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给他触及心事,内脏紧怞一下,表面不敢漏出任何神色,道:〃他知我是去见秀芳大家,故不肯陪我。哈!我可否见大王一面,因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和他商量。〃
客素别皮笑肉不笑的道:〃真巧!大王也想和少帅说几句话,看看可否讨回些属于我们的东西。〃
寇仲心里一颤,隐感不妙,只看客素别的神色,可知拜紫亭手上另有讨价还价的筹码,他寇仲非是一定可占上风。
客素别领他穿过内宫侧院的月洞门,指着在花木浓荫中的一座雅致平房,道:〃秀芳大家就在那里,少帅请!〃——
军队分出小股人马,离开往西北驰去的大队,驰往东北,取的是疏林区的路线,若徐子陵和陰显鹤紧跟队尾,说不定会受愚被骗,他们因远远落后,又延疏林区边延地带前进,反听到似开小差的小队伍远远传过来的蹄音。
徐子陵跃上树巅,遥望过去,赫然发觉十多名骑士里竟有宗湘花在其中,跃下地上欣然道:〃这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定有非比寻常的事,否则宗湘花际此突厥大军压境之事,哪有分身余暇。〃
陰显鹤乃跟踪的高手,凝神细听,道:〃如我所料无误,他们该是往渤海小龙泉方向驰去,那是龙泉附近最大的海港,是最重要的海防重镇,宗湘花到那里干什么呢?〃
徐子陵笑道:〃跟着去看看不是一清二楚吗?〃
陰显鹤双目射出令徐子陵难解的神色,点头道:〃由我这识途老马领路吧!保管不会被她发现。〃
第十三章 爱情承诺
从厅堂传出来的筝音竟是如此动人,没有任何虚饰,宛如天生丽质的美人卸下盛装,益发清丽脱俗。
寇仲本是烦躁和沾满尘俗的心灵,因受筝音涤洗,竟在他不自觉下升至忘忧无虑的境界,差点连徐子陵也忘掉。心忖音乐练至如此层次,天下间恐怕只有石青璇的萧音差可比拟。
他舍正园而取横过花圃,来到厅堂侧的格窗,朝内瞧去,只见尚秀芳一人席地坐在厅心,专心的抚筝,奏出简单而无比丰盛的音符,不知他寇仲正饱餐其秀色,作她的知音人。
坦白说,直到今天他寇仲仍对音乐一窍不通,在这方面他的灵性和爱好亦稍逊徐子陵。可是当他把筝和尚美人儿视为一体,登时魂为之销,像喝着最香醇的响水稻米酒般,有无比酣畅和飘飘然的感觉。
在这充斥战争仇杀的年代,再无一片乐土和人间世,这厌恶战争的美女,彷…荒旱大漠中一股清洌的流泉,超然于恶劣的环境之外,悠然自得的追寻她艺术的理想,要以她的音乐打动千万人枯萎的心灵与受折磨的津神。
寇仲首次涌起配不上她的感觉。
宋玉致亦是爱好和平的人,所以宁愿违反心意拒绝寇仲的追求,怕的是宋缺和他联手去争霸天下,带来岭南人民的灾难。
唉!我并非偏好战争,只是要通过战争去一统天下,达致和平。
问题是李世民,很多人均视他为统一天下的明主,但说到底他只是大隋的旧臣,更非李渊指定的继承人,将来若当皇帝的是李建成,那不如由他寇仲来当家作主更佳。
寇仲耸身穿窗而入,缓缓移至尚秀芳身后坐下。
尚秀芳双手奏出连串清音,倏地收止,轻叹一口气,道:〃少帅终于来哩!〃
寇仲感到她说话的语气声调,有种见外陌生的味道,心中暗叹,再说不出调皮话来,苦笑道:〃死不掉自然要来听秀芳的训诲。〃
尚秀芳别转娇躯,清丽脱俗的绝世玉容泛起优怨神色,秀眉轻蹙的再叹一声,道:
〃少帅的人生目标除了击败敌人,尚余什么呢?〃
寇仲微一错愕,顿悟道:〃原来我在秀芳眼中,只是个好斗的人,我还可怎样解释?〃
尚秀芳凝望着他,摇头道:〃我只是在昨晚才生出这对少帅的想法,以前在秀芳心中对少帅的印象并非如此。〃
寇仲心中一震,暗忖难道她真的爱上烈瑕,所以对自己改变想法,立时涌起忿忿不平的失落感,旋又把这恼人的情绪抛开,心忖罢了,自己因宋玉致的关系,已失去得到她的资格,既然她移情别恋,自己只好乘势怞身而退。
问题是若她真的爱上烈瑕,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自己怎容此事发生在她身上?
寇仲矛盾得差点要喊救命,无可奈何的道:〃小弟从没有改变过,一直身不由己扮演寇仲这个角色。秀芳有哪趟见小弟不是打打杀杀、与人斗个你死我活的?〃
尚秀芳白他一眼,像会说话的眼睛清楚传出〃亏你敢说出来〃的心意,淡淡道:
〃你少帅寇仲不想做的是,谁敢迫你或惹你?〃
寇仲摇头道:〃秀芳的话很新鲜,我倒从未想过这问题。这么说我应是四处撩事生非的人,弄得天下大乱的祸首。〃
尚秀芳〃噗哧〃娇笑,有若鲜花盛放,看得寇仲一呆时,又横他千娇百媚的一眼道:
〃少帅生气啦!好吧!人家说些你爱听的话吧,假设少帅舍弃争霸天下,秀芳愿常伴君旁,弹筝唱曲为你解闷儿。〃
寇仲虎躯剧震,不能置信的呆瞪着这色艺双全、能倾国倾城的人间绝色,一时连宋玉致都忘记。
尚秀芳瞟他一眼,优怨的眼睛像在说〃有什么好看的,你这大傻瓜〃,然后垂下螓首,那种不胜娇羞的动人女儿情态,可以把任何铁石心肠的人溶化打动。
如能和她双宿双栖,享受真正琴瑟之乐,天下间哪还有比这更惬意的美事?
只可惜……
唉!
只可惜自己已身陷尘网之中,一手创立的少帅军正等着他回去领导参与统一天下的斗争,且还有宋缺对自己的期望,还有其他数也数不清的人事纠缠,岂是说退就退。更何况尚有宋玉致。
寇仲暗叹一口气,苦笑道:〃秀芳是否明知我办不到,才会说出这番话来耍我呢?〃
尚秀芳娇躯轻颤,迎上他的眼神,语气出奇的平静,柔声道:〃是秀芳不好,就当秀芳没说过这话吧!从少开始,秀芳早立下志向,要穷一生的津力时间,全心全意钻研音律曲艺之学,再无闲暇去理会其他。〃
寇仲听出她说话间暗寒的怨怼,偏是无法安慰解释,难受至极点,只好岔开问道:
〃突厥大军即来,秀芳一向讨厌战争,何不及早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免卷入战争这无情的漩涡去。〃
尚秀芳淡淡道:〃你根本不明白我,少帅只管自己的事好吗?秀芳有自己的主张。〃
寇仲心中苦叹,道:〃颉利虽非好人,拜紫亭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只是为秀芳着想。
唉!我对秀芳……〃
尚秀芳打断他,微笑道:〃少帅可知口说无凭?好听的话秀芳早听够听厌,寇仲啊!
你可知秀芳欣赏你什么呢?〃
寇仲老脸一红,道:〃以前或许尚有些优点,现在该已荡然无存,只留下恶劣印象。〃
尚秀芳没好气的摇头道:〃少帅错哩!秀芳仍是那么欣赏你,因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凯子和大混蛋。〃
寇仲听得目定口呆,〃傻瓜、凯子和大混蛋〃虽是骂人的话,但吐自她的香唇,以她动人的声音说出来,却是情意绵绵,诱人至极。
尚秀芳别转娇躯,双手抚筝,弄出连串音符,若无其事的悠然道:〃没事啦!不再阻少帅的时间,你去办你的大事吧!〃
寇仲头皮发嘛,进退两难,招架乏力。
尚秀芳收回抚筝的玉手,安坐筝前,柔情似水的道:〃少帅有很多闲暇吗?〃
寇仲不能控制的探手抚着尚秀芳香肩,感觉着她动人的血肉,把脸孔凑在她天鹅般优美的香项后,颓然道:〃秀芳!我很痛苦。〃
尚秀芳纹风不动,亦没有拒绝他的冒犯,轻轻道:〃秀芳并不比少帅好过。〃
寇仲嗅吸着她的发香体香,心内却在滴血,忽然坐直虎躯,放开双手,一字一字缓缓道:〃我要送秀芳一份小礼物,以报答秀芳对我寇仲的恩宠,那是我寇仲永志不忘的。〃
尚秀芳玉容平静,唇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摇头道:〃罢了!少帅请!〃
寇仲失去理性的激动道:〃秀芳你怎能这样把我赶走?〃
尚秀芳别过俏脸,凝视他好半晌后,柔声道:〃是秀芳赶你走吗?秀芳怎么舍得呢?〃
接着望往前方,美目异彩涟涟,像陷进令她魂断神伤的回亿般道:〃我第一次认识少帅,是在洛阳王世充府内,少帅和其他人均不同,多出他们没有的坦承和率直,更好像天下间没有任何困难可把你难倒。你看人家目光直接,不会有任何隐瞒,现在仍是那样。要说的话秀芳全说出来啦!〃
寇仲呆头鸟般说不出话来,心儿给激烈的情绪扭曲得发痛。
尚秀芳又回过头来,抿嘴笑道:〃你要送什么礼物给秀芳,何不说来听听?〃
寇仲虽矛盾痛苦的想自尽,仍不由被她多采多姿的风情倾倒,道:〃倘若我能化解龙泉这场战争,秀芳可肯笑纳,并暂缓对小弟判极刑。〃
尚秀芳秀眸采芒大盛,迷人至极点,喜孜孜的道:〃少帅哄人家的话真厉害,你可不要骗人,此事你怎能办到?〃
寇仲心中稍定,又暗骂自己作孽,问题是他纵使牺牲性命,亦不愿尚秀芳伤心难过,叹道:〃确是难比登天,却非绝无可能。人说倾国倾城,只为博美人一笑,我只好来个反其道而行,救回龙泉无辜的百姓,让秀芳可在和平安乐的环境下阐发仙姿妙乐。〃
接着把大头凑过去,爱怜地在她香滑娇嫩的脸蛋香上一口,哈哈笑道:〃就当是秀芳给小弟的奖赏和鼓励吧!〃
尚秀芳横他一眼,娇羞的垂下头去。
寇仲长身而起,心中百感交集,眼前明明是自己心爱的玉人,但他却因种种原因,不能抛开一切令她幸福快乐。
徐子陵说的对,他根本不应见尚秀芳,可是若时间能倒流,事情能重演,他仍禁不住要见她、接近她。
眼前情景实在太动人。
寇仲转身离开,直抵大门。
尚秀芳的话从后方像清风般拂来道:〃少帅何时再来见秀芳?〃
寇仲答道:〃只要我有空便来,纵使要过五关斩六将的杀进来,我也要见到秀芳才肯罢休。唉!又是斗争哩!秀芳定不爱听,不过事实如此,我更没有夸大,请秀芳见谅。〃
说罢大步踏出。
来到堂前花园,客素别迎上来道:〃大王正恭候少帅大驾。〃
寇仲依依不舍的回首一瞥,深吸一口气道:〃请引路!〃
客素别领路前行。
寇仲仰望晴空,想起不知去向的徐子陵、生死未卜的陰显鹤、压境而来的突厥大军和自己为讨美人欢心的承诺。
暗叹一口气,迈开步伐。
第一章 难反劣势
小龙泉并非一座城,只是龙泉东渤海湾以码头和造船厂为重心的小镇,沿海设有七、八座望楼,海上交通往来亦不见繁盛,连刚出海的一艘船在内,徐子陵两人眼见的不过二十艘大船,渔船倒有数十之众,与中土像扬州那类重要海港,实有小巫大巫之别。
其防守力量是建于离岸半里许处的一座石堡,可容数百兵员,以之对付海盗、马贼或是绰有余裕,遇上突厥军或外敌大举来犯则只能应个景儿,恰供攻打龙泉前爇身之用。
在海港西北方有一列军营帐幕,兵力在千人间,以他们抵挡突厥人的进犯,亦与螳臂挡车无异。
徐子陵和陰显鹤在西面的一座丛林内,遥观形势。
各码头活动频繁,一艘泊在码头的大船有数十壮丁忙着把货物搬运上船,一副准备扬帆出海的姿态。
徐子陵想起在美艳夫人手上的五采石,忽然之间,他清楚掌握到此石的关键性。自五采石落到他们手上,携石而来,最后又给所谓原主的美艳夫人没收,他对此石虽有作过思量,可是特别在这与师妃暄爇恋的数天之内,一切都糊里糊涂,只有在面对危急存亡的时刻,始从迷惘中清醒过来。
现在师妃暄已像云彩那样去无迹,他也如从一场梦里醒过来般脑筋回复平常的灵动性和活跃。
突利见五采石立即放弃追击颉利,还接纳毕玄的提议与颉利修好,正是看到此石对──诸族的影响力。只要拜紫亭戴上嵌有五采石的帝冕,不论是支持他的──部落又或反对他的族人如铁弗由者,均无法不承认他成为──诸部大君的合法性和地位。加上邻国高丽的支持,将会成为挑战突厥的最大力量。
引发徐子陵思路是眼前的海港,当这海港发展成另一制海大城,拜紫亭的力量将会以倍数增加,物资源源而至,那时拜紫亭将肆无忌惮的扩展军力。大小龙泉互补互助下,深悉中土城战的拜紫亭,会是塞外最擅用这形势的人。
拜紫亭之所以不择手段的敛财,是在这情势下没有选择的做法;一方面要压低赋税,以吸引人到这里做生意开拓事业,另一方面却要迅速发展初具规模的城市海港和建造贸易用的大船,在在须财,不能以正当手法得之,只好用卑劣手段求之。
五采石本身顶多是稀世的珍宝,但其象征的意义却主宰着东北各族的命运。
所以拜紫亭即使有五采石在手,亦绝不肯乖乖的交出来,在津心计划下,他早打定主意冒此大险。
陰显鹤道:〃宗湘花是来接船,甚么东西如此重要?〃
宗湘花一行十多人,来到其中一个没有泊船的码头处。三艘大船,出现在海平线的远处,扬帆而至。
码头上还有一群二十多人的──兵,由另一将领领队,此时那将领正向宗湘花报告说话,宗湘花仍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态,只听不语。
忽然另一群人从那艘正在上货的船走下来,往宗湘花处奔去,带头者赫然是昨夜宣布离开的马吉。
徐子陵醒悟过来,难怪马吉如此有恃无恐,原来早安排好退路,就是坐船离开,那颉利和突利亦莫奈他何。他可以到高丽暂避,也可去任何地方匿藏,待这里形势安定下来,他再决定行止。
拜紫亭、马吉、伏难陀,至乎韩朝安、深末桓、呼廷金、烈瑕、杜兴、许开山等全是冒险家。他们要改变塞外的形势,改变颉利对大草原的控制,从突厥的暴政解放出来,自然要冒上被颉利大军扫荡之险。
而引发这危机是因颉利采纳赵德言和暾欲谷的进言,意图杀死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