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亚祭酒?”明钦扭头一看,不由一阵愕然。这女子肤色白皙、眉目如画,和赫连舜华有八九分相似,只是面容有些疲累,让人心生怜意。
女子‘卟哧’一笑,靠着他胸口轻声道:“呆子,又犯傻了,舜华都是你妻子了,还叫我亚祭酒?”
“我妻子?”明钦眉头大皱,忖道:我莫非是到了蜃龙幻境中了吗?可是眼前的亚祭酒又是怎么回事?
他之前也曾进入过幻境,但不管是谭凝紫的梦境,还是后来在水月庵的经历他都是十分清醒的,不像这次连他都迷糊起来。
“难道这蜃龙幻境如此可怖?这女子不知是否亚祭酒,难道连她元神都迷失本性了吗?”
“相公,你说咱们的孩儿取个什么名字好呢?”舜华抱着明钦的手臂甜蜜的笑说。
“孩儿?”明钦怔怔望去才发现她的小腹微微鼓起,分明怀有数月身孕,不知为何却在这荒野之地奔波。
“咱们这是要上哪呀?”
“相公你怎么了?是不是太劳累了?”舜华担忧的看了明钦一会儿,轻柔一叹,“想不到修罗王来的如此之快,如今我天人道山河破碎,或许到了南方会少些纷扰吧。”
明钦刚要问个究竟,大脑中如中雷霆,一道灵光潮水般涌了进来,心头升起一种明悟。
原来他名叫明奇,是南都国子监的士子,女子唤作颜舜华,竟然曾是太学祭酒,两人结婚时日未久。
时值天人与修罗大战,烽火连天。先是帝释天任用畜生为官,行使地狱之政,引发饿鬼暴动,修罗大举进攻,天族或投降、或倒戈,至使六道兵结祸结,生灵涂炭。
数月前修罗大军攻破南都,天族小皇子肉袒出降,斩首弃市,江山北望已经没有人道生息之地。
夫妻两人从南都逃出,一路驾着乌骓马,趱程南去。
明钦呆了半晌,虽然早听赫连舜华提过蜃龙元丹中有一个古战场,却怎么都料不到这战场正兵戈四起,战事未央,至于怎么投生到明奇身上,颜舜华又为何与亚祭酒出奇相似更是想破头脑都猜度不出了。
一阵嘶杀声随风传来,明钦急忙扑到窗口,掀开布帘觑看,只见一队身披铁甲的修罗武士嗥嗥大叫着向几个人类凶猛扑击,这些武士都身高九尺,挥舞长戈,腰间挂着许多人头,桀桀怪笑着充满了嗜血的意味。
反观人类就相形见绌,不但布衣革甲残缺不全,刀剑也短了一截,更兼人少力薄,虽然聚在一起勉强支撑,惨叫声中也不时有人被勾出阵形,众武士乱戈齐下砍得血肉模糊。
明钦看的义愤填膺,下意识的便伸入去掏‘锻魂塔’,谁知一摸衣袖却是空空如也。
颜舜华从被褥下抽出一柄带鞘长剑,叮咛道:“相公,小心一些。”
明钦点点头跳下马车,心头灵光一闪,省起他是剑圣裴斐的弟子,剑术高超,太学中少有敌手。这些灵思也如梦寐一般,偶有所思,便化为真实。
明钦叱喝一声,更不答话,手起一剑,剑影好似银河泻地,疾电破空,两个修罗武士哼都未哼一声,便被劈成两片,尸骨横飞。
“把他给我撕了。”一个修罗头领闷哼一声,指使着众武士挥戈冲上。
明钦的剑式虽比不了剑仙,灵气充盈亦是光茫数丈,舞动起来宛如银蛇疾电,出必见血,动必斩鬼。
修罗武士连死数人,怯惧渐生,远远围着他既不上前,也不退走。
“去,把车里的人给我抓来。”
修罗头领看出其中关窍,他们和天人共处已久,耳濡目染也懂得些兵法武事,并非一味蛮横。
“找死。”明钦冷哼一声,长剑脱手而出宛如长虹贯日,轰的一声将修罗首领的脑袋炸成血沫。修罗武士少有见到比他们嗜血的,当即怪叫一声,拖着戈矛顿作鸟兽散去。
“多谢壮士相救。”人群中走出一个少年将领拱手致谢。
“师傅?”明钦微微愕然,这少年虽然身披革甲,发缠葛巾,模样分明是苦寻不见的苏梨落。
少年怔了一怔,失笑道:“在下苏篱洛,壮士是不是认错人了,阁下剑术精微,实在是生平仅见,我怎么会是你的师傅呢?”
明钦绕着他打量半晌,见苏篱洛面露尴尬之色,忽尔凑到他耳畔小声问道:“花木兰?”
“你?……”苏篱洛讶然望着他,一时间手足无措,若非满脸的烽烟血污定可发现他耳根都红透了。
见她这副情态,明钦更认准了她是苏梨落无疑,不过她也和赫连舜华一样因为不可知的原因投生到此方世界,只不知是前生还是后世了。
苏篱洛身边只剩下十来个兵士真是狼狈极了,据她所言,大修罗王此番侵夺天人,招降了许多天将,尤以友忠、友信、友贵三人阴贼险狠,敢于冒天下大不韪,为虎作伥,居功至伟,被封为修罗王。
南国许多州县望风请降,大修罗王贪心不足,又颁下剥发令。原来天人和修罗风俗大不相同,天人束发右衽,衣冠礼仪,千秋独步,不比修罗披发纹身,近于野蛮。
此次大修罗王厉行剥发政策,强硬的贯彻‘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这一暴虐作风,激起南国人族极大反抗。原本投降的天人纷纷揭竿而起,和修罗展开殊死的搏斗。
苏篱落微喟道:“听闻泰阴县被修罗王集结大军围困七十余日,救援不至,已经成为一座孤城,阎典史屡蹶名王,声震天下,势必要和张巡、许远一般照耀史册。可笑友忠这几个狗贼,居然好意思叫什么忠信富贵,真是恬不知耻。”
明钦微微默然,张巡、许远之所以光耀史册,那是郭子仪一辈名将平定安史之乱,李唐得以中兴的缘故,若是安禄山坐稳江山结果可就不好说了。你只知道这些人无耻,却不知道后世还有更无耻的来献媚。
可叹修罗王此战一胜,六道尽是取媚求容之地,更无桃源可避虎狼了。
第84章 祭天金人
苏篱洛出身江南士族,修罗族南侵以来便随从族人集合义兵奋起抵抗。近闻泰阴县形势危急,便带领一队人马前来救援。谁知修罗族增兵数四,不但县城被围的铁桶一般,半路也伏下兵马狙击,接战之下众寡不敌,队伍被冲的七零八落几乎性命难保。
身边只剩下十几个兵士,眼见是难以济事,徒死无益,苏篱洛索性遣散士卒,任凭他们回乡谋生。
“苏将军,不知你有何打算?”明钦心头苦笑,虽是找到了苏梨落,可是她完全沉浸在家国悲怆当中,也不知如何才能醒转。
“我奉命来解泰阴之围,大敌当前,又谈何打算。”苏篱洛轻吁口气,眉宇间一片坚毅之色。
“我来助你吧。”苏梨落可是他在天界遇到的第一个贵人,明钦对她总有些特别的感情。
“不可,”苏篱洛摇摇头,正色道:“嫂夫人怀有身孕,我怎可让你犯险呢?明兄还是尽快离开这凶危之地,若是有缘,他日定会再见。”
颜舜华轻柔一叹,从车子上走下,掠了掠凌乱的发丝,“苏将军不必担忧,舜华并非弱不禁风的人呢?只是我有句不中听的话,若是苏将军此去能够力挽狂澜,即便性命堪忧,舜华也不敢效小儿女之态故施牵绊,让我相公有愧于心。如若不然,将军何不暂留有用之身,收拾败残军马,以图东山再起呢?”
“实不相瞒。篱洛也深知人单力薄,难以成事。”苏篱洛逊谢道:“不过我这里还有一番计较,听闻大修罗王占据南都,着人从盛京运来一个祭天金人,妄图震伏我天家义军。这金人着实有些来历,若不挫败这一图谋,只恐天家社稷堪忧。”
“祭天金人,那又是什么物事?史志记载汉武帝时骠骑将军追亡逐北,曾经俘获匈奴休屠王祭天金人,莫非便是此物?”
明钦也读过些前古史书,隐约记得有这么一条。
“不只如此。”苏篱洛沉思着道:“明兄有所不知。这金人乃是祖龙大帝横扫六合之后,收缴山海金铜兵刃所制,共有一十二个,每个身高数丈,重达万斤,因其腹内中空,所以又叫作钟鐻,上面刻着龙彰凤篆,具有消弥兵戈的灵能。”
“十二金人不是被大魔王董卓毁掉铸成五铢钱了吗?”
明钦暗暗称奇,销锋镝,铸成十二金人据说是祖龙削弱万民的手段,难道这金人还真有偌大能为不成?
“传言异辞,也不可尽信。”苏篱洛解释道:“其实十二金人早在秦亡之际便流落四方。不然霍骠骑又怎么会从匈奴找回一个呢?绝世法宝,本就是力强者处心积虑攘夺的物事,去向成迷一点也不奇怪。”
“相传这十二金人是比照着夷狄之人做的,你道那所谓的夷狄是谁?便是释迦的十大弟子和由佛入道的文殊、普贤二人。佛陀宣扬佛法,可说是不遗余力,衰周百家争鸣,便有佛门弟子东来,只不过当时儒、墨、道、法十分鼎盛,佛学难以扬名罢了。”
“祖龙混一宇内之后,为了自家江山万世一系,对佛家的逆来顺受自然十分欣赏,便造作祥瑞,比照着这些佛家尊者铸成十二金人。不料楚霸王力可扛鼎,杀入咸阳之后,便将十二金人封存起来,再也无人知其下落。”
“这次大修罗王得到一个,还不知要施展什么神通奥妙,我怕天家义军不战自溃,我天人族将永堕沉*沦呀。”
明钦皱眉道:“那依苏兄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一击车中胆气豪,祖龙社稷已惊摇。如何十二金人外,犹有人间铁未销?”
苏篱洛冷哂道:“这首诗明兄想必也听过。祖龙铸成十二金人,志满得意,巡幸天下,谁知行到博浪沙被韩相之后张子房约请勇毅之士使数百斤大铁椎于路狙击,虽是误中副车,却也使暴秦气焰潜消。是以要砸毁这祭天金人必得博浪椎不可。”
“这博浪椎却要到哪里找寻?”明钦越听越奇。
“博浪椎并非凡物。战国时信陵君盗取虎符,解救邯郸之围,着朱亥椎杀大将晋鄙的便是此椎。后来辗转落入沧海君处。击秦之后,被淮南厉王所得,他深怨辟阳侯审食其不在吕后跟前为其母缓颊,又以此椎椎杀之。”
“近来黄延皞先生之父被阉党迫害,黄先生乃袖藏此椎借对簿公堂之机椎杀阉宦,名闻士林。可恨南都政事乌烟瘴气,黄先生襟抱难展,隐居邻县小孤山中。我意欲向黄先生借得此椎,伺机椎破金人,或许能对天家义军有所助益。”
苏篱洛尽吐胸怀,愁情稍去,“嫂夫人但请放心。若能借到博浪椎,我也不要明兄帮衬,但凭我一己之力足矣。”
颜舜华脸颊微烫,唏嘘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相公他素有主见,我一妇道人家,见识浅薄,又能如何呢?”
明钦知道苏篱洛说的黄延皞便是之后广鸣学宫开派五子之一,学究天人,影响深远。既然博浪椎在他之处,料想不难借到。
“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动身吧。”
这时已经是晚上了,夜空中愁云惨雾,星月不明,道路上流萤点点,冷风嘶吼,隐约有鬼哭之声。
明钦将车中行装包了两个包裹,系到马背上,再将颜舜华扶了上去,车子行走不便,只好弃掷道旁了。
苏篱洛笑道:“明兄,我看这乌骓甚是强健,你大可以和嫂夫人同乘一骑。我的脚力不错,这样赶路还可以快一些。”
明钦摇头道:“你连日作战,疲惫已极,身上又有疮伤,我看还是你俩共乘吧。反正你是易钗而弁,也不必避讳舜华。”
颜舜华讶然的盯了苏篱洛一眼,苦笑道:“原来你是个妹子,嫂嫂真是惭愧的紧,不图妹妹这般英风侠烈,男儿都有所不如。”
苏篱洛微觉赧然,抖开葛巾披下一头乌发,啮着柔唇道:“嫂嫂过奖了,只是自幼学了些粗浅功夫,国难当头,不敢置身事外罢了。”
“难得咱们一见如故,可惜乱世流离,不能杯酒言欢了。”
颜舜华伸出白生生的柔荑,苏篱洛也不再矜持,踩着马蹬坐到她身后,浅笑道:“我倒觉得暂得结识明兄和嫂嫂这样的人物,便是身处荒野蔓草,也胜过玉宇琼楼呢?”
“妹子真会说话。”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明钦见两人有说有笑,好不索默,牵了马缰向小孤山行去。
第85章 血滴子
修罗族的兵力十分猛锐,不到几个月便席卷天下,占据了半壁江山。世间已经没有清净乐土,天人族屡战屡蹶、岌岌可危,苏篱洛对博浪椎寄予了莫大希望,是以三人连夜赶路,也好躲避一些修罗武士的厮扰。
小孤山四面环水,宛如白银盘中一青螺耸立江心,风景奇丽秀美,俗说的中流砥柱大约便是如此了。
三人赶到江边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两条破旧的渔船的横在水面上,苏篱洛招唤了两声,却没人应答。
“我上去看看。”明钦使个轻身术一掠数丈跃到渔船上,一股血腥气传入鼻际,当即便皱了皱眉。
“怎么样?”苏篱洛不耐枯等,也从后赶至。两人掀帘闯入舱中,一眼望去,不由微微变色。舱中一男一女都年过半百,相貌淳厚,倒在甲板上已死去多时。
“不好,看来有人已抢先一步,怕是要对黄先生不利。”
苏篱洛惊觉过来,脸色颇不好看。
明钦暗暗点头,博浪椎既是如此关要,修罗族的人怎么会掉以轻心,多半要派出高手伺机攘夺。
两人将渔船摇到岸边捎上颜舜华返向小孤山划去。好在三人都是江南人士,行船代步是常有的事,撑篙摇橹也算驾轻就熟,虽然颜舜华怀有身孕多少有些不便,明、苏两人都是武道好手,臂上有千斤之力,兼之江上顺风顺水,施为起来乌篷船恰似一支疾箭,不过半个时辰便在小孤山下靠了岸。
“舜华,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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