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仕蘩自然知道她和殷天良原是一对情侣,这次来到澹家一是打听火烧钦差的道者,立个大功,再来便是挑明此事,好让澹容瑾死心。
其实殷天良来到天界不久便有些反常,在他有意无意的疏远中澹容瑾亦有所察觉,上次澹容瑜出了事,何秀苓想到殷天良在神雷玉府任事,因想听听他的意思,双方沟通之后澹容瑾踌蹰着问出她的疑问,并从殷天良的闪烁其辞中明白了几分,事后在何秀苓的追问下无可奈何的透露了出来。
是以今天殷天良领着竺仕蘩上门,澹家早就心知其意,只是心照不宣罢了。澹载园诗礼传家,自命清高,即便有所不满,待客的礼数还是有的。
澹载园接过喜帖放到桌子上,淡淡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是我的学生,素来有心上进,能帮的我自然会帮。往后天界广大,怕是老师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还要整理些文案,便不奉陪了。”
殷、竺两人见澹载园起身要走,忙道:“老师,听说前些天容瑜师妹遇上了点麻烦,幸好被一个道者救了,我俩就是想问问,这人跟咱家是什么关系?现在又住在何处?”
“怎么?”澹载园不怒自威,冷冷道:“你俩是要给那狗钦差出气还是怎地?”
“话可不能这么说。”竺仕蘩笑道:“看来老师对卢钦差有些误会。咱们神雷玉府掌管三界刑典,地皇县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闻不问呢?天良也是关心老师的安危,趁着雷府还未派出专人调查,尚可弥缝一番。免得那人将来落了天网,攀扯起咱们来,不好脱身。”
“不识恩义,读书何用?”澹载园拂袖道:“瑾儿送客。”
竺仕蘩还要再说,澹容瑾上前道:“天良,爸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就不要再惹他生气了,纵然澹家门第低微,亦不会为不义所屈。”
竺仕蘩冷笑道:“澹容瑾,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事神雷玉府要查,哪个能拦得住。我劝你还是开导一下澹老师思量清楚,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整天仁呀义呀的有什么用处。明哲保身才是正理,今天你们不肯吐实,若是雷将登门可没我这么好相与了。”
第172章 怒从心起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便是雷将上门,也不能拿这清白人家怎么样。”
明钦斜睨了竺仕蘩一眼,泠泠然道:“倒是你俩,这般不遗余力的为虎作伥,就不怕传到那火烧钦差的义士耳中,一不小心让人把吃饭的家伙儿摘了去?”
竺仕蘩脸色微变,作色道:“你到底是谁家的野小子,竟敢要胁我?我竺仕蘩堂堂雷府西华台主事,还会怕一个无名草寇?”话虽如此,她本意不过是想打听出明钦的来历,好向上面邀功请赏,至于抓捕的事宜自不须她冲锋上阵。若是好处没捞着此番行径反而被那无法无天的家伙听了去寻隙报复,那可大大划不来。澹家和那人关系匪浅,这一节大有可能,思虑及此,不由萌生退意。
明钦见竺仕蘩色厉内荏,微哂道:“一个区区雷府主事,你倒是好大的官威呀。若是真有手段,任凭你使将出来便是。否则也不必在这里虚张声势,澹老师书香门庭,可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你……你说谁撒泼?”竺仕蘩气的浑身发抖,怒叫道:“天良,你傻愣着做什么,还不替教训教训这口出狂言的小子。”
殷天良一个激灵,沉着脸道:“明师弟,你这话可有些不恭敬了吧,还不快给仕蘩道个歉,念在老师的面上我或可不予追究。”
明钦哈哈笑道:“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见他两人这般不依不饶的,当真是吃饭的味口都没了,明钦瞬间趋近,口中‘咄’的一声,一字真言打的殷天良意识一空,身躯顿时离地而起砸到竺仕蘩身上翻作滚地葫芦。
殷天良是个读书应考的学士,腹中除了几篇高头讲章别无他物,竺仕蘩更是凭借着地势、家世夤缘谋个仙职罢了,与修成之道差之太远,明钦都不敢掣出‘雷武瓮金椎’来,生怕一个手重打死了他们。
“哎呀,你竟敢动手。反了,真是反了。”竺仕蘩挣扎着站起指着明钦一脸晦暗。两个雷府力士听到动静,连忙大踏步冲了进来,惊惶的问道:“小姐,出了什么事?”
竺仕蘩抚着额头气呼呼的道:“这个野小子胆敢动手打我,你俩还不将他拿住了扭送到县衙去。”
两个力士对视一眼,大呼着抢上。他两个不过是个武人境修为,虽然进了仙域,境界却没有根本改变。比起沈家八骏、陵川八友来也未见得高明多少,明钦自上仙界迭有奇遇,境界法门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对付这等小鱼小虾自是手到擒来,眼见两人堪堪逼到身前,凤凰金翅猛然张开凌空而起,十掌如尖钩一般扣住两人拳掌顺势一拽,刺刺声中撕下数寸长的皮肉,两人闷哼一声,握着血肉模糊的手臂冷汗直冒。
竺仕蘩看的倒抽着凉气,两个力士的不济固然出乎她的意料,明钦出手之狠辣更是让人惊心。
“这是怎么一回事。钦之,有话好说,千万不要动手。”
何秀苓闻声也急匆匆的赶了出来,澹氏父女亦面有忧色,他们对竺仕蘩纠缠不清大感不耐,却也不想双方真个动起手来,伤了明钦固是不美,坏了竺仕蘩一样难以收场。
倒是澹容瑜扑闪着乌溜溜的眼珠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提着两个礼盒抢了过去丢到竺仕蘩面前,娇哼道:“这些贪渎下来的东西我们才不稀罕呢?”
“小瑜。”何秀苓哭笑不得,轻斥道:“你不劝他们消消火气,又在中间搅什么是非。”
明钦笑骂道:“两个鼠辈,千里迢迢赶来寻小爷的晦气,见了正主却又不认得。小爷平生只认得天理公道,管你什么狗钦差,鸟雷府,但敢欺压良善,早晚让他恶贯满盈。你俩奔波不易,今天让你们认认我的椎子。”说着虚手一招,掌心金光暴闪,一柄酒瓮大的龟纹金椎变化在手,光看那沉甸甸的份量就让人心肝打颤。
“钦之,不可。”
通过这些时的观察澹容瑾也发觉明钦有些喜怒难测,笑吟吟的时候温文如处子,发起怒来又大有辟易千军的气势。看他击殷、竺,退力士俱是轻描淡写,如耍顽童一般,说不定发起狠来便将四人一起打杀了。
明钦回头瞄了澹容瑾一眼,轻笑道:“既是瑾师姐求情,今天就饶你们一条狗命,看椎。”说完,脸色猛的一沉,金椎挽了半圈划地流星般惯了出去,唬的竺仕蘩急闭了双目,身躯一抖双腿间一片湿热。耳听的轰然一响,金椎落到停在院外的仙车顶门,立时凹进去一个大坑。
“仕蘩——原来他真是……”殷天良慌忙扶住腿脚发软的竺仕蘩,直抹虚汗。
自古道,‘民不与官斗,贫不与富敌’,亦是一统以来的世势,官家销锋铸鐻,修文偃武,以暴制暴的任侠风气确实寡淡了许多,权势财利的能为日渐贵重,遂演成一般趋炎附势的风气。
相传前古时太上老君九转凡胎,代为帝师,直到传下孔丘、杨朱、庄周三大弟子,三界道统确乎不移,数千年来,不论官家如何酷虐,敢于挺身反抗的大抵都不是三传道统中的人,只有一些被称为魔的,譬如魔王董卓,混世魔王程咬金、妖魔天罡地煞一百单八将等等。而这些魔亦是良莠不齐,破坏力强,建树极少,好一些的像天罡地煞啸聚水泊,标举忠义,人们亦乐于称颂。坏的像董卓尸体被点了天灯还人人拍手称快。
其结果,便是仙、道、佛、妖、魔皆让生民大失所望,遂使三界中乌烟瘴气,人人苟且度日,大难临头,便一齐破碎。
庸人久已对此环境习以为常,并在自觉不自觉间加以维护。譬如攀山而登,只要脚下暂时有人,便可聊以自*慰。殷天良之所以抛弃澹容瑾逢迎竺仕蘩无非是此种心态作祟,这种人常把金钱权势当作惟一的遮羞布,‘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是其写照,又说什么‘笑贫不笑娼’,亦未尽是。
大约中夏人文树老根深,虽时常碍于时势未必有所表见,仁义廉耻亦未必荡然无存。说是笑贫又笑娼,庶几还是情实。娼之为物,迎门卖笑,逢迎世态,做的是皮肉生意,虽或可得意于一时,终不免年老色衰,为人嫌弃,一日门前冷落,为人所笑犹甚于贫者,大而言之,则世间徒事钻营无操守者可谓是其同根所生,揆其实质,则贩卖灵魂犹恶于贩卖色相今人颇有能言之者。
第173章 寻访谭宅
竺仕蘩和殷天良一听明钦果然是要找的那人,顿时喜惧交集,喜的是此行不虚,天庭追究下来定然是头功一件。惧的是明钦出手猛恶,一看就不是善茬。
几人不敢久呆,慌慌张张的逃回仙车里,竺仕蘩心有不甘的盯了明钦一眼,刚想说句狠话,找个场面,就见他举着金湛湛的大椎晃了晃,想起他一椎击破车顶的威势立马噤了声,大声催促力士开动仙车,一溜烟似的奔窜而去。
“让老师见笑了,我原不是个好勇斗狠的人,不过遇见这等势利小人,若不让他知些厉害,实在有违天道惩恶扬善之旨。”
明钦收起金椎腼腆的笑了笑,见澹载园一家脸色不甚好看,想必对竺仕蘩此去还有些担忧。
“对,这恶女人真是太可恶了,还有那姓殷的,不感念爸爸的恩德也就罢了,还伙同那恶女人上门辱人,简直岂有此理。”
澹容瑜犹自愤愤不平,接过话头叽叽喳喳的说开了。
“你小小年纪懂个什么,”何秀苓怕澹容瑾太过难堪,连忙出言打断,岔口道:“饭菜都要凉了,先回屋吃饭吧。”
一行人回屋坐定,何秀苓母女忙着乘好米饭,端上菜式,虽只是些家常小菜,极少荤腥,做的却香脆甘美,颇为爽口。
可惜几人皆有心事,倒有些食不知味,只有澹容瑜略少机心,坐在一旁埋头大嚼,直夸乃母做的好吃。
席间澹载园问起明钦飞升仙界的始末,同行又有何亲人,明钦也无所隐瞒,不枝不蔓的简单说了一遍。
澹载园沉吟道:“原来如此。自从出了上次那桩事,我和弘肃老友对县上卢有道和支登天的事留意打听了一些。那支登天的兄长是摩夷天‘四大拄国’之一,位势显赫,他本人又是本县县尉,往常虽颇有劣迹彰彰在目,叵耐竟无人能够扳动,至于卢有道更是有名的糊涂钦差。方才听竺仕蘩的意思,果然神雷玉府有心查办你大闹芙蓉楼一事,你的处境便有些危险。依我的意思,还是设法先躲避些时日,再作打算。你也是少年气盛,怎么当着竺仕蘩的面揭破了自家来历。”
“老师不必担心。”明钦笑道:“我在仙界很有几个朋友,不管是支家还是神雷玉府,自有应付之法。倒是他们若再上门搅扰,只怕有害老师的清净。”
澹载园不以为然的道:“若是雷将真敢登门,我倒正好把支登天和卢有道狠狈为奸的恶行检举出来,两人对这事讳莫如深,倘若敢如实禀明雷将怎会到现在都没有举动?”
何秀苓道:“话虽如此。也要妨着支登天一伙颠倒黑白,再于我们不利,这事还得尽快和弘肃先生商议一番,拿出个妥善的法子。”
两人说的弘肃先生便是上次登门的钱老学士,钱弘肃学问宏富,当举世非毁中夏文化之时独能发幽阐微,以为自有其不可磨灭的价值,著作等身,堪比嵩岳,实是民元以来学界有数的人物。
澹载园微微颔首,他虽然以学名世,却并非不识时务的书生,对于支、卢这等蠹吏民贼常思拔去之,只是未有机会罢了。
明钦想起一事,询问道:“师娘,这附近有没有人家出租房舍的,我住在朋友家里多有不便,正打算搬出来。”
这次从皇陵回来,他也是拖家带口一大家人,和庞家姐妹并无深交,全住在人家家里可就不太像样了。
何秀苓笑道:“这桃李园中租借房屋的原有不少,只是事不关己,一向不曾留意,既然钦之需要,我改天帮你打听打听,有了实信再知会于你。”
“那真是太谢谢了。”
明钦听她应承下来,着实省去不少麻烦,便拿出通天符上的符篆给何秀苓用灵犀佩存了印花,便于将来联系。
一顿饭吃完,大家闲聊了几句,明钦念及还有正事要办,便起身告辞。澹容瑜朝他连递眼色,想要跟着出去玩耍,不妨何秀苓察颜观色,先以一个功课要紧的由头将她喝住了,明钦也知道出了上次的事,何秀苓还是心有余悸,不会轻易放她出门,宽慰了澹容瑜几句,并保证改日会来看她,才让她百般不愿的留了下来。
桃李园楼阁整肃不如衍息宫,家户却不并见得少了。尤其是街巷错综,蜿蜒无尽,若是不知确址,还真是不太好找。明钦找了几个路人打听了一下,全都不得要领,有些后悔没有和何秀苓打听一二,可是一来澹家来仙界并不久,澹载园又交游不广,未必知道。二来听说仙家注重名位衣食犹甚于凡人,奔忙日多而闲时极少,往往有相邻数十年还当面不识者,何况此地离澹家已甚悬远。
正在犹疑不定的当儿,忽闻一阵利物破空之声从脑后袭来,明钦不及细想脑袋微侧,出手如电将来物绰住,仔细看时却是一面崭新的银币。
明钦微感疑惑,抬头往四方打量,却见旁边一座楼阁上窗户半开,后面露出两个轻纱蒙面的少女似曾相识,眼见他望了过来,一个少女摆了摆手,飞快的缩回身子。
明钦大喜过望,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这两个少女就是逃出芙蓉楼被镜容藏在水月庵中,后来被谭凝紫收为弟子的白茜、白芷姐妹。
须臾,一个少女跑进院子拍着木门叫道:“钦之哥哥,这里。”
明钦走到跟前,才发觉朱红的大门从外面落了锁,皱眉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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