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憎恨命运,他并没有对我不公,只是运气这东西也是守恒的,我前半生的运气实在太好了,无数的敌人只要再差那么一点儿就能要掉我的命,可他们都没有成功,而我更是一路加官进爵。等到要娶云君的时候,命运发现我的好运已经用光了,便不再关照我了,于是我便来到了桃源村——我又有心情自嘲了。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如果程振嘉现在看到我,他很有可能认不出我来。这两年间我相貌基本没变,但眼神的变化却令我看起来像是另外一个人。我还做将军的时候,一双眸子精光闪闪,似乎就像是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但现在,曾经的豪情壮志都已经烟消云散,这双眼睛变的黯然无神,充满了无奈的颓废,看人都迷糊糊的,似乎对任何东西都不敢兴趣,它的主人只是一个安贫乐道的农夫。我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农夫,只会关心庄稼和收成,每当听到有人谈论军国大事的时候,我便停也不停马上走开,外面是什么情况,我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我在种地的时候,经常走神,农活干的差强人意。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懂得了这个道理,我似乎已经无欲无求了。
在家里,我是个傻乎乎的沉默寡言的老实丈夫,奉行“老婆永远是对的”的基本原则,惟齐琪马首是瞻。我也经常帮着齐琪做家务,但刚开始的时候笨手笨脚,老是出错,闹过不少笑话。我发现齐琪还是很喜欢看我闹笑话的,再后来家务活都做会了,我还老是故意犯一些不大的错误,逗齐琪笑。我总是觉得自己来到桃源村后变笨了,至少是变迟钝了,好在人太聪明了可不是件好事。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如果硬要算上一个那就是研讨兵法了。闲的无聊的我就在院子里挖了个小沙盘,但刚做到一半,我便悲从中来,一个农夫在这里纸上谈兵做什么?原先受过的委屈和压抑一下子又爆发了,我像一个疯子一样把沙盘跺得稀巴烂,然后仰天长啸,都哭了出来。看到我这种模样,妻从后面抱住我,也哭了。感觉到了妻的难过,我这才平息下来。妻是爱我的,这是我的幸福,我不能让她难过,让关心爱护我的人伤心。我要让她快乐,即使自己不开心,也要让她觉得我很开心。从此以后,我过很开心,至少表面上是这个样子的。
虽然我还只有二十多岁,但我的心理年龄却已经有五十岁了。我原先曾听人说过“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我不清楚天命究竟是什么,根据我自己的理解,“知天命”就是知道自己这辈子该做什么了——在桃源村老老实实务农平平静静过完这一生。
天佑十五年二月十八,齐琪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在这小子出生前一个月,我们就给他起好名字了,叫做田景琰。田景琰这个名字,男孩女孩都可以用,一举两得。给儿子起名可是困扰了我许久,一度还想找严明正帮忙取一个,最后还是决定我和齐琪一人给儿子取上一个字。齐琪给儿子起了一个“琰”字,“琪”和“琰”都是美玉的名字,由琪生琰,美玉产了另外一块美玉。孩子名字中有两个字要由我决定,“田”字还好说,另外一个就让我头疼了。最后我拿出了王化麟的那半部兵书,闭上眼睛掀开了一页,随便用手一指,便指到了“景”字,于是田景琰这个名字就这么来了。
接下来的两年,几乎是个灾难,这个叫田景琰的婴儿常常能令我想跪下来喊他爹——养个孩子实在太不容易了。这个婴儿,用齐琪的话说就是邪,当他不能如愿的时候便会一直哭个不停,而且哭的声音很大,半个村子都能听到。怕哭的太多对他身体不好,我和齐琪自然是全力满足他的要求,生怕渴着或是饿着这个小皇帝。大概我骑马的习惯传给了他,这小子必须在被人抱着走的时候才能睡着,而且感觉异常敏锐,只要你一停他便会惊醒,继续哭着让你抱着走。说好了是我和齐琪倒班抱着个家伙的,但我往往舍不得把齐琪叫起来,常常是自己一抱就抱一夜。白天农活还是要做的,睡眠严重不足的我常常处在崩溃的边缘上。后来田景琰长大了点儿,我总算是告别了那段痛苦的经历。
随着田景琰学会了走路,我奉齐琪之命把家附近的一个小水塘给填了,齐琪生怕景琰掉进去。我在桃源村无事可做的时候就喜欢坐在这个小池旁边往里面扔石子,我喜欢看到水面被石子激起的涟漪,我固执的认为这些石子击碎了池心,让她伤心欲绝,这才产生了涟漪。现在为了儿子的健康成长,我便把这个小池子给填了。
就在儿子刚刚学会走路不久,我准备给他画个身高,想更直观的觉察到他个头的变化。我让小景琰站在院子里的那颗大树底下,准备沿着他的头顶在树上割一道划痕。
“笨蛋,树会长高的!”齐琪看到我这样做,嬉笑道。
我的确没想到这个,但不想认错,强辩道:“没事,这棵树都百十岁了,恐怕不会长高了。”
说完,我就真的割了一刀,准备记下儿子的身高。但刚割了一下,我便觉得不对劲,便用手掰了一下树皮,竟然揭下来一大块,露出了一个大洞——这棵树竟然是空心的。
“这树竟然是空心的!”我像是看到什么稀罕似的把齐琪叫过来看。
“没什么,树怕伤皮,不怕空心,它们的养分是通过树皮传递的,空了心也照样能活,你割伤了树皮才对它不好呢,少见多怪!”说完,齐琪在我太阳穴上用食指按了一下。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样便不能在树上划了,便在屋子的墙壁上割下了儿子的身高。这事本来就这样过去了,但看着树上的那个洞,我却有了一个想法,我把自己的武功写成了一本秘籍,然后把它和从皇陵里得到的那两部书给用油纸包了起来,放到了那颗空了心的树里面。放进去后我还觉得缺些什么,便把我从天全带来的金银也扔进了树里面,只留下了两锭金子留作急用。我本来还想把与那个公主的事写上去,告诉后人像我这样的一个高手为什么会隐居在这里,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写上,这并不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那棵树的生命力很顽强,大概又过了一个月,树皮上的洞便愈合了,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只是在里面多了一些东西。不知道在过多久,某个人机缘巧合下,或许能得到这棵树里的东西,他学会了我的武功后会做什么事我就不管了,反正这也是命运决定,命运让那个人是个坏人,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我再看那棵树的时候,眼中多了很多惆怅,因为它隐藏着我的过去。
田景琰学会走路后,我的事少了很多,主要是齐琪照顾他了。这小子野的很,整天骑着羊玩(那匹黄马他骑不上),有一天被村人看到了,以后大家都开玩笑叫他“骑羊大将军”了。等他再大了点儿后,开始跟着严明正的儿子严慈国玩。严慈国比景琰大两岁,长得虎头虎脑的,颇有领导气质,俨然是村里的孩子王,经常领着几个小兄弟满村捣乱,闹得鸡飞狗跳。他们经常玩的游戏是捉迷藏,儿子遗传到了我的藏匿天赋,经常是这个游戏的胜利者。他在藏匿的时候心跳和呼吸都放缓,极不易被人觉察,有一次躲在暗处还把我吓了一跳。我当时实际上也发现了儿子,但我想起自己小时候跟师父躲猫猫的故事,便没有说破,装着被儿子吓了一跳。
儿子一天天长大,我也不用像以前那么累了,和齐琪专注于他的教育。我固执的认为,那个女人喜欢李明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李明英是个读书人。因此,我执意想把景琰培养成一个读书人,而不管他是不是适合读书。齐琪则是想让儿子跟我学武功,在乱世中至少能够自保。我用自己忘了从哪里听来的一句话说服了齐琪:“‘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儿子读好了书,就是个劳心者,管咱们这种劳力者。我有预感,乱世快要终结了,习武的热潮要消退了,到时候还是读书吃香!”
村里面最有学问的是严明正,他在耕地的同时,还不忘教他的儿子严慈国读书。虽然严慈国很能捣乱,但读书一点儿也不含糊,他爹的很多书他都能背过了。看到严慈国似乎很成器,在景琰四岁的时候,我就让他跟着严明正学读书,发誓要给田家培养一个读书人。田景琰真的很喜欢读书,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严明正教的他那些东西他都学的很快,也给我长了不少脸。
田景琰遗传了我的身体素质,根骨好的出奇,不学武功实在太浪费了。再说乱世什么时候结束谁也不知道,反正技多不压身,在让田景琰读书的时候,我也在教他武功,不过这个小子明显不上心,进度很慢,一直停留在很初级的阶段。不过看在他读书用功的份上,我也没说什么。武功太高了又有什么用呢?就像我,还不是在穷山沟里种地吗!
在田景琰刚出生的时候,村人都说他长得像我,对着还是个婴儿的田景琰,我怎么也看不出来他那里像我,只是当做客套话了。但随着景琰一天天长大,我发现他长得真的很像我,不光是相貌,诸如爱睡懒觉这样的习惯,就连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也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我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年前在清风山上的那个叫田靖华的小道童,只是希望他能比我有一个好的未来。
田景琰很像我和齐琪,质朴,善良,当然也不会有什么贵族气质。这令我有些失望,我很羡慕宏泰和云国皇室成员的气质,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拥有他们那样的贵族气质。无奈三代才能培养一个贵族,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了。儿子吗,还是像自己才最放心。
我和齐琪只有这一个孩子,都宠得不得了,尤其是齐琪,宠的简直没法说,简直要把心掏出来。这也让田景琰脾气大的很,一不如意便大哭大闹,直到我和齐琪就范为止。我和齐琪把儿子那种暴走的状态称之为“上病”,这小子在这种状态下经常无理取闹,连我和齐琪都敢骂,是在很令人头疼。有一次我被气得忍不住了,差点就打了田景琰,但被齐琪拉住了。她把儿子的这种毛病归到了我身上,说是遗传的我,因为我也经常性的“上病”。我当时哭笑不得,她所谓的上病我也明白,那是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那时候很容易发火,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曾经还和百依百顺的齐琪吵过几句。我知道这样不好,一旦那样子,便识趣的少接触人,等好了再出来。我一直觉得儿子这种性格是被齐琪宠出来的,现在齐琪把责任推到了我的头上,自然不愿意,和她争论起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田景琰的这毛病应该由我们两个人共同负责。
田景琰大概每七八天便会上一次病,说实话,他在不上病的时候,绝对是个标准的好孩子,听话、用功、孝顺……但怎么一上病就六亲不认了呢?再后来他只要一上病,我和齐琪就识趣的出去散步,等他平静好了再回来,还是快快乐乐的一家人。如果我也有父母宠的话,大概也和田景琰一个样,可惜我只是个孤儿,不像他那么幸福。
在儿子七岁的时候,朝廷里面大赦天下,因为躲避服役的严明正也在赦免之列,于是他们一家人搬了回去。在离别的时候,儿子哭的很伤心,因为他的好朋友严慈国也要离开了。看着痛哭的儿子,我想起在他五岁的时候,我带来的那匹黄马老死了,他也是哭的死去活来,这镜头我怎么样忘不了。像他这种被宠坏了的孩子,对家人的依赖度特别高,如果我和齐琪都突然不在了,这小子怎么办呢?齐琪一直想要个女儿呢,她是不是把景琰当女孩养了呢?怎么儿子这么多愁善感,感情这么很丰富呢?
严明正搬走了,儿子没有了老师,我翻出了那个公主给我让我学习的那份书单,专程到附近的镇里把那些书买齐了,让儿子自学。但这样还是不太够,我最后还是决定把儿子送到外面去读书,不止是为了读书,还让他尽早脱离对家庭的依赖。镇上有个告老还乡的县令,那人是进士出身,回乡后无事可做便开了个私塾,我便将景琰送了那里去了。由于桃源村实在太偏僻了,景琰就住在私塾那里,除了在春秋农忙的时候,其他时间都是由我一个月接回来一次。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着,我很少显露自己的武功,比如砍柴的时候,我能用手掌轻易劈开柴火,但我还是执意用斧子,结果被齐琪喊做“败家子”。我们清风派的武功要求心如止水才能练好,但比起“心如止水”,“心如死水”这四个字更能形容我的心境,但这并不妨碍我的武功飞速进步。由于我并不在乎自己的武功进度,直到田景琰九岁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达到了宗师级高手的实力,而且不是在初级的那种水平,已经与十年前的雷雳很接近了。十年前的我大概像是辛辣的烈酒,随着时间的沉淀,逐渐变得芳香纯正。
才三十岁便达到了这种恐怖的境界,我的确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但纵使这样又如何呢?腐烂的已经发了霉的我注定要在这个小山村里终老一生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噩耗
我已经习惯了在桃源村的生活,物体是有惯性的,同样生活也有惯性,我不想去改变自己的生活,就想沿着惯性继续过下去。我讨厌改变,在改变发生的那一段时间我情绪会十分低落,但过后也就好了,因为我形成了新的惯性。桃源村的生活很不错,简单而且不费心,不过这种日子那我该过怎样的生活呢?
但说实话,普通农民的日子真的不好,面向黄土背朝天,整天接受风沙的洗礼,村中大多数男子的相貌看起来都要比实际年龄大上好几岁。而女性的手也都异常粗糙,这都是和农活分不开的。可笑,我曾经想让齐琪的手变得细腻白嫩,最后理所当然的失败了。在这种小山村里,无论我多么的拼命干活,都不可能能令妻子过上清闲的生活,更不说是贵妇的日子了。
在我的努力之下,我已经不像原先那样老是想到那个皇帝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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