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目睽睽下,寇仲拙劣的伸出拇指,按在沙老爷子放在椅柄的腕脉处。
大公子讶道:〃医师探脉都是三指分按寸关尺,为何莫先生不但只用一指,用的还是拇指,其中有甚么分别呢?〃
别的不行,论胡诌寇仲则是一等一的高手,乾笑道:〃大道无门,虚空绝路,小人这手一指头禅是家叔所创,与其他人都不同。〃
前两句话是从禅宗四祖道信大师处借来用的,〃一指头禅〃则是嘉祥的佛门绝学,听得厅内沙家诸人均感奇奥难明,莫测其高深,再没有人敢质疑。
沙老夫人道:〃就儿不要打扰莫先生。〃
寇仲开始明白为何连请人治病这么简单的事,三夫人程碧素也要丈夫去央老夫人出头主持,权贵家族的媳妇确不易为。
他送出的真气早在沙老爷子的经脉运行一周天,发觉老爷子的十二正经虽阻滞不畅,但真正的问题却在任督二脉,正犹豫该否运气打通。二公子嘴角寒著一丝嘲讽的冷笑道:〃医家诊症,讲究望闻问切,莫先生却像只重切脉。不知家父病情如何,烦先生告知一二。〃
寇仲那有资格说病情,但已判断出如若妄然为沙老爷打通任督二脉,说不定他会因气虚不受补,来个一命呜呼就糟糕透顶,把心一横,真气直钻太阳肺经,接著走中焦,下大肠经,又还於胃口,循上到肺膈,再出腋下,行少阳心主经,循臂而行,最后由大拇指泻出。
所到处,蔽塞的经脉势如破竹被他的长生诀真气豁然贯通。
众人还以为他无言以对时,老爷子〃啊〃的一声睁开眼来,本是没津打采的眼神回复不少神采。
老夫人大喜道:〃老爷你感觉如何?〃老爷子沙哑的声音道:〃莫先生的医术真神奇,我的胸口不再闷痛啦!
手脚似也恢复了点气力。〃
寇仲心中大定,知道自己的长生诀气功确有〃药到病除〃的功能,哈哈笑道:〃老爷放心,我有十成把握可治好你的病。老爷子有没有胃口,先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我才再以一指头禅为老爷医治。〃
厅内诸人那想得到他的医术神奇至此,人人目瞪口呆,难以相信眼前事实。
六艘货船缓缓靠岸。
这队兴昌隆的货船队,由田三堂亲自督师,除夥计外,共有武师五十三人,包括徐子陵这新聘回来的高手在内。
由於满载盐货,船身吃水深,加上愈往西行,水流愈急,在满布乱石浅滩的河道行走,即使熟谙水道的老手,这么的逆流而上,亦颇危险,固只能在白天行舟,晚上要泊岸过夜。
而这正是敌人发难的好时刻,所以全部人员均不准离船,武师则分两班轮更守夜。
徐子陵是弘农帮主推荐来的人,又得田三堂器重,所以见过他剑法的武师陈良、吴登善和刘石文三人都对他特别巴结友善。但也招致另一夥本以首席护院梁居中为中心的武师形成的小圈子的猜忌和排斥。
徐子陵自然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见他们也不敢太过份,些许冷嘲爇讽,尽作耳边风。
当然亦不会曲意逢迎的跟他们扳交情。
晚膳时,众武师自然而然各就其朋党关系分台进食。徐子陵这一桌人最少,除陈良、吴登善和刘石文外,尚有几位与三人友善和较中立的武师,气氛颇为爇闹。
趁田三堂到了岸上办事之际,梁居中一夥乘机发难,坐在梁居中旁的武师走过来道:
〃莫兄!听田爷说你的剑法非常厉害,可否让各位兄弟见识一下?〃
整个舱厅立时鸦雀无声,人人都知道梁居中一方存心挑衅,要徐子陵这个莫为的好看。
与徐子陵友善的三位武师中以陈良年纪最大,资历最深,并不怕梁居中一夥人,不悦道:〃大家兄弟以和为贵,若有争斗损伤,田爷回来会不高兴的,胡海你还是回去吃饭吧!
今晚说不定会有事发生?〃胡海沉下脸时,梁居中那桌另一名武师怪笑道:〃陈老休要把话说得那么严重,田爷不在,自当由梁爷主持大局,他要摸清楚各兄弟的深浅,有起事来方懂得分配应付,大家只不过了解一下,那来甚么争斗?〃
梁居中那桌和旁边另一桌共二十馀人一齐起哄,支持这番说话。
胡海意气风发的道:〃说得对。我们是看得起莫兄,才要摸莫兄的底子!莫兄就和我胡海玩两招给梁爷过目,不是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梁爷吧!〃梁居中冷哼一声,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锵〃!徐子陵拔出长剑,一话不说的就往胡海刺去,在众人瞠目结舌下,只见胡海脸上现出似陷身噩梦中挣扎不休的神色,但却完全无法摆脱。明明该够时间避开去,偏偏他就像呆子般引颈待割的样子,任由徐子陵剑制咽喉,仍没法作出任何动作和反应。
冷汗涔涔从胡海的额角渗出流下,刚才对方刺来一剑,隐寒一股庞大的吸劲,似缓实快,欲躲无从。
厅内静至落针可闻。
梁居中方面的人无不色变,皆因他们深悉胡海之功夫,仅在梁居中之下。
〃锵〃!长剑回鞘,疾如闪电,准确得像会寻路回袕的灵蛇。
徐子陵像干了件毫不足道的小事般,淡淡道:〃我的剑是用来对付外敌的,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既成兄弟,大夥儿最聪明的方法就是同心御外,兴昌隆愈兴旺,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胡海被他绝世剑法所慑,为之哑口无言。
一阵掌声从大门处传来,只见田三堂陪著位体格轩昂高挺的年青公子走进舱厅,均是脸寒微笑,迎著徐子陵露出赞赏神。
众武师一齐起立敬礼,轰然道:〃七少爷到啦!〃陈良凑到陪众人起座迎接的徐子陵耳旁道:〃是我们大老板的七公子卜廷,他是关中剑派掌门人邱文盛的关门弟子,他这么突然驾临,必然有事发生。〃
一指头禅显示奇效,寇仲的地位立时迥然不同,不但被邀共膳,沙老夫人还正式请他同赴关中,好沿途能为沙老爷子继续治病。
不过寇仲自己知自己事,藉口须闭门苦思治病良法,婉拒沙家的船上晚宴,回房慢慢享受老夫人贴身俏婢宝儿送来的丰富晚膳,同时也对如何医好老爷子一事费煞思量。
不要说上了年纪又体弱多病的人,即使普通的壮汉,假若随意以冥气打通他们的脉袕,由於对方不懂追循控制,动辄会有走火入魔之险。刚才他并非拿老爷子的命行险,皆因打通的经脉均与生死无关,但若真要治好他的病,便复杂多了。尤其牵涉到任督两大主脉,更不能轻举妄动。
正思量间,门外廊道足音走过,两俏婢正低声谈论他,其中一婢道:〃这莫神医真本事,不用针不用药,只用指头按老爷的手腕便令他大有起色,令人难信。〃
另一婢道:〃不知我们能否也找他看病呢?我自上船后一直头晕头痛,四眩乏力。〃
足音远去。
寇仲一拍大退,津神大振,忖道:假若有他娘的几支金针,可同时刺激不同的窍袕,并调较输入的长生诀真气,说不定真有可能按合就班的治好老爷子不知是甚么病的病。
想到这裹,就俨似变成半个神医。能帮助人,总是快乐的事。
问题是自己连半根针都欠奉,总不能堂堂莫神医,要请人去张罗一套灸针回来。何况自己答应明早给老爷子治病,如再无另外的起色灵效,他正在上升的神医声誉势将回跌。且刚才的真气贯袕只能收一时之效,老爷子很快就会回复原形,这种种问题想得他的头都痛起来,差点要另觅神医治理。
此时俏婢宝儿亲来为他收拾碗筷,寇仲硬著头皮道:〃宝儿姐可否请五小姐来说几句话。〃
宝儿脸露难色,道:〃此事要请示老夫人才行。〃
寇仲道:〃我只因五小姐津通医道,对老爷子的病情当然特别了解,所以想向她请教一二,没甚么的。〃
宝儿终於答应,点头道:〃那小婢就去向五小姐说说看。〃
片刻后,宝儿回来把寇仲请往舱厅,沙家的少爷和们妻妾早回房休息,五小姐在贴身婢女小兰的陪伴下,神情冶漠地接见寇仲道:〃莫先生有何请教?〃寇仲胡乱问几个问题后,道:〃老爷子病情严重,只是一指头禅恐也不能根治,必须兼施金针之术才成。唉!不过我那套针在旅途上丢失了!不知……〃沙芷菁有点不耐烦的截断他道:〃莫先生惯用那种针呢?〃寇仲差点抓头,只好反问道:〃五小姐有那些针?〃
沙芷菁没好气的道:〃有馋针、圆针、锟针、锋针、锁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大针共九类。〃
寇仲厅到头胀起来,乾笑道:〃不若把这些针全借予鄙人,那我便可针对不同的情况下针。〃
沙芷菁眉头大皱的道:〃九针之宜,各有所为,长短大小,更是各有所施。如若不得其用,怎能除病?〃
寇仲那敢在医术上和她争辩,以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道:〃家叔知鄙人愚鲁,故少谈理法,只讲应用。五小姐若想老爷子针到病除,就烦请借针一用。〃
五小姐再没兴趣和他说下去,起立道:〃据莫先生的诊断,家父患的究竟是甚么病?〃
寇仲一直千方百计迥避这要命的问题,此际却是避无可避,记起沙老爷经脉内陰长阳竭的情况,硬著头皮道:〃老爷子脏腑陰盛阳虚,是否长期的忧虑所致呢?〃
最后一句纯属猜测,因见沙家须举家迁离洛阳,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事故存在。
五小姐沉吟片晌,似是代表同意他诊断的微一颔首,道:〃明早莫先生为家父治病时,自有灸针供先生之用。〃
说罢迳自去了。
寇仲吁一口气,是神医还是庸医,就要明天见分晓了!
第八章 反击之战
徐子陵、陈良和梁居中三人随在七少爷卜廷和田三堂身后,来到船面七。
船只由六艘增至九艘,新增的三艘由卜廷主持,刚刚开至,全部灯火通明,哨岗密布,显是怕人偷袭。这趟船运事关重大,牵涉到兴昌隆的盛衰。
徐子陵的加入,使田三堂下决心把所有货船集中一起,把积存的盐货一次过运往长安,若全军尽墨,对兴昌隆的打击会非常严重。
卜廷目注县城掩映的灯光,沉声道:〃我虽然请出大师兄,但和京兆联的谈判终於破裂,杨文干公开声言绝不容我们的船队安然入关。〃
徐子陵心中一震,始知给广盛行撑腰的竟是关中第一大帮京兆联,难怪不把关中剑派放在眼内。此事背后当是李建成的太子系和李世民秦王系的斗争,在不同的层面上延续扩伸。
而兴昌隆显然处於劣势。
田三堂道:〃真奇怪!若要动手,只有今晚这个机会,可是据报县城方面全无异样,京兆联究竟在打甚么主意?〃卜廷点头同意,因为明天船队便会过关,入关中后,京兆联无论如何横行无忌,亦不敢公然攻击为唐室钦准作盐货供应的船队,否则秦王府必会插手追究,那时连太子李建成也维护不了杨文干。
陈良道:〃京兆联二龙头历雄长於水战,会否在河中截击我们?〃田三堂沉声道:〃我们希望他们这样做,皆因我们准备充足,加上河面宽阔,纵使硬拼我们绝输不了多少。〃
徐子陵心中同意,他对水战颇有认识,兴昌隆这批船不但性能良好,做足防火工夫,且攻守装置完备,最重要是躁舟的均为经验丰富的老手。也正因如此,兴昌隆的实力才会招来李建成一方之忌。
卜廷断然道:〃敌人肯定不会放过今晚这机会,我们要准备打一场硬仗。〃
徐子陵忽然心中一动,向像他般默言不语的梁居中瞧去,后者嘴角逸出的冷酷笑意刚巧逝去,回复木无表情。
田三堂忽然道:〃梁老师和莫老兄有甚么意见?〃
梁居中沉声道:〃七少爷和田爷请放心,若有人敢侵犯船队,我和一众兄弟必教他们来得去不得。〃
卜廷道:〃我们千万不可托大,敢问莫老师可有甚么看法?〃徐子陵淡淡道:〃假若我们像现在般处於完全的被动,今晚必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众人听得一呆。
梁居中以充满嘲讽的语调道:〃莫兄在尚未把握整个形势前,切勿危言耸听,动摇人心。〃
卜廷转过身来,向徐子陵道:〃莫老师因何有此判断?〃徐子陵从容道:〃假设我是京兆联的杨文干,今晚必会从水陆两路全力攻打船队,一举尽收杀人夺货抢船的战果,这当然远胜纯作水战落得难以避免的各有损伤。〃
田三堂动容道:〃莫老兄确有见地,只不知如何才能反被动为主动呢?〃徐子陵微笑道:〃首先我们必须先把内坚抓出来,让敌人失去里应外合的优势。〃
卜廷和田三堂愕然以对,梁居中则现出不安的神色。
陈良倒怞一口凉气道:〃莫兄凭甚么说我们中有敌人的坚细?〃徐子陵冷静的分析道:
〃皆因这是人之常情,京兆联乃关中第一大帮,更得太子系在背后支持,广盛行又像我们兴昌隆般财雄势大,三方面加起来,来头既足慑人和诱人,加上人望高处,无耻忘义之徒自受不得威逼利诱,不生异心才是奇事。〃
梁居中终沉不住气,怒道:〃莫为你是否别有用心,在这等生死关头,仍要来破坏我们的团结?〃徐子陵心中好笑,比起自己的敌手如杨虚彦棺棺之流,这梁居中实在相差远了。
好整以暇的笑道:〃若这么就叫别有用心,那梁兄刚才为何指使胡海来摸我的底子,不怕破坏团结吗?〃其他三人的目光都落在梁居中处。
梁居中色变道:〃我不是坚细。〃
陈良一向不满梁居中的专横和结党的作风,嘿然笑道:〃莫兄并没有指你是坚细,只是问你为何要摸他的底子吧!〃梁居中作贼心虚的退后一步,厉声道:〃陈良你是否想坐我的位子,所以才联同新人来诬蔑我?〃当地再往徐子陵望过来时,徐子陵目射电芒,他登即再退一步,移近靠岸的船栏处。
卜廷道:〃梁老师勿要动气,若是问心无愧,为何不答这么简单的问题呢?〃梁居中狠狠道:〃现在连七少爷也不信我,我梁居中留在这裹还有甚么意思,由这刻起,我跟兴昌隆一刀两断。〃
说到最后一句时,拔身而起。
田三堂喝道:〃截住他!〃卜廷才拔剑出鞘,徐子陵闪电抢前,后发先至的离船而起,赶上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