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逐流最后一个逃出寿堂,公孙宏站在门口笑道:“你年纪轻轻,武功委实不弱,你师
父是谁?”金逐流道:“此地似乎不是攀论交情之地!”言下之意:“你在萨府之中,要问
我的师门来历,我只能当作你是盘问口供,你若当真是和我论交的话,那就不宜在这种场
合。”
公孙宏“哼”了一声,心道:“这少年人倒是骄傲得很。”双掌一立,笑道:“你不说
难道我就无法知道么?”
金逐流一掌劈去,公孙宏反手一拿,金逐流迅即出指点他穴道,公孙宏合掌一拿,金逐
流的指尖已点着了他掌心的“劳宫穴”,这“劳宫穴”是手少阳经脉的终点,给点着了至少
也要半身不遂。不料公孙宏竟似毫无知觉,金逐流发觉不妙,缩手之时,只觉对方的掌心隐
隐有一股吸力,竟是摆脱不开。金逐流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公孙宏的武功还在史白都之上。
宫秉藩见状大惊,连忙叫道:“帮主,割鸡焉用牛刀,让我来吧。”话犹未了,只见公
孙宏脚步一个踉跄,金逐流已是出了大门。公孙宏吁了口气,说道:“这小子滑溜得很,给
他跑了。你不是他的对手的,你还是跟我去追尉迟炯吧。”宫秉藩惊喜交集、喜者是金逐流
已经挣脱,惊者是帮主居然会输给金逐流一招,大出他意料之外。
宫秉藩不知,金逐流心里则是明白的,这是公孙宏有意让他逃跑,否则他焉能挣脱?但
他逃出了门外,却是不禁一阵茫然:“不错,我是应该走了,但我应往何方?”
金逐流跑上大街,只见影绰绰的一簇簇人,有的向东,有的向西,有的则还在叽叽喳喳
的商量:“你说该是向东呢还是向西呢?”“那强盗头子很不好惹,依我看还是向西风险较
小。”“不,那雌儿是史白都的妹妹,咱们何苦去犯这趟浑水?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呀。”“哈,你们既是畏首畏尾,怕东怕西,那么最好就是虚张声势,摇旗呐喊,往东往西
都是一样!”
金逐流听了这些人的谈论,心中已是明白:尉迟炯夫妻是向东方逃走,而李南星和史红
英则是向西方逃走了。这些卫士正在分头追人。
金逐流心里想道:“红英有大哥照顾,料想史白都也奈何不了他们。我——唉,我还是
往东走吧!”他本来是渴望见一见史红英的,但此际却是与史红英背道而驰,心中但觉一片
茫然,也不知是酸是苫?
史白都在岔路上正自踌躇,不知是往东还是往西,忽见公孙宏匆匆跑来,说道:“尉迟
炯向东面跑了,我去追他,你们的家事我不管了!”史白都大喜说道:“有大哥出手,尉迟
炯这对贼夫妻定跑不了。那小子呢?”公孙宏道:“那小子溜滑得很,我一把抓他不着,不
知他跑到哪里去了。反正他也不是正点儿,由他去吧。不过,你若是怕对付不了他们,我可
以叫文道庄来这边帮你。”
史白都面上一红,说道:“笑话,笑话。那小子岂会放在我的心上?好,咱们分头追
人,拿了人回来相见。”史白都深知金逐流的轻功超妙,故此一点也没有疑心是公孙宏有意
放走他的。反而真是有点担心金逐流向他这一边逃,若然碰上,自己虽然不会输给他,也要
给他纠缠许久,那就追不上妹妹了。
金逐流展开“八步赶蝉”的轻功,一路追下去,那些摇旗呐喊的卫士只觉一阵风从他们
身边刮过,一团黑影已是远在前头,根本就看不清楚金逐流是谁,不消多久,金逐流已是出
了东门,到了郊外,面前又有岔路,金逐流正自心想:“不知还找得着找不着尉迟炯?”忽
见两名卫士相互扶持,哼哼卿卿的回来,原来他们是着了祈圣因的暗器,受了伤跑回来的。
金逐流一把抓着一个卫士,喝道:“尉迟炯往哪里跑了?”那卫土道:“他们已过了七
里铺了。但我劝你还是别去追吧,那贼婆娘的暗器厉害得很。哎呀,你,你是……”
那卫士说了一大堆话才发觉金逐流是个陌生面孔,不觉大吃一惊。另一名卫士在金逐流
侧面此时亦知认错了人,连忙拔剑刺他。金逐流头也不回,反手一拿,就夺了他手中的剑,
连鞘抢去,笑道:“多谢你们指点。”把抓着的那个卫士推倒,一溜烟便往前跑。“七里
铺”是在离城七里之地的京保道上,金逐流用不了一刻功夫,就过了七里铺。
过了七里铺,未曾追上尉迟炯,先发现了文道庄和沙千峰二人。文、沙二人是早已追出
来的,但因为他们顾忌尉迟炯夫妻了得,是以不敢跑得太快,想等待大队到来,倚多为胜。
文道庄回头一看,见是金逐流追来,怔了一怔,立即哈哈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
狱无门你偏要进来。哈,难得陌路相逢,且先拿你这小子消遣消遣。”文道庄自忖:以他和
沙千峰联手之力,要胜尉迟炯夫妻殊无把握,但要对付金逐流一人则是稳胜无疑。
金逐流笑道:“姓文的,你忘了我给你儿子的解药之恩么。”文道庄大怒,正要扑上。
金逐流也正在拔剑出鞘,准备迎敌。忽听得马铃声响,公孙宏与官籍藩骑马追来,远远的扬
声叫道:“文岛主、沙帮主,史帮主请你们快快去帮他的忙!这小子交给我吧!我拿了这小
子再拿尉迟炯,谅他们也逃跑不了!”
文道庄心想:“史白都难道还怕对付不了他的妹妹?和他妹妹一起的那个小子剑法虽也
不弱,总比不上尉迟炯夫妻。何以他还要从这边请援?”不过一来他乐得拣软的吃,二来他
也不敢怀疑公孙宏是说谎骗他。于是说道:“好吧,那么正点儿就交给你了。”文道庄往回
头路一跑,沙千峰是吃过金逐流的亏的,当然也是忙不迭的跟着跑了。
公孙宏叫道:“你叫后面的高帮主、杜帮主和六合帮的香主们统统都跟你去吧。我用不
着别人帮忙!”
文道庄心想:“这老儿当真是骄傲得很,竟是比史白都还要自负得多。好,你若擒得尉
迟炯夫妻我也占一份功劳,你若是给打败回来,我乐得看你的笑话。”当下笑道:“是,
是。有你老爷子一刀担承,谁人还敢和你争功!”
公孙宏策马追来,大呼小叫道:“小子,别跑!哼,哼,给你溜了一回,这一回你还想
溜吗?”
公孙宏口里大呼小叫,手中却勒着马疆,不让那匹马放尽脚力。金逐流瞧在眼里,心中
已然雪亮:“这老儿是故意喊给文道庄听的。”于是加快脚步,脚底就似抹了油似的飞跑。
金逐流展开了绝顶轻功,短程之内,疾如奔马,公孙定赞道:“好轻功!”这才放马追来。
追了一会,文道庄的影子早已不见,尉迟炯夫妻则已在路上停下来等他们了。公孙宏笑
道:“小兄弟,现在不用跑得这么快!”金逐流笑道:“公孙帮主,打我是打不过你的,打
不过你,我不跑怎行?”公孙宏大笑:“谁要和你打架呀!”
尉迟炯哈哈大笑,抱拳说道:“小兄弟,今日得你拔剑相助,我先向你道谢。这位公孙
帮主是我的老朋友,你是我的新朋友,大家都不是外人,你若没有别的事请,咱们在此叙叙
吧。公孙大哥,这次得你的帮忙太大了,我也还没有向你道谢呢。”
原来尉迟炯夫妻这次得以混入萨府,全靠公孙宏的掩护。他们是冒充红缨会的人,大摇
大摆地进去的。在劫贺礼之时,才露出本来面目。
金逐流心道:“原来这老儿是给尉迟炯作内应的,怪不得他肯到萨府祝寿。”当下以晚
辈之礼,见过了公孙宏,笑道:“适才多有冒犯,老前辈恕罪。”
公孙宏道:“你的武功很不错啊,令师是谁,可以见告了吧?”
官秉藩上前与金逐流见过了礼,说道:“帮主,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金兄就是最近在
江湖上闹得天翻地覆的金逐流金少侠。”
宫秉藩说了金逐流的姓名来历,尉迟炯哈哈笑道:“原来你是江大侠的师弟,怪不得武
功这么了得!”
公孙宏道:“金世遗金大侠是你何人?”
金逐流道:“正是家父。”
公孙宏更为欢喜,说道:“我与令尊曾在少林寺见过一面,算起来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情了。令尊是我最佩服的人,你我能平辈论交,你要称我老前辈,我可是不敢当。”
尉迟炯道:“叶慕华已经到了小金川了。你的另外两位师侄李光夏和林道轩也已到了竺
尚父那儿。我马上就要赶回小金川,金老弟,你今天闹了这一场,在北京是不宜久留的了。
你和我同往小金川如何?”
金逐流道:“我还有点事情,恐怕还得十天半月才能离开北京。我住在戴老镖头的家
里,可以放心得下的。”
尉迟炯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到小金川等你吧。戴老镖头那儿我来不及去拜候了,请
你给我代为问候。”
公孙宏道:“好,你们要走那就快些走吧。否则那些人追来了又有一场麻烦。”
尉迟炯道:“公孙大哥,你呢?这次你暗中助我,他们现在虽然还未发觉,将来总会知
道的。你也恐怕不好回去了吧?”
公孙宏笑道:“我又不想做萨福鼎的门客,我回去作什么?我倒是要回到我的总舵去,
索性打明了旗号反清,看萨福鼎和史白都能把我怎么样?”
尉迟炯喜出望外,说道:“这就更好了,大哥打明了旗号。江湖上的各大帮会至少有一
大半不会再跟史白都走了。”
当下各人分道扬镰,金逐流待得天黑之后,独自潜回北京。正是:
京华龙虎斗,湖海起波涛。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侠骨丹心》——第二十回 愿拼热血酬知己 误解芳心断侠肠
梁羽生《侠骨丹心》 第二十回 愿拼热血酬知己 误解芳心断侠肠 经过了日间这场大闹,北京城中,大街小巷,布满巡逻的兵士。幸好这晚没有月亮,金
逐流仗着超妙的轻功,借物障形,窜高纵低,瞒过巡逻的耳目,悄悄地模黑回到戴家,此时
已是三更时分了。
金逐流心里想道:“大哥知道我的住址,不知他会不会和红英来此找我?”李南星、史
红英的轻功都仅是略逊于他,文道庄、沙千峰这些人是后来才去帮忙史白都追赶他们的,故
此金逐流料想他们定能脱险。
想起了史红英,金逐流不觉惘然若失。尽管日间他避开了他们,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
想要见一见史红英的。“怪不得昨日大哥的琴韵之中一片思慕之情,原来他所思念的‘伊
人’就是史姑娘。这次恐怕不是我的多疑了。看日间的情景,大哥似乎还未知道我和史姑娘
的事情,如果他真是喜欢史姑娘的话,唉,我就成全他吧。”金逐流心想。
巷口正有一个巡逻的兵士走过,金逐流不愿声张,于是跃墙而入。进了内院,只见客厅
灯火犹明,纱窗上规出四个人影,截均、戴谟父子之外,还有一个老头一个少年。戴均与那
老头正在下棋,戴谟与那少年在旁观战。少年面朝外坐,相貌与戴谟相似。金逐流看见这少
年不是李南星,心中有点失望,想道:“这少年想必是戴均的第二个儿子,这老头却不知是
什么人?”
金逐流从墙上跳下,身轻如叶,落地无声。但那老头已经惊觉,随手抓起一枚棋子,头
也不回,反手就打出去。打的是金逐流胁下的麻穴。黑夜之中,认穴竟是不差毫厘。金逐流
心中一凛:“这老儿本领倒是不弱,今早我出去的时候,戴均要我早些回来,会见一个客
人,敢情就是这个老儿?”
金逐流刚刚接下那枚棋子,戴均已在笑道:“唐兄,这位就是我所说的金少侠了。”那
老儿站了起来,哈哈笑道:“得罪,得罪!金老弟莫怪,我以为是史白都来找老戴的麻烦
呢!”
金逐流衣裳上血迹斑斑,戴均吃了一惊,道:“你受伤了么?”金逐流笑道:“我杀伤
了萨福鼎的几个手下,侥幸没有受伤。”戴均道:“你也真是太胆大了,我一听萨府有人大
闹寿堂,就知道准有你的份儿。”原来戴家是镖行世家,交游极广,戴均父子虽然足不出
户,外间的消息却是无一不知。
金逐流报告了大闹寿堂的情形。戴均道:“尉迟炯还是当年大闹天牢的雄风,我却已经
是老了不中用了。可惜他匆匆来去,我未能和他见上一面。要不然两位老朋友同日不约而
来,今晚之会就更难得了。”当下给金逐流介绍那位老头,说道:“这位唐杰夫大哥是我几
十年的老朋友,我特地叫小儿上西山请他来的。”
金逐流在陈天宇家中作客之时,曾听得陈天宇说过许多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之中就有唐杰
夫此人在内。金逐流向他行过晚辈之礼,心里想道:“陈叔叔说他是四川的暗器名家,却怎
的也到了北京来了。”
戴均笑道:“金老弟,说来也真是你的运气。这位唐大哥在家纳福,十几年足迹不出
户,这次却凑巧到了北京来了。他是上个月来的。下塌西山卧佛寺。卧佛寺的主持四空上人
是小儿戴谟的师父,也是唐大哥的方外之交。我本来要他住在这儿,他嫌这里不及卧佛寺的
清净。今天要不是冲着你这块玄铁,他还不肯来呢。”
唐杰夫笑道:“你这老儿好做不做,为了避仇,居然诈死。要我来给你守灵么?”
戴均道:“这次找不是要你来守灵,是要你来做打铁匠了!金老弟,你恐怕还不知道,
这位唐大哥不仅是暗器名家,他还是天下第一的铸剑师。你昨天和我说的时候,我还恐怕请
不动他呢。”
庸杰夫道:“玄铁是稀世之珍,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都还未曾见过呢。岂能不来开开
眼界?金老弟,说老实话,我这点手艺,只怕糟蹋了你的玄铁,你放心得下吗?”
金逐流喜出望外,说道:“唐老前辈肯给我帮这个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