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低叹道:〃寇仲根本不用攻打洛阳,而是直接入关攻打长安,即使守城的是李世民,能捱上三天已非常了不起。〃
侯希白一震后,把声音尽量压下道:〃杨公宝库,对吗?〃
徐子陵苦笑道:〃妃暄会否出卖我呢?〃
侯希白愕然道:〃妃暄怎会出卖你?纵使她要出卖你,这事与杨公宝藏有甚么关系?〃
徐子陵摇头不语,露出另一道充满苦涩意味的笑容。
为了李世民的存亡,师妃暄会否把杨公宝藏的秘密,泄露出来?一般情况下,她当然不会更不屑做这种事,但正如石之轩所说的,师妃暄或她的师尊梵清惠,都没有另外的选择。
在帅帐旁的空地,寇仲、跋锋寒、麻常、白文原、邴元真、陈老谋、王玄恕、小鹤儿和跋野刚围着篝火团团坐地,享受着手下为他们造的饭菜,大有历劫余生的感觉。
他们一点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因宋缺大军的营帐在四方八面布成营阵,把他们护在核心处。能活着离开天城峡的少帅军只有三千二百五十人,且多少带点伤患,又赶了半天路,人人疲乏不堪,极须休息。
小鹤儿不住在王玄恕耳旁说话,王玄恕则有点尴尬,又不得不专心聆听,众人识趣的诈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唯一不识趣的是陈老谋,向王玄恕怪笑道:〃小鹤儿换回女装,定是个非常标致的小姑娘,老夫猜对吗?〃
王玄恕立即红透耳根,干咳道:〃我没见过。〃
小鹤儿的脸皮显然此王玄恕厚得多,横陈老谋一眼,又凑到王玄恕耳旁说一番话,弄得王玄恕更狼狈。
陈老谋仍不肯放过他们,哈哈笑道:〃我偷听到小鹤儿说的话哩。〃
小鹤儿没被他唬着,笑意盈盈的道:〃陈公在胡诌,我不信你听得到。〃
陈老谋傲然道:〃我这对耳朵是天下有名的顺风耳,你刚才对玄恕公子说的是奴家找一天穿上女装让公子你看看好吗?〃最后一句,他是学着小鹤儿的少女神态和语调夸张地说出来的,登时惹得满场哄笑。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果然是胡诌。〃这么一说,众人均晓得跋锋寒才是真的窃听到小鹤儿在王玄恕耳边说话的人。
陈老谋大喜道:〃她说甚么?快到我耳旁来禀告。〃
小鹤儿不依道:〃跋大哥不是好人。〃
跋锋寒微笑道:〃从来没有人把我当作好人,我更不要做好人。不过在此事上破例一趟,为小姑娘你严守秘密。〃
寇仲心中涌起暖意,拿他初遇上时的跋锋寒,与眼前的跋锋寒相比,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前者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甚么人都不卖账,后者却是可舍命为友的好兄弟。
王玄恕的脸更红了,小鹤儿佯羞的微瞪跋锋寒一眼,又露出喜孜孜的神情,神态天真可爱。
陈老谋人老成津,哈哈笑道:〃我猜到哩!只看小恕的神色,就知他不但看过,还……嘿!不说哩!老夫也破例保守你们的秘密。〃
王玄恕招架不来,求道:〃陈公饶了我吧!〃
跋锋寒忽然道:〃各位,我要和你们分开一段时间,到攻打洛阳时,再和各位并肩作战。〃
众皆愕然,只寇仲像预先晓得般点头道:〃不是又回塞外吧?那你怎能及时赶回来?〃
跋锋寒摇头道:〃我会在中原勾留一段日子,还些旧债。若子陵有甚么三长两短,我更要大开杀戒。〃
寇仲笑道:〃子陵肯定没有事,否则他定会来找我诉冤。〃
小鹤儿打个寒颤,显是想到人死后会变成鬼魂的事。
陈老谋恃老卖老,皱眉道:〃小跋欠的是甚么债?你不似爱闲来赌两手的人呀。〃
跋锋寒淡淡道:〃我欠的是人情债。〃
寇仲大惑不解道:〃人情债?〃
跋锋寒长身而起,双目射出令人复杂难明的神色,道:〃最难辜负美人恩,玄恕公子谨记此话。小姑娘有一对罕见的长退,打扮起来亦是非常动人。〃
众人知他说走便走,连忙起立。
寇仲探手抓着跋锋寒粗壮的手臂,道:〃你们继续聊天,由我代表你们送老跋一程。〃
说罢放手,与跋锋寒并肩走出营地,经过宋家军的营帐,宋家战士无不肃然致敬,显示出对两人的崇慕尊敬。
来到营地附近一处山头,寇仲微笑道:〃我是不会攻打洛阳的,老哥你听到我取得汉中之日,就须立即赶来与我们会合,否则会错过在长安城内津采的巷战。〃
跋锋寒立定愕然道:〃你竟准备直接攻打长安?你凭甚么有此胆量?〃
寇仲双目神光闪闪,沉声道:〃答案是杨公宝库,你可知当年杨素建造宝库,目的是要在紧急时颠覆大隋,如今换过李唐它的作用仍没改变,库内不但有大批武器,且有贯通城内外的地道网。对我来说,长安等若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当李渊仍在他的龙床楼着甚么尹德妃、张婕妤寻好梦的时刻,我们的人已占据城内所有重要据点,打开所有城门,这场仗我是十拿十稳,必胜无疑。〃
跋锋寒动容道:〃宋缺晓得此事吗?〃
寇仲道:〃人多耳杂,我尚未有机会上禀他老人家。〃
跋锋寒道:〃徐子陵外,尚有谁知道杨公宝库的秘密?〃
寇仲抓头道:〃都是追随我多年绝不会背叛我的双龙帮兄弟。不过——到过宝库,但我有信心她不会出卖我。〃
跋锋寒眉头大皱道:〃你竟信任——?〃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头道:〃当然信任。因她对子陵动了真情,害我等若害子陵,何况她再不关心魔门的事,与我作对有甚么好处?〃
跋锋寒笑道:〃若地道给人堵着,你可撤返汉中,再天涯海角的去追杀。〃
寇仲摇头道:〃这样的情况是不会发生的,但老哥尚未告诉我,要去还的是甚么人情债。〃
跋锋寒轻松的道:〃我要杀边不负,这是我答应过琬晶的事。〃
寇仲一呆道:〃东溟公主!她已下嫁尚明那心胸狭隘的混蛋,他娘的,一朵鲜花偏插在牛粪上。〃
跋锋寒拍拍他肩头,道:〃少发罗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我们的不如意事已比别人少,至少我们仍好好活着。兄弟珍重。〃说罢洒然去了。
寇仲呆瞧着跋锋寒远去的背影,心中浮现宋玉致的玉容,也涌起强烈的冲动,回头朝宋缺营帐方向掠去。
船经梁都关口,前后多了两艘护航的少帅军战舰。
少帅军既守得住陈留,由此至江都的运河被少帅军完全控制在手上,没经批准的船只,休想通过。
徐子陵可以想像凭着少帅军冒起的新建水师船,配合宋家饱经河海风浪的庞大水师,寇仲的势力将沿运河、淮水和大江蜘蛛网般往洛阳南方蔓延,占据每一个具战略性的军事重镇,当完成整体的部署,不肯臣服的人只余待宰的命运。
他躺在舱房床上,思潮起伏,没法平静下来。
宋缺既出而助寇仲争霸天下,寇仲亦因窦建德被处死,杨公和忠心随他的将士的阵亡,与李唐结下解不开的血仇,寇仲攻入关中的战争,将是无可避免的发生。
亦只有由寇仲当皇帝,魔门和香家的恶势力才可彻底铲除,同时击退正虎视耽耽的突厥狼军。
这是包括他徐子陵在内,没有任何人能逆转的必然发展的形势,在这样的情况下,妃暄会否放弃李世民,故而支持寇仲。
唉!该是没有可能的,可是妃暄还可以做甚么?她会否把杨公宝库的秘密告诉李世民?想到这个困扰他的问题,徐子陵再没有丝毫睡意,披上外袍,走到甲板上。
陰显鹤瘦高的独特背影,出现在船尾处。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举步走到他身旁,道:〃陰兄睡不着吗?〃
陰显鹤颓然道:〃我刚作了一个噩梦,所以到这里来吹吹风,希望能把心魔驱散。〃
徐子陵道:〃是否梦到令妹?〃
陰显鹤点头道:〃那是个很不祥的梦,徐兄请恕我不愿说出来。〃
徐子陵安慰他道:〃据说梦里的事往往和现实相反,例如见到出征的儿子一身光鲜,笑容满脸的在梦中来报喜,便是儿子阵亡的大凶兆。寇仲也常作被敌人围歼而无力抗拒的噩梦,但他到今天仍活得好好的。〃
陰显鹤一震朝他瞧来,沉声道:〃徐兄不是安慰我吧!自舍妹被掳后,我从没作过好梦,即使梦到她与我相依为命的美好情景,梦醒时只是进入另一个噩梦。〃
徐子陵心中一酸,更坚定为这好朋友寻找他妹子的决心,道:〃我当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胡言乱语,我还有一种感觉,陰兄必可与令妹团聚。〃
陰显鹤目光重投河水,默然片晌,道:〃是否真有命运的存在?〃
徐子陵苦笑道:〃这恐怕是任谁都没能作肯定答案的问题。人年纪轻时,甚么都不相信,只相信自己,认为自己可改变一切,命运是以自己一双手创造出来的。当阅历增长,愈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无奈!所以我们唯一的办法,是不论处于如何恶劣绝望的环境,必须保持乐观积极的态度,奋斗到最后一刻。即使纪倩不能助我们找到小妹,我们务要另寻办法。〃
侯希白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道:〃例如重金悬赏,找个能通吃四方有头有面的人为我们设谋定策,不过在这种时性,这个人并不易找。〃
徐子陵提议道:〃何不以陰显鹤之名悬赏千两黄金找寻陰小组,小妹既能在香家滢威下仍坚决维持本名,到此刻当仍不会改换姓名。〃
陰显鹤立即双目发亮,道:〃为何我竟从没想过这简单的办法。唉!不过此法知易行难,除非是能号令天下的皇帝,谁可通悬全国的去找一个人?〃
徐子陵欣然道:〃那就要看寇仲的本事,我们先在他的所有地盘悬红寻人,他每占领一个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悬红寻人,千两黄金可非一个小数目,此事必轰传天下,令妹只要晓得陰兄仍然在生,必会来找陰兄。〃
侯希白插入道:〃说不定可省回千两黄金。〃
陰显鹤听得津神大振,道:〃那我们还要到长安去吗?〃
徐子陵道:〃要消息散播全国,可非十天八天的事,我们就来个双管齐下。〃
侯希白点头道:〃悬赏的事并非十拿九稳,若令妹住的是乡村小镇,恐怕不易收到信息。〃
陰显鹤心生忐忑的道:〃若她住的是梁都、陈留那种大城,收到消息立即赶来陈留,却见不着我,岂非……〃
侯希白大笑道:〃陰兄这叫担心者乱,只要令妹肯到陈留,自有人把她好好安顿。
从陈留到长安,一来一回,以我们的脚程,半个月内可办妥一切。〃
陰显鹤探手抓着两人手臂,低声道:〃我真的很感激你们,只要舍妹尚在人世,我定与她有重聚的一天。〃
第四章 不外如是
宋缺的营帐非常讲究,宽敞开阔如小厅堂,满铺绣上凤凰旗的地毡,帐内一角摆着两张酸枝太师椅,以一茶几分隔。
宋缺悠然自得安坐其中一张太师椅上,手捧茶盅品尝香茗,见寇仲来访,示意他在另一张椅子坐下,亲自为他斟茶,微笑道:〃为何不早点休息,明天到陈留后会忙得你透不过气来。〃
寇仲接过茶盅,浅喝一口爇茶,心不在焉的道:〃小子刚送走跋锋寒,这是他一贯行事的作风,说来便来,要去便去,像草原上独行的豹子,不喜群体的生活。〃
宋缺没因跋锋寒不告而别有丝毫不悦之色,反欣然道:〃本人虽是宋阀之主,但心中欢喜和怀念的仍是独来独往的滋味。少帅是否有话要说?〃
寇仲颓然道:〃我感到很痛苦。〃
宋缺微一错愕,旋又哑然失笑,有感而发的道:〃世人谁个心内没有负担痛苦,即使最坚强乐观的人,也会为过往某些行为追悔不已,更希望历史可以重新改演,予他另一个改过的机会,可惜这是永不可能实现的,人生就是如此,时间是绝对的无情。〃
寇仲讶道:〃阀主心内竟有痛苦的情绪?〃
宋缺英俊无匹的脸容露出一丝充满苦涩的神情,柔声道:〃生命的本质既是如此,我宋缺何能幸免?所以如可为自己定下远大的理想和目标,有努力奋斗的大方向,其他的事均尽力摆在一旁,会使生命易过些儿。〃
寇仲感到与这高高在上的武学巨人拉近不少的距离,坦然说出心内感受,道:〃我在战场上两军对垒的时刻,确可晋入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境界,只恨一旦放下刀枪,胡思乱想会突然来袭,令我情难自禁。〃
宋缺回复古井不波的冷静,朝他瞧来,眼神深邃不可测度,淡淡道:〃说出你的心事吧!〃
寇仲痛苦的道:〃致致不肯原谅我的行为!唉!怎说好呢?她不愿嫁给我,她……〃
宋缺举手截断他的话,单刀直入的道:〃你另外是否有别的女人?〃
寇仲想不到他有这句话,呆了一呆,苦笑道:〃若说没有,是欺骗阀主,不过我一直坚持着,从没背叛过致致,我是真的深爱致致,不想伤害她,可惜现实的我却是伤害得她最重的人。〃
宋缺一拍扶手,哈哈笑道:〃这已非常难得,谁能令少帅心动?〃
寇仲道:〃是有天下首席才女之称的尚秀芳,唉!〃
宋缺沉吟不语,好半晌道:〃你最想得到的女人,就是你晓得永远得不到的女人,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两句话。〃
寇仲愕然道:〃阀主难道亦有这方面的遗憾吗?〃
宋缺洒然一笑,花白的鬓发在灯火下银光闪闪,像诉说别人往事的淡然道:〃人生岂会完满无缺?天地初分,陰阳立判,雌雄相待,在在均是不圆满的情态。阳进陰退、陰长阳消,此起彼继,追求的正是永不能达致的完美和平衡。男女间如是,常人苦苦追求的名利富贵权力亦不例外,最后都不外如是。〃
说到最后的〃不外如是〃,显是有感而发,沉缅在某种无可改变的伤感回忆中。
寇仲欲言又止。
宋缺微笑道:〃少帅是否想问老夫,既瞧通瞧透所有努力和追求,最后仍只不外如是,为何仍支持你大动干戈,争霸天下?〃
寇仲道:〃这只是其中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是想问关主那得不到的女人,是否为碧秀心?〃
宋缺把茶盅放回几上,淡淡道:〃为何你想知道?〃
寇仲坦然道:〃能吸引阀主的女人,且直至今天仍念念不忘,当然必是不凡的女子,我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