说清楚。别以为我爹爹和姐姐偏向你,我就非要嫁给你不可!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吧!〃纤纤玉指一点唐孤鸿,”你看到他了吗?我就嫁给他!〃
“是吗?那恭喜你了。”风烛不感兴趣地耸耸肩头。他现在只想着玄龄的事儿,一直觉得不安。
玄龄一直是推拒他的,何以今夜没有像往常那样执拗,反而主动地热情相对?
她之前不是要他娶玄佩?但是,今夜却只字未提……
打从北少林归来后,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清清冷冷,让人捉摸不透。尽管在他怀里,可根本触摸不到存在的实感,若一缕轻烟,虚无飘渺。
玄龄,好像要羽化登仙一样……
羽化登仙,连他都觉得可笑的字眼,却无比贴切。
若会成仙,他爱的女人定然是天界最绝美的仙子!只是,仙子就快乐了吗?哼,真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会有“只羡鸳鸯不羡仙”?
君玄佩被人第无数次撂到一边,视做透明物地对待。她忍无可忍地“咚”地一捶桌子,怒喝道:“你欺人太甚!我警告你,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你若识相就别再比下去,干脆早点退出。反正,你老兄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大家在一起都不爽快。”
“你跟我说有用吗?〃风烛一抬眼,阴鸷地说:”这个主意是你二小姐的父亲和姐姐的决定,不是我。“
君玄佩说道:“那是权宜之策,我不清楚你跟我姐姐之间玩什么把戏,但不要拿我当赌注!你爱她、她爱你,你们两个成亲不就天下大吉了?〃姐夫和丈夫一字之差,千里之别,人的一念之差可就会是两种天地。
“你说你姐姐……爱我?〃风烛挑挑眉,轻嗤一声,”你怎么知道她爱我?当初毁婚的人正是她!〃
“她为何毁婚,假若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会知道了!〃君玄佩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不过,有件事我倒可以跟你说说,至于能不能说明什么,单看你怎样去想了。“说着从腰间取出一个白布小包,亮出三枚银光闪闪的细针,”你看,这是什么?〃
“绣花针。”风烛撇撇唇,不以为意。怪了,这君家两姐妹都开始喜欢携带女红针线了?
“它不是普通的绣花针。”君玄佩的嗓音暗哑,眼波流动,一一扫过屋内两个男人,突然抓住唐孤鸿的手,在他的手背上用力一刺!
唐孤鸿闷哼,疑惑地道:“佩儿,你为何扎我?〃
君玄佩怪异地笑问: 〃笨瓜,疼不疼?〃
旁人听了,会以为她是疯子!哪有这样往心上人的手背随便扎针的女子,并且,笑呵呵地问疼不疼?
唐孤鸿还真能承受,眉都不皱一皱,算是君二小姐的绝配。
风烛佩服!
“连男人都会觉得被刺一下痛,女子呢?〃君玄佩不理会风烛的神态,继续说:”你八年前胸前受伤的事情,记得吧!〃
“记得,拜你所赐。”风烛怎会忘记这么印象深刻的事?恐怕那会是他一辈子受得最严重的伤。秃鹫的爪子抓破了皮不说,又伤及肺腑,不知流了多少血。若非师父“祝融野叟”及时赶来,他早就魂归离恨天了!他有三个月不能下榻行动,有一段日子连呼吸都困难乏力。然而,时隔八年,“我不觉得,你会良心发现跑来跟我致谢。”
“你不稀罕,我谢不谢都不重要了。”君玄佩把三根银针摆在他的眼前,“我要说的是,伤痛不只折磨你,照样折磨姐姐。你们都不会想象得到,她那样一个温和的人会做出如此激狂的事!你在屋子里面治伤,姐姐在外面给你缝那件划破的衣裳,听到你惨叫,她一下握紧了拳头,三根针全部在她掌心里,竟从手背穿透!痛苦?你能体会那种痛苦吗?姐姐爱不爱你我不知道,你问我?哈!可笑!〃
绣花针从掌背穿透?
风烛骤然放大的瞳孔前立即闪过一幕景象,不久前在小溪边,玄龄给他补衣裳的时候也曾刺到手上好几次!那个时候,他以为是她手拙,不善女红所致——
他从来都没想到,那是针上是她凝结的血泪。她总是骗他,为什么要这样?
他问过她的问题,现在更想再问一次——
她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有情恰似无情。
他的手一一抚过园桌面上放着的三根银针,冰凉的触感带给他一种撕心裂肺的刺痛。
银针明明在眼前,怎么就跟扎在他的心里一样呢?
三寸银针,寸寸心,根根椎心泣血。
有人跟踪。
苗奉月缓下脚步,不着痕迹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自到君山岛以来,她头一次感受到强烈的压抑。
光天化日下,是谁在监视她?为什么要监视她?她只是一个小小落难女的身份进入这里,一向深居简出,不曾和中原武林的诸位掌门碰面,尽量收敛锋芒,为何还是引起他人的注意了?
悄悄地,她袖筒中的花粉末已经准备到位。
“走得这么慢,在等我不成?〃话落,人影闪现,风烛慵懒地扬扬唇,长腿蹬在对面的大树上,身躯斜歪着,说不出的惬意。
“风爷。”苗奉月急忙万福,眨眨眼,“您是来找小姐的吧!她今日还没起呢!要不,我到内院叫醒她?〃
“不必。”玄龄昨夜肯定休息不好,莫说她,他亦彻夜难眠。好好睡一觉,或许现在对她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
“哦,风爷无事,那奉月就先去为小姐准备洗面水。”说罢,她绕开他欲走。
风烛侧过脸,“急什么?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收腿,他踱步至她的正前方,“奉月,我记得你说你来自南蛮边境,对吧?〃
“是。”苗奉月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据说,西南一带有不少奇花异草,对于它们的气味,你应该十分熟悉吧?〃
“那里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些,但不算多。”她闪烁其辞。
“是吗?那这种植物——”他从怀里取出一包粉末,“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苗奉月一抬首,眼底掠过异样的光芒,赶忙摇头,“不知道,这看上去好像面粉,碎得实难分辨。”
“面粉?你觉得它像面粉?〃风烛似笑非笑地抿唇,伸手把粉末凑到她的鼻端,”好好闻闻看!〃
苗奉月反射性地往后一跃——
“奉月姑娘,你躲什么?〃风烛哈哈一笑,面色逐露森寒,”轻功不错嘛。“
“风爷,您说……说的哪里话?〃苗奉月赔笑,干涩异常。
他不语,大手一扣腰部,长剑闪电般亮出,直指她的眉心,“你真能伪装,差点骗过我。”若被一个小小的魔教妖女蒙混住,他的脸也差不多丢尽了。
苗奉月盯着额前幽寒的剑尖,面不改色。
风烛看穿了她的身份,却和那时君玄龄一样没当众揭穿,既然有所忌讳,谅他不敢轻举妄动——
“不愧为六扇门的捕头,洞烛先机啊。说说看,你是何时发现了我的身份?〃
“少林寺的藏经阁。”明说了,他懒得再打哑谜,“通往藏经阁的路共有两条,一条是我和不啻大师、玄龄来时所经的路,另外一条则是众斋房所通往那里的路。你借着给玄龄拿外衣的机会,提前跑到藏经阁盗经书,等我们聚集在藏经阁时再姗姗来迟!不过,你是直接从斋房来的——试问,小和尚跑到禅房报信时,你不在场;而警钟响起前,你已拿着衣裳递给玄龄,那么,你凭什么论定我们一群人聚集在藏经阁前,而不是禅房?我记得我说过,玄龄的舆珏丢了,必须麻烦不啻大师,除非你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否则,绝不可能从斋房的方向走来,而应是顺着我们的路线一步步地跟来!〃
“好好好!〃苗奉月心服口服,拍拍手,”果真名不虚传。只不过嘛——“面色一沉,”你当时知道和现在知道没什么区别,仅仅是早晚的问题,你——没胆量揭穿!〃
“呲——”
剑光划破她的眉心,一丝血顺着眼角淌落,伤口薄如蚕丝,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你最好听我的,不要动她一根毫毛,否则我保证你会被碎尸万段。”风烛如同鬼魅附身,阴寒地警告。
没错,他最大的弱点是玄龄!
若不是顾虑他人控制下的玄龄会遭险,相信苗奉月的人头已然落地多时。玄龄的变化,看来就是身边环境使然。
该死的!
他这个笨蛋一味地让着她,顺着她反而害了她!昨夜,他们彼此那么亲密的时候,她也不曾对他吐露一点一滴心事,究竟,女人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苗奉月的手轻轻捏开剑尖,笑道:“可惜你被蒙在鼓里,仅窥一隅。你的宝贝玄龄没你想象中的脆弱,她可是厉害着呢。”
“你少在我面前玩花样。”
“花样我玩不过两位。”她的身子慢慢靠过来,拉过他壮硕的胳膊,下巴枕在上面,“不过……你若愿意加入苗疆,我倒愿意做你的担保人。保证,日后有你大展宏图的机会。”
“凭你,也想驾驭我?〃风烛沉沉讪笑,拇指与食指一勾她白皙的下颌,吐道:”不自量力的东西。“
苗奉月花容陡变,咬牙道:“我为你好,你却不识抬举!那君玄龄把你当猴子耍,你依旧痴心?呵——”为何每个人都对君玄龄青睐有加?好像在她的光环下,别人是生是死,是荣是辱都失去了意义!
“我怎样与你无关。”他黝黑的眼眸咻地转为阴恻。
苗奉月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颤声道:“好,好得很,咱们就走着瞧!看看是谁笑到最后!〃甩开手,拂袖而去。
这次,风烛没有阻拦她,只静静地看着她离开。
他的手指掠过的树,脱落一大块的树皮,指印入木三分——
玄龄的确尚未起身。
宿醉,她几乎耗尽体力,根本没有合眼休息,满脑子的思绪理不出头,憔悴难当。
快天亮的时候,好不容易昏昏入眠。
熏香袅袅,芙蓉幔帐随着一阵微风缓缓扬起,两道黄色身影渺若孤烟,轻飘飘立在榻前。
“圣姑。”
“圣姑。”
恭恭敬敬的呼唤,不含一丝怠慢。
浅眠的玄龄幽幽转醒,目光聚集,她稍稍有所吃惊——面前多了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黄衣女子,从穿着打扮来看,全都以铃铛环佩装饰衣裙,头戴包巾,额上小巧的月牙坠子闪耀着亮灿灿的光芒。
“你们是——”
其中一个稍高的女子说道:“圣姑,我们是拜月教的护法,属下名唤:月轮;她是属下的双胞妹妹月痕。我们奉教主之命,陪同黑苗圣姑前来接您回苗疆。”
“回去做什么?〃她轻轻撩起柔顺的长发,动作十分优雅地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
“圣姑,您是白苗的继承人,属下必须将您安全送回总坛,然后与黑苗圣姑角逐,得以选出下任拜月教主。”
“我不懂得任何苗疆蛊术,无法驾驭那些珍奇异兽;更不识得南蛮花草树木,如何运用它们御敌?你们瞧得清楚,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自保的功夫都没,要怎样服众?〃
“这……属下们无权置喙圣姑的命令,既然教主已经下令让我们两姐妹带您回去,那就不管任何理由,您都势必要回苗疆去。”
“如果不答应呢。”她扬眉问道。
“那就莫怪属下无礼,即使搅得洞庭湖天翻地覆,也要带您回苗疆复命。”
两个护法说得一板一眼,口吻不含一丝感情色彩。
这时,苗奉月推门进屋,她看到屋内的两个黄衣人时,胸中不禁燃起怒焰,“我说过你们的任务,你们也该清楚自己的职责,难道想逾矩不成?〃
月痕欠身施礼,“圣姑,教主除了交待咱们听从你的指派外,另外还有完成一件事,那就是把白苗圣姑带回,这一点希望圣姑谅解才是。”
“你们——”
玄龄揉揉太阳穴,乏力地说:“你们不要吵闹,我这里又不是拜月教的总坛,要闹回去闹。月轮月痕,你们不要光明正大地出现,这样的打扮太引入注目,会坏了黑苗圣姑的计划,等到事情一结束我自然会跟你们回苗疆,所以现在你们都别再现身,清楚了吗?〃
“你答应跟我们回去?〃两个护法异口同声,以为听错了。她们都做好强行带人的准备了,哪里料到会这样顺利?
“不错。”该面对的始终逃不掉,何况,她一走会连带着解决很多问题。
两护法兴高采烈地一齐点头施礼,“属下暂且告辞,圣姑保重。”
等她们一离开,苗奉月顿时变脸,五指扣紧玄龄的脖子,杀气腾腾道:“你想反悔?〃
“我若返回,就不会承认那些计划是由你来完成的。”玄龄面不改色,只是有些苍白虚弱,“你以为,中原武林失去的几样东西是容易得来的?丢了《易筋经》,少林在江湖的地位就一落千丈,难以保持千百年来的泰斗风光;洞庭湖的舆珏可以调动八百里精英;加上剩下两样我说的物品,你一旦得到都是不世之功,假如我想邀功,则大可不必与你协定,回去当圣姑就好,何必多此一举?〃
“我看你自始至终都在耍我们!你先前答应,不过是稳军计,等你目的一达到就撕毁当初的契定。”苗奉月阴冷地笑道:“我的忍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