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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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志- 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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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人露出为难之色,苦笑道:“公子不肯见顾,想必还是信我不过。实不相瞒,我本是妖鼠修成,只因偷吃了一位大贤的书稿,先生以仁心为怀,不忍戕害,因此灵智大开,神能百倍。因闻先生曾言,‘鼠啮我稿,实勉我也’。遂悟鼠窃狗盗、损人害己,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道理。自名汝成,以殷为姓。”



  “旧日曾在陷空山无底洞地涌夫人麾下为妖,后来夫人被李天王父子擒去。我则游荡中原,到了松江府陷空岛觉得这名与我陷空山不谋而合,因便留居下来,中间也点拨了几个弟子,曾大闹东京汴梁,盗取三宝,江湖人唤五鼠,又称五义的便是。还望公子不要以异类见憎。”



  明钦念头转动,不动声色的道:“阁下偷吃的莫不是顾亭林的《音学五书》?”顾亭林是明末三大贤之一,清代汉学鼻祖,真可说是鼎鼎大名,如雷贯耳,即便没读过他的书,总还有所耳闻,一些奇闻佚事也流传甚广。



  殷汝成面有惭色,逊谢道:“少时顽劣之举却成就我平生一场大机缘,顾先生虚怀雅量,在时不觉得他有三头六臂,后来却少见其比。”



  明钦笑道:“你这妖怪倒会滑舌。欺我不知史事吗?你既然是明末才修成的神通,如何又能到陷空山无底洞为妖。那可不是大唐贞观年间的事吗?任你说的天花乱缀,却不是百密一疏?”



  殷汝成殊不慌乱,笑眯眯的道:“公子也是修道之人,岂不知道法万千,向来有移星换斗,颠倒阴阳之说。自古道,‘四方上下谓之宇,往古来今谓之宙’。道家修证大小周天之力是谓元力,修证逆往知来之能是谓劫力。”



  “天庭声称玉帝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十二万九千六百年。而尊舅狐王有万岁之名,他年少之时天庭还不是玉帝作主呢?可这说法倒也不尽是假话,相传集合四象之力便可以打开‘混沌劫境’修炼劫力。天皇帝俊隐遁之后,西王母和太清老子为了扶植玉帝坐上天帝宝座,只得延请西方佛陀填补太阳之位,方才打开混沌劫境,助玉帝历劫。”



  “三界实有一修炼劫力的法门,便是中夏四部中的史学,当年我偷吃了‘音学五书’之后,醉心于音韵之道,发思古之幽情,无意间被天簌摄入,倒回了千年。说起来自是让人难以置信。”



  明钦暗暗纳罕,古来虽有烂柯之事,刘、阮之遇,好像只是仙家驻颜之法,返老之术,在一定范围内延宕了时间的流走,所以有‘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说法,‘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可能也是据此生造。至于真的倒转阴阳,穿梭时空只是一些未经证实的传闻罢了。



  仙家主持三界秩序,对于这种偷天换日的勾当必然是十分审慎的,三界以因果立法,若是淆乱前因,相应的缘法都会随之改变,严重的会影响到三界格局。而时间又不像一些人认为的那样可以别歧不乱,因此劫力的潜能实在非同小可。



  大概是天庭格外避忌的缘故,此道在三界的传习少之又少,除了一些佛道圣人之外,相传只有一个六耳猕猴,善聆音,能察理,万物皆明。可惜六耳猕猴未能将劫力修至绝高境界,所谓逆往知来,周知万事万物,他却只能逆往不能知来,落得一个惨死孙行者棒底的可悲下场。



  近些年来,仙界风气大开,劫力修行的法门越来越受人注意,不少修士苦心研索,流风所及,颇能吸引一般人的兴趣。



  俚俗有言,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春秋蘧伯玉素有贤名,行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之非。陶渊明‘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之言一语道尽今是昨非的怅恨。凡夫追悔过往的所为,迷惑于未知的曲折本是人之常情。所以龟筮之法,星命之术古已有之,只是不及神佛修行劫力为明晰可观罢了。



  道家虽昌言清净无为,而两大法门却都是愿欲无尽的大有为之功,蹑空蹈虚而徜徉于宇宙无极之中,想必是至高的自繇境界了吧。



  近年来劫力修行之法纷传已甚,明钦自然也有所耳闻,不过相应的世人多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未尽当真。明钦听了殷汝成的现身说法,不免有些心驰神往,劫力的威能本足以和元力等量齐观,只是被天庭明令禁止,法门又极少流传,修士迫于仙家律条只好望峰息心罢了。



  殷汝成笑道:“公子若能在山中盘桓几日,我倒可以将研索所得详细传授给你,虽然不至于蹑空蹈虚,任意穿梭于时间长流之中,若想观古知今,推寻命数或还有些用处。况且,今晚山中万鬼喧杂,不好行走,两位最好权且避上一避。”



  这时夜色已然颇深,庙外却一片乌啼鬼泣,仿佛到了阴山冥冥的鬼市,烦冤之声不绝于耳。



  明钦眉头微紧,凑到谭凝紫跟前小声道:“谭师姐,你的意思怎么样?”



  “不要旁生枝节。”谭凝紫一心要赶回师门覆命,对别的事全然漠不关心,至于什么劫力修行大是异想天开她可毫无兴趣。



  明钦点了点头,正要出言谢绝。一阵隆隆雷鸣从天边滚滚而至,好似千军万马衔枚疾走,倏忽便有刀枪齐出、图穷匕见之势。



  “不好。”殷汝成变色道:“这是神雷玉府的天将前来驱鬼镇反了,咱们须得赶快遁走,以免受了五雷之殃。”



  说着捏个法诀、将身一跃脚下的坚土遽尔好像棉花豆腐一般,变的柔软之极,卟通便扎进了半截身子。他回头瞅了眼无动于衷的两人,急忙招手道:“你俩快跟我来,这里呆不了了。”
第196章 雷火电光
  明、谭两人见殷汝成使了个地行之法钻到坚土之下,一想他是老鼠成精顿时莞尔一笑。



  野庙外天雷滚滚,神威赫熠,雷鸣电闪,连环交落,打的暗夜中孤魂怨鬼天愁地惨,无处遁逃。



  明钦对神雷玉府的所为虽是不以为然,也明白这是天庭的兵刑部司,五雷法神鬼皆忌,无人敢轻忽视之。万雷交作之下野庙不时便要化作焦土,难得殷汝成有地行神技可以躲避灾劫,自是求之不得。当即跟随着跃入,谭凝紫稍一迟疑,也紧随其后。



  神雷玉府掌管雷劫,对于历尽艰苦希求仙道的修士来说,真是举之可使登天,捺之可使入地。便是再强梗自负也没必要拿一身修为开玩笑。



  殷汝成这地行之法可是看家本领,后来开了灵慧,修炼起道术,对一己的长处分外精习,驱动灵力之时,浑身散发着淡淡金色,好像一把无往不利的尖锥潜遁起来恰似劈波斩浪一般。他先是向下深潜了百十丈,稍稍辨了下方向朝着万雷山遁去。



  明、谭两人都放出神识观察外间的情状,只见乌云滚滚之间,露出些甲介之士,各持尖锥利凿,照着松间柏下,鬼影幢幢之处,不时的摇雷布闪,雷火到处,直炸得土石横飞,魈魅呜聿,夜空下时而亮如白昼,时而昏黑如死。凄怆的鬼气弥塞寰宇,直冲斗霄。



  明钦皱眉道:“殷道兄,此间的阴鬼到底有何过犯,为何不发往冥府转生,任由神雷玉府滥施淫威,只怕不合于天道吧。”



  殷汝成摇头道:“像公子这般遵信天道的仙界已是不多了。不瞒你说,如今的转轮之法大不如往时了。自古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自打摩夷天出了个什么全真教主,甚是个无道暴君,这魔头能剖比干之心,忍绝屈原之首,贪残暴虐,旷古绝今。他为了竞雄称长,使了个猪胎狗胞之术,盗采天地元气,催生了一辈无因之胎。”



  “怎么是个无因之胎?”明钦暗暗称奇。



  “你不听儒者说,人之初,性本善。是以凡人之生都有善根善念。著在阎罗籍,名登生死簿,何因何果,多少命禄,一一都有仙家算定。若是未录冥籍,便是偷生,仙家待之如同无知草木,任其自生自灭罢了。”



  殷汝成顿了一顿,叹口气道:“更可叹的是天道好还,因果随缘而生,不增不减。这魔头坏事做尽,到了阳算耗尽,双腿一蹬呜呼了事,种下这许多恶因,却迟迟未得了结。魔头只以奴使万民为快,如今时移事易,后继者又以仙道太盛为忧,是以招揽了许多奸邪诡诈之徒,像什么灵感大王,如意真仙之流,一个喜欢吃童男童女,一个圈占了堕胎泉,于阴曹之外私设转生之衙,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勾当。”



  “再者老魔对摩夷天茶毒太甚,死伤不下几千万众,至今未能明正其罪,早成了一段公案。许多枉死之人因果难定,迟迟不得发付转轮,集聚在万雷山中,每到天阴雨湿,万鬼夜哭,不胜惨怛。天庭不但不予主持公道,反使神雷玉府雷火震慑,如此昏天,不亡何待?”



  明钦听闻天庭堕落这般可惊的境地,一时默然失语。



  “钦之,快看……”



  谭凝紫一直留心以神识观察地上的情状,忽然看到暗夜之中走出一个雪白的光影,忍不住惊呼出声。



  明钦潜以‘神游镜’照耀四方,对谭凝紫话中所指,随即了然。只见无边阴翳之中漫然走出一个粹然的人影,辉光萦绕之中,依稀是一个苗条的女子,她朝着野庙不紧不慢的行去,视周遭雷电如同无物,漫山遍野的鬼哭也悄然喑哑起来。



  云层中的雷将似是发现了异状,倏时又聚起万道雷火飞殛而至,电光如龙、雷声如吼,直欲将天地撼动。纯白的光影好似万顷波涛中的一叶扁舟那么柔脆又是那么坚定,待到一阵狂风暴雨的雷毒过后,那光影又渐渐清晰起来,她缓步走到野庙跟前,指尖透出微约的血气,在斑驳不清的门楹上题道:只应社稷公黎庶,那许山河私帝王。



  书毕,欻然而逝。



  三人怔忡了半晌,殷汝成感慨道:“而今而后方信世间真有屈灵均那等衷心所善,九死不悔的佳士。‘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美人芳草,着实可伤。昔年贾长沙度湘水而吊屈原,谓是同病相怜,至于莽祖其贤德与文帝霄壤相悬,忍毒则胜过楚怀王百倍,斯人拳拳至此,可以无惭古人了吧。”



  佛陀以生、老、病、死为众生之所苦,孔子说杀身成仁,孟子说舍生取义,特以生死之外别有不可磨灭的价值。世人常说‘千古艰难惟一死’,凡夫俗子能够参破生死玄关的终是少数,虽然佛、道各家都不以肉身死亡为生命的终止,凡人限于知见,却不能无所怀疑。



  事实上,通观三界万类,肉身的消亡大约是不可避免的,即便有所谓肉身成圣的说法,实质上也已脱离了血肉之躯的范畴,只不过和蝉蜕夺舍之法不一门径罢了。而生命的价值也不以生存的长短来衡量,以此来观察世间,则所谓喜亦未必可喜,悲亦未必是悲。



  死亡即不可避免,最好便是在一个恰当的时地死去,这便是俗说的死得其所,重于泰山。俗人徒以死法凄惨或含冤莫白种种为可悲,却不知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天理昭昭,鬼神鉴察,天道好还,无往不复。这也只是脱胎换骨的方式,超凡入圣的阶梯,生命总是要堪破了色相肉身,得失利害,才能成为伟大的神灵。



  明钦见那光影优游自若,连五雷轰击都难伤分毫,咋舌道:“这是何人呀,看这修为莫不是已有圣人境界?”



  五雷法又作雷劫,多少修行数百年的妖仙都难逃劫数,人类在修行之道上其实并没有多少优势,自然更不敢撄其锋锐。



  殷汝成笑道:“再昏暗的夜空总有微芒的星辰,再恶浊的世道也有不肯同流合污的洁士,何况中夏从伏羲、黄帝以来人文化成之功既深且广,三界有灵之物谁不由衷歆慕。任他凶焰万丈,又何曾缺少过志人仁士呢?太清老子有言在先,‘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云销雨霁可以坐待。今晚我们要过‘烬余节’,神雷玉府照例要虚声恫吓一番,却也不必理他。”
第197章 地涌夫人
  神雷玉府的意图尽管在于虚声震慑,五雷法施展起来确是声势骇人,明钦三个虽然潜藏在数十丈深的地下,犹不时感受到大地的震动,仙家自言能够毁天灭地,实在是诚信不欺的。



  明、谭两人随着殷汝成在地底飞遁,行了约摸一刻钟时间,殷汝成猛得止住身形,招呼道:“前面是乱坟冈,阴鬼盘聚的所在,地底是过不去了,此间雷远风小,咱们可以上去了。”



  说完,又使了个飞窜之法,向地上急遁。



  明、谭两人跟着出来一看,这里已经深入万雷山峰岭,对面是一片高阜的山冈,一眼望去遍是贲起的旧坟,隐约的雷动之声如在天外,昏黑的夜色下别有一番凄寒。



  明钦心觉的不是善地,正不知何去何从。半空中陡然滚落两个硕大火球,砰砰炸到远处的高台上,四角的火盆立时熊熊燃烧起来,黢黑的旷野中方有了几分生气。只见那高台左首矗立着一座高拔的石碑,几逾三丈,字大如斗,下有灵鳌驮负,上有螭龙盘旋。明钦运极目力,只见得书首写着‘烬余碑’三字。



  石碑前塑了四个白铁跪像,垂头丧气,也不知道究是何人。



  耳听的阴风飕飗,鬼声骚动,无数惨怆的阴鬼从坟中飘荡出来,辗转议论道:“是观音娘娘回来了。”



  明钦见这遍地的新魂旧鬼,影影幢幢,难以计数,吃惊道:“好多鬼魅。”



  这时,一道白影从天际飞来,衣袂飘飘,宛然仙娥下降,众鬼大喜过望,纷纷稽首祝拜,面露虔诚。



  殷汝成低声道:“这是我家地涌夫人来了。”



  明钦心下了然,这地涌夫人原是金鼻白毛老鼠精修成,因在灵山偷吃了燃灯佛的香花宝烛,自号‘半截观音’。怪不得这些鬼魅有此称呼。



  地涌夫人降落到高台上,美目流盼,果然是丹脸绛唇,美貌惊人。不过一想到她是个吃人的妖精,便什么绮思叹赏都扔到九霄云外了。



  …………



  近时有仙家讲道,声称三界有一食物链,其间颇有高低上下之分,高级生物吃下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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