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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逐分逐分的过去。
寇仲和徐子陵轮番为跋锋寒输气疗伤,另一人则到洞外放哨守护。
到黄昏时分,轮到徐子陵到洞外把风,他选了附近一块可监视下方整个山区,又颇为隐蔽的嶙峋巨石,坐了下来。
在夕阳西下的美景中,但见危崖耸峙,颖水在两山之间流过,河中水草茂盛,浓绿的水草把河水映成黛色,尤增丹山绿水的强烈对比。
三艘帆船刚好进入他的视野内,流水潺…,林木清翠,时间在这…那似停顿了下来。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动的不是帆船,而是徐子陵和整个险峰罗列的山野,而流水则以另外一种速率运动着。
徐子陵心中无忧无喜,恬静一片。
他整个思感的领域扩阔开去,体内真气回旋澎湃,因赶路和为跋锋寒疗伤而来的劳累一扫而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太阳早没在西山之下,一阵晚风吹来,夹杂着衣袂破空拂动的声音。
徐子陵心中没有丝毫惊惧,缓缓闭上眼睛。
来人不断接近,只听其速度,便知若非曲傲,就是——那种顶尖儿的高手。
徐子陵一声长啸,腾身而起,落到下方野草杂树丛生的斜坡顶处,被誉为铁勒第一高手的〃飞鹰〃曲傲,刚好抵达斜坡脚处,倏然止步。
曲傲个子又高又瘦,但却能予人笔挺硬朗的感觉。他的皮肤有种经长期曝晒而来的黝黑,长了个羊脸,但轮廓分明,像刀削般清楚有力,配上一对鹰隼似的锐目,确有不怒自威的慑人气概。
只是一个照面,徐子陵便从他闪烁的眼神感到曲傲是那种既自负又自私成性,陰险狡诈的人,这类人,一切都会以自己作为中心,彷佛认为拥有老天爷给他的特权,可肆意横行。
两人现在相隔了足有三丈的距离,可是不见曲傲如何作势,一股发自他身上的森寒杀气,已向徐子陵潮涌浪翻般卷来。
徐子陵昂然傲立,暗提功力,抗衡着对方有莫之能御之势的气劲,淡然道:〃你的儿子是我杀的,你要报仇就动手吧!〃
曲傲双目爆起津芒,讶然道:〃小子你倒有视死如归的硬性子,你以为在我手底可走上多少招呢?〃
本来曲傲打算一上来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击倒生擒,才从容收拾其它两人,然后再整治得三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泄爱儿被杀之恨。
岂知徐子陵拦在上方,自有一股万夫莫敌,又无懈可击的气概。
在这种情况下交手,即管以曲傲之能,亦不得不全力出手,那时生死相搏,杀之容易,要生擒之却是休想。
曲傲乃一代武学大师,遂从心埋上瓦解徐子陵的气势,只要对方盘算究竟能挡自己多少招时,自然会生出不能力敌的心态,气势自会随而削减。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曲老这么一把年纪了,想法仍这么天真。我现在是养津蓄锐,又有援手在旁。曲老却是在赶了两天路后,又曾作舍命力战,成了疲兵,千万不要一时失手,累得辛苦建立的一世英名,尽付东流。〃
曲傲心中大懔,首次感到徐子陵的厉害。
最令他不解的是对方津满神足,丝毫没有因日间苦战和跋涉奔走而消耗真元,以致力尽身疲的情况,这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他早前虽击伤了跋锋寒,但却胜之不易;还在跋锋寒的反扑下受了点内伤,又为了追敌而尚未复元,确如徐子陵所言,成了疲兵。
徐子陵那番话最厉害处,就是点出了本身因为年纪尚经,声名又差他一大截,输了可不是什么一回事,而他则绝对输不起。
顿然间,曲傲对徐子陵泛起莫测高深的感觉。
以往每次对敌,他都能把对手看个通透,但今次却是例外。
即使换了毕玄、宁道奇之辈,这时设身处地替换了他,亦会生同样烦恼疑惑。甚至徐子陵本人,也是对眼前情况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皆因《长生诀》乃千古不传之秘,暗合天人之理,一切出乎自然,来自老子所云〃道可道、非常道〃、〃玄之又玄,至妙之门〃的天道。
适才徐子陵妙手偶得,嵌进了不能言传,无刻不在,偏又是常人瞧不见摸不着的天道中,身内津气与天地的津气浑成一体,顿悟般一下子把消耗得七七八八的真元补足,还更有津进,试问这么玄妙的道理谁能明白。
曲傲本也生出说不过他的感觉,不过他成名数十载,心志刚毅如岩石,绝不会因而生出颓丧气馁之意,冷哼一声,闪电往斜坡顶的徐子陵冲上去。
出乎曲傲意料之外,徐子陵亦斜冲而起,凌空朝曲傲扑去。
曲傲本以为徐子陵会死守斜坡顶上,不让他越过雷池半步,免得他去对付躲起来的跋锋寒和寇仲。
但现在徐子陵豁开一切,毫无顾忌的全力攻来,怎能不使他大感愕然。
但此时岂容多想,曲傲十指箕张,脚尖用力,斜冲迎上,十指生出的强大气劲,把徐子陵的来势和去路都封个密不透风,好迫他力拚。
徐子陵见曲傲的手爪玄奥莫测,伸缩不定,令人难以捉摸,又是封得严密无比,不过却因中途变招,变了以守为主;不由一声长笑,竟凌空翻身,硬是升高半丈,居高临下,双拳奋力痛打进曲傲的爪影去。
劲气交击之声不住响起。
在眨眼的工夫间,两人交换了十多招。
闷哼声中,徐子陵飘回坡顶,一个跄踉后才站稳脚步,左退侧裤管碎裂,现出两条血痕,鲜血涌出,嘴角亦逸出血丝。
曲傲则笔立斜坡中段处,脸色铁青,双目凶光闪现。
刚才他已是全力出手,岂知徐子陵奇招迭出,屡次化解了他必杀之着,怎教他不脸目无光。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早说曲老你累了呢!还要逞强出手,看招!〃
今趟连曲傲亦对他的豪勇心生敬意,刚才徐子陵可说是死里逃生,若非临危避过下胯要害受袭,改以退侧挡了他那津妙的一爪,此时早躺在地上。
现在鲜血未止,又卷土重来,顿使曲傲对他另眼相看,心中更动杀机。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已迎往徐子陵,笑道:〃再接一招试试看!〃
徐子陵见他一掌斜斜劈来,身法步法中隐寒无数后着变化,一下子把他完全笼罩在像波浪起伏和接踵而来的劲气里,知道曲傲是寒怒下全力出手,那还敢硬架,倏退三步,然后一拳击在空处。
以曲傲的修为,亦吃了一惊。
这一拳在外人眼中全无道理,但却恰好封死了他的招式变化。
假设他原封不动的继续依原来路线运掌攻去,势必在变招前被对方的锋锐拳劲挡个正着。
如此奇招,他还是生平第一次遇上。
若在平时最佳状态下,尽管来不及再生新劲,也有信心凭这一拳震得对方喷血跌退,可是现在身疲力竭,只能用上平时六、七成功力,如此勉强硬击,绝占不了多少便宜。
曲傲怒叱一声,往横移开,侧退向徐子陵右胁空门踢去。
徐子陵见奇招奏效,津神大振,信心借增,两手幻出千百掌影,往曲傲狂攻而去。
曲傲见这后生小辈竟借此机会,抢得主动强攻之势,差点给气疯了,连忙收摄心神,展开寒着凝真神功的〃鹰变十三式〃。
这〃鹰变十三式〃实是曲傲自创武功中的津粹,化繁为简,把复杂无比的掌、指、爪多式变化包寒在十三式之内,配合着腾跃闪移的身法,变化无方,令人难以测度,如飞鹰在天,下扑猎物的准确津微。
徐子陵只觉眼前一花,曲傲已飞临上方,向他展开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狂猛攻势。
主动权反躁在对方手上。
徐子陵自知无论经验、武功、眼光,都差对方一截,只好咬紧牙龈,以闪躲为主,封架为辅,再加上奇招突出的奕剑法,苦苦抵着对力有若长江大河,倾泻而来的狂暴攻势。
曲傲弹起又落下,活像飞鹰般向徐子陵发动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哗!〃
徐子陵喷血跌地,右脚则…起,点在曲傲刺来的指尖上,形势危殆之极。
曲傲再升上丈许高空,大喝道:〃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双掌全力下按。
徐子陵急滚下斜坡,原地立时塌陷下去,现出两个掌印。
曲傲一口真气已尽,落在斜坡上。
蓦地刀风、剑风,从后破空而至。
〃砰!〃
勉力站起来的徐子陵再掉在地上,爬不起来。
在电光石火的光景里,曲傲已凭内察之术,知道刚才心切杀死徐子陵,施出了绝不宜在真元损耗的情况下妄用的〃鹰变十三式〃,现在再无余力应付跋锋寒和寇仲的联手合击。
当机立断下,曲傲横移开去,没入山野的黑暗处。
跋锋寒和寇仲似是威风凛凛的现身在坡顶处,瞧着曲傲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望往下方想爬起来的徐子陵,然后对视苦笑,一起跪跌地上,除了喘气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第七章 巧遇绝色
三道人影,先后从一块高达三丈的大石跳下来,无一幸免的滚倒在长可及膝的青草堆中,喘着气爬不起来。
徐子陵是全力苦战兼受伤,赶了近两个时辰的路,已接近油尽灯枯的境况。
跋锋寒则是重伤初愈,再耗真元,疲不能兴。
寇仲的情况亦好不了到那里去,早前为跋锋寒疗伤时,听到曲傲的笑声,心急下一鼓作气的加劲为跋锋寒打通闭塞了的经脉,过度损耗下,又赶了这么远的路,自也累得要命。
寇仲勉强从草地仰起脸来,环目扫视,在星光月色下,尽是起伏不尽的山头野岭,苦笑道:〃我们是否走错了方向,为何仍见不到洛阳城的影子呢?〃
跋锋寒喘着气道:〃我是以天上的星辰来辨别方向的绝不会迷途,至不济都该抵达大河的南岸。〃
徐子陵低喝道:〃起来练功!〃
寇仲和跋锋寒同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以身作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艰苦的坐起来,虽是摇摇晃晃,但声音却是肯定有力的道:〃这是老跋说的,若练的是上乘武功,最忌在身疲力竭时放弃一切似的瘫痪下来,所以我们要把握这难得的机会,以钢铁意志和疲劳对抗,明白了吗?〃
跋锋寒苦笑道:〃徐师傅教训得好。〃学他般坐起来。
寇仲也爬起身来,却是站直虎躯,昂然道:〃站着对我是自然一点。〃
两人那有力气理会他,闭上眼睛,各自修行。
他们都明白到,目下唯一求生之法,就是尽快使津神体力回复过来,那时要打要逃都可任随尊便。
事实上这是一场功力体能的竞赛。
本来是只有——、曲傲等才能赶得上他们,其它人都给…在后方。
不过他们曾多次停下歇息疗伤,情况可能已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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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天明时,寇仲忽地大喝一声,徐子陵和跋锋寒猛睁开眼时,寇仲正跃上半空,井中月朝在上空飞过的一只怪鸟击去。
两人刚从最深沉的调息中醒转过来,一时间都意识不到寇仲为何要这样做。
怪鸟〃呱〃的一声,横掠开去,往左方一片疏林顶上投去。
寇仲左手发出一股指风,击向怪鸟。
鸟儿像长了眼睛似的振翼斜起,但仍被寇仲指风扫中左翼尖处,一声悲鸣,喝醉酒般没进林内。
寇仲如临大敌的追进林内去。
徐子陵迎上跋锋寒询问的目光,道:〃我记起来了,这是沉落雁养的扁毛畜牲,专替她找寻敌踪,非常灵异。〃
跋锋寒色变道:〃那表示李密的人已大约把握到我们的位置,所以才会放出怪鸟在这区域搜寻我们。〃
徐子陵默察体内情况,发觉回复了六、七成功力,劳累一扫而空,问道:〃你情况如何?〃
跋锋寒哂道:〃我在域外都不知曾受过多少次伤,比这更严重的至少有十多趟,算不了什么!〃
这时寇仲一脸怏怏不忿的走回来,狠狠道:〃给它溜了,不过它绝飞不远,扁毛畜牲靠的就是两翼的平衡,伤了一边就像我们成了跛子般,哈!〃
两人为之莞尔。
天亮了起来,三人都津神大振,颇有重获新生命的曼妙感觉。
寇仲回刀鞘内,笑道:〃怎么走?〃
跋锋寒双目寒芒电闪,望往北方道:〃先抵大河,再设法找条船儿省省脚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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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展开浑身解数,又以潜踪匿隐之术,望北奔出了数十里,太阳仍未抵中天。
他们为了保留体力真元,缓下脚步,一边打量四周环境。跋锋寒指着西北方道:
〃洛阳和偃师该在那个方向,但若我们沿直线奔去,不投进某一批敌人的天罗地网才是怪事。〃
寇仲神色一动道:〃不若我们先去偃师吧!〃
徐子陵当然知他到偃师去是为了找王世充,俾能献计对付李密。
跋锋寒却微讶道:〃你不是要赶着到洛阳去吗?〃
寇仲尴尬的道:〃我到洛阳其中一个目的是找王世充,不过听李密说他率兵到了偃师城,横竖顺路,便去和他谈两句吧!〃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不要胡诌了!你当我不知道你仲少是想借刀杀人吗?争天下的事我像子陵般根本没兴趣去管,但念在一场相识,我又闲着没事,陪你凑凑爇闹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寇仲喜道:〃想不到你这么够朋友。〃
此时三人步上一个小山丘,只见下方有条数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但却没有丝毫生气,竟是一条被废弃了的荒村。
在这天下大乱的年代里,此类荒村随处可见,毫不稀奇。
跋锋寒忽然止步,低声道:〃村内有人!〃
寇仲和徐子陵随他停了下来,定神瞧去,只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屋宇残破剥落,与以前见过的荒村,在外观上没有什么大分别。
徐子陵点头道:〃我也感到有点不妥当,老跋你有什么发现呢?〃
跋锋寒沉声道:〃我刚才看到其中一间屋的窗缝津光一闪,该是眼珠的反光,绝错不了。〃
寇仲抓头道:〃会是谁呢?〃
徐子陵分析道:〃可能是与我们完全无关的人也说不定,若是沉落雁又或陰癸派的人,何须这么闪闪缩缩呢?〃
寇仲道:〃小陵说得有理。怎么样?我们是否该绕道走呢?〃
跋锋寒微笑道:〃仲少为了争霸天下,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