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儿黛眉微凝,她也认出明钦是先前宝铎下令和谭凝紫一起擒捉的人,他这里突然现身,而且截走了谭凝紫的遗体,干系可是不小。
“红绡、雪练,你们想造反吗?给我让开。”
“你非我主,我非尔臣,有什么反不反的。”红绡轻蔑一笑,几个侍女心意相通,步法变幻隐成合围之势,“神光教卑鄙龌龊,只会用一些见不得人的伎俩,我天女门千年声威,岂能没有几个断头洒血的弟子。”
“找死。”
姝儿气极而笑,冷淡的瞄了陈庭芝一眼,“陈掌门,看来你门下尽有些不服管束的顽徒,本使只好勉为其难代你管教了。”
陈庭芝冷声道:“红绡、雪练,本掌门命令你们放下刀剑,谁敢抗命,我便将她逐出门墙。”
“你……你敢……”
红绡涨红了脸,几人面面相觑,都有迟疑之色。陈庭芝的行事虽然遭人诟病,但她毕竟是掌门弟子,继任掌门也是经过六大长老首肯的,具有合法性质,红绡等人若是公然和她对抗,其实并没有正当名义。
“庭芝督下不严,门人弟子若有不恭之处,还望圣使不要放在心上。”
陈庭芝拱手赔礼,姝儿脸色稍和,也不为已甚,“贵派这些弟子目无尊长,不识高低,若不严加管束,早晚要生出祸事来。陈掌门虚怀雅量,还须早作堤防,以免后悔莫及。”
“有劳圣使指教。”
天女门传承既久,人事庞杂,难免有些离心离德的地方,太平无事时还能够因循度日,一旦外敌相侵便是内忧外患弊病百出,陈庭芝仓猝继任,真正体会到权衡利弊的不易,相较起来,红绡等人还是可堪一用的门徒,陈庭芝自然要设法维护。
第251章 困围
神光教新取天女门,人心未孚,门中自然是逻卫广布,防范森严。天女门的旧属纵然有些暗蓄异志,在龙山、宝铎的威压下也是敢怒不敢言,明钦和她们又不熟稔,除了飞奔出去和云轻素会合之外,并没有什么好的应变之策。
可是他这样鼓翼而飞,哪有不触动神光教布划的私禁的,莫说有个焚琴玉女窥伺在侧,只要落入神光教的眼线,便足够激起教众的警戒。
明钦虽是抱着侥幸于万一的念头,希望在宝铎不及应变之前逃出内院,谁知去不百步,门内便喧哗大起,许多教众从营室奔出,迅速集结起来,武器竟然都是穿云枪、裂石弩之类,比之天庭的部司也不为劣势。
明钦一路疾行,心头忧喜不定,喜的是谭凝紫激发了体内红光之后,面颊红润,容色恬淡,应当是生机未绝。忧的是神光教大肆集结,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倘若两厢合围起来,当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转念间,来到城守前面,只见数百教众早就严阵以待,一个个端着三尺有余的穿云枪杀气腾腾,城垛间架着几挺凶神恶煞的当关弩,这种弓弩发似连珠,弩机里填满了五行灵石,开动起来好似冰雹霰弹、凶厉已极。
明钦冷眼一瞅,早看到郑元躲在一堵城垛后面缩头缩脑,他见明钦闯进内院,深恐有甚变故,遭到牵连,赶忙吩咐城守加强戒备,将来便是宝铎追究起来,也可以塞责。
“来人快快止步受缚,否则休怪本将枪下无眼。”
一个身材魁梧的虬髯汉子望见明钦快速飞近,连忙示意教众端起火枪,蓄势待发。神光教主志量远大,素有经营四方的志向,麾下有十方弟子,仿照天界官制增官设爵,局度大不同于寻常的小帮小派。
明钦深知情势危急,哪有心思和他搭话,当下不由分说的祭起‘锻魂塔’来,这塔是冥界宝塔,琉璃所制,塔身盘旋着金光紫气,本是冥吏用来拘禁恶鬼的。‘锻魂塔’飞腾而出,猛然间辉光大盛,粗可十围,高逾百丈,乌压压的从天而降,恰似漫天阴翳倏然遮至,惊的人喘不过气来。
神光教的头领忙令开枪,一干教众大失分寸,枪籽噼啪作响的打在冥塔上,又济得甚事,明钦藏在冥塔的阴翳里,驱动法诀,那塔便似一个顶天的巨人,轰隆声中朝着城墙直愣愣撞去,掌控当关弩的教众躲闪不及,连人带弩砸作一堆肉泥。
“你这小子,你有能耐逃了便是,为何打坏我的城墙。”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入耳际,明钦心道不妙,只见宝铎、姝儿率着一干年轻教众气势汹汹的追来,这些教众都身穿戎装、生气勃勃,细看来竟还夹杂着许多女子,想必就是教主夫人钦点的焚琴煮鹤堂了。
明钦哂笑道:“思我来时,此间并没有如许隔阻,你偏要画地为牢、禁锢好人,今既挡住我的去路,不毁了它又待怎地?”
“还敢强词夺理。”宝铎脸色一沉,“你也是自寻死路,这么快便忘了‘镕金手’的厉害。”
“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明钦淡淡道:“镕金手再了得,不过断送性命而已。只好去吓唬一些贪生怕死的人。”
明钦和宝铎言语周旋,一干教众听他言语轻慢,顿时义愤填膺、群情涌动。
“大胆,你这贼子竟然口出狂言,毁谤宝铎仙姑。”
一个身形高大的俊朗青年大声喝斥,他生得面阔口方,仪表堂堂,父亲是教主分封的西王,在教中卓有地位。
姝儿斜乜了他一眼,嗤笑道:“卓统领神通过人,何不大展神威,把这小子拿下来,为我等众人立个榜样。”
“本统领正有此意。”
卓器才轻咳一声,见明钦展动双翼凌虚而立,只怕是有些真材实学的,自己的修为未必能拾掇的下,不过他怀中抱着一人,打斗之时难免有些缚手缚脚,又能增加几分胜算。
这时郑元从城墙倾圮的乱石间逃了出来,一见宝铎亲率大队人马赶到,连忙跑到近前参见,“郑元见过仙姑。卑职得知变故,立即封锁城守截住……外寇的归路。尚幸措施得宜,没有放他逃去。谁知他怀携灵宝、损毁城防,还请仙姑降罪。”
“你做的不错。”宝铎摆手让郑元退到一旁,轻哼道:“养兵千日,用于一时。众弟子谁能将此人擒下?”
神光教阵列十重,部勒千余,宝铎自重身份,当然不愿出手对付一个小辈。明钦眼观敌阵,寻思脱身之策,他对宝铎的‘镕金手’十分顾忌,至于些许教众倒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对方火力强劲,一旦开动起来也不好全身而退。
“小子,有胆的你下来,与我见个输赢。”卓器才有心要一振声威,当即站到阵前高声搦战。
明钦失笑道:“像你这种蠢货,赢了你也算不得什么本事。”
“什么?”卓器才怒气勃发,咬牙切齿的道:“我有圣公亲授‘神光度世乐舞’,你敢小觑我?”
说着浓眉一轩,眼珠瞪圆,口中念念有辞,呜呜呀呀的念唱起来。这乐舞本是一干教众稔熟的,卓器才开头唱了两句,教众立时纷纷附和,个个气冲斗牛,好似怒目金刚,慷慨激昂、催人□下。
乐舞是神光教主采择几种古曲变化而来,效用和魏晋人服食‘五石散’相类,可以使人五内焦灼、躁动不安,按理是跟三教上乘法门背道而驰的,譬如佛讲禅定、道讲无为,儒讲慎独,都要人保持理性,于静中求得。这乐舞虽是反其道而行,遗害不浅,但也可以激发人的潜能,使其声气相感、摇撼众人的心神。
儒家向来盛称诗乐教化,又说‘温柔敦厚,诗教也’。于诗、乐两道的教化之力,那是早有洞见的。只是这中间本就有容易引人入歧途的,譬如诗词中狂呼叫嚣一流、乐中有萎靡淫佚一路。可惜孔子删诗正乐、《乐经》终究没有传承下来,后人不知道这中间的厉害,不知不觉便受了毒害。
这‘神光度世乐舞’是神光教主授意身边佞幸所制,词意自是极尽谄谀肉麻之能事,乐曲则无非是狂躁喧呼一路。
第252章 弹剑
诗和乐作为一种传情达意的方式,向来被有识者看重。不但儒家昌言诗、乐教化,道家有道情、佛门有梵唱,三界魔怪以声乐惑人的往往而有。
之所以有正邪之分,大约正道总以冲融和平为主,譬如儒家讲温柔敦厚、佛家讲清寂慈和。词分豪放、婉约固然是各人情性之所钟,然而末流至于狂呼叫嚣已经和诗词背道而驰,不能称之为词了。
所以然者,诗词是文化的一个品类,文化冲融和平的部分称为文明,破坏灭裂的名之为野蛮,狂呼叫嚣接近于野蛮一流,是不能跻身于文明之域的。
而文化中之所以有野蛮的一面,也是部分人放任其情性之偏至,从而做出一些阴狠毒辣祸害人类前途命运的行为,而这等人之所以祟尚野蛮,则是因为没有人道眼光,离禽*兽不太悬远的缘故。
要说这‘神光度世乐舞’配乐也只一味喧腾吵扰,不让人心头平静,有暇思考罢了。至于其词意实在是厚颜无耻,臭不可闻。
中夏记载乐谱的工尺谱不知是否太过繁难,一经改朝换代古曲古谱总是丧失几尽,久而久之,诗和乐就不能相融无间,譬如唐人写古风诗、宋人填词,内容和名目就几乎没什么联系了。
这样一来,很多佳妙的歌诗便不能传唱,而能唱的时曲词意往往谬不可听,常人只图其声乐之悦耳,正所谓熟视无睹、熟读成吟,不知不觉便沾染了歌诗中恶劣的观念。所以像唐诗、宋词即便已不能披之管弦,单凭其词意已足以让人回味,可知中有佳妙,至于某些歌诗乐曲仍复悦耳,而让人掩耳厌闻的,必是词意芜秽,不堪闻听。
‘神光度世乐舞’经一干教众同声鼓唱起来,着实如万马奔腾,狂涛澎湃。据说佛门有一种‘狮子吼’,以内息发出,能够起到振聋发聩的效果。这些教众都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百十人一起高声鼓唱,自有种摇荡人心的力量。
可惜若一细听其唱词之荒唐诬谬,便觉得可气又可怜了。
大约一种教派要摇惑人心,总免不了神化其事,这在明哲的教派也是不可避免的。昔时佛教东传,便有什么吞刀吐火之术,耶教教士也时常拿些奇伎淫巧的物事取悦人心。即便不语怪、力、乱、神的孔子,后学也喜欢称道什么前知、预言的故事,诸教(家)的精义固然不在于此,而为一般人说法有时却不得不出此下策。
其实以此为阶只能使愚者更迷,绝非通达诸家的真途,大约授受双方俱不甚高明,只能因循苟且于此境地而已。
在神光教当然把这神光度世的乐舞标榜的神乎其神,世间种种谲怪的风俗,土著往往习以为常,若以外人看来,则不免惊疑骇怪。昔日菩提达摩东来,只为寻一个不受人惑的人,迷悟之间又谈何容易呢。
明钦乍见这些人引吭高歌、响遏行云,也觉得气势礴磅、声振河岳,连忙调整道息抵御,遂后发觉只是故作粗豪、强说愁怨罢了,除了气息嘹亮一些,并没有什么威能,陡悟这是义和团念咒烧符之流,自以为刀枪不入。再听其唱词荒唐诬谬又觉得是年轻识浅,误入歧途而已。自□虽然可以高潮,但除了身体日渐羸弱之外,是不会造成丝毫影响的。
明钦初时慑于‘神光度世乐舞’的名头,颇有些临深履薄的感觉,及至一群焚煮堂弟子排开阵列,高歌起舞,又不觉得有甚深厉害,念头一转,反手幻出‘雷武瓮金椎’,便欲凌空飞啸击破此阵。
事实上‘神光度世乐舞’固然有非凡的魔力,神光教中非常重视此道,不拘典庆常时日日演练,也不疲倦。只是明钦在暖谷中相伴云轻素修炼‘独醒功’多时,神念坚牢大有增益,单凭些许涉世不深的小喽罗难以使他入幻罢了。
蓦然一声轻悦剑鸣破空而来,这一声清峭拔俗,好似一尾锦鲤在滔天巨浪中穿梭,真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
“钦之,醒醒——”
云轻素手捏剑诀、步虚而至,纤柔的素指在剑柄上轻轻叩击,发出一声声悠远绵长的剑吟,她指尖贯注了‘独醒功’的灵力,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举动却似一蓬冷水兜头浇下,灌入神魂,一众神光教徒神思涣散,登时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瞪愣着双眼如痴如醉。
“你倒底是出现了?”眼见云轻素修为精进,宝铎一张脸孔神色变幻、喜怒不定。云轻素天资颖异,又用功精勤,本是掌门的有力人选,两人同门学道之时,难免争强斗胜,宝铎自视甚高,一直将她当作竞争掌门的惟一对手。
好不容易云轻素因为私阅‘天则道经’得罪了海家,被排摈到接天崖看守‘摩崖石刻’,宝铎只道这回继任掌门是众望所归了,没成想诸长老为了结好七曜府群推穆清绝,宝铎愤恨之余便叛出天女门,另觅强助。她对云轻素避忌很深,这次攻打天女门也缜密布划意欲将云轻素先行拔除,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终被她逃过一劫。
云轻素轻声叹息道:“宝铎,宗门待你不薄,何故反助逆贼,毁我基业?”
“不薄?”宝铎冷声嗤笑道:“六大长老结党营私、篡夺掌门之位,我有先师法旨,这次正是要回来清理门户的。”
“你有师尊的法旨?我不信。”云轻素黛眉紧蹙,面露怀疑之色。
“云师妹,你可识得此物。”
宝铎凛然一笑,抖手从袖中取出一幅灿烂云锦,这块锦帕织工精巧,上面绣着一丛鲜艳的萱草,花浓蕊嫩,十分夺目。
天女门前代掌门萱仙子,道号忘忧,生性淡薄、与世无争,曾是云轻素、穆清绝、宝铎等人的师傅。十多年前月宫天子历劫转世,天河界人人觊觎月绝书,甚嚣尘土,萱仙子应邀探访一处秘境,从此杳无音信。
她生平喜爱萱草,随身衣物莫不绣以为饰,绣出的萱草穷形尽相,巧夺天工,那是旁人模仿不来的。这块‘萱香帕’便是萱仙子珍惜之物,她曾说这块锦帕摄取了天界的云气,绣出的萱草常能不翼而飞、生于别处。云轻素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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