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情仇录- 第3部分

　　那别的作家呢？我同样喜欢别的武侠作家，梁的小说如工笔人物画，整齐中规，线条分明，配上一首古意盎然的词，是挂在家中壁上的上品。司马翎的斗智有谁能及？宛如独特的油画，卧龙生是圆润的漆画，温瑞安是棱锃的铁画，萧逸是小幅山水画，李寿民是长卷的泼墨山水，白羽则是一幅织锦绣画……

　　（二）寂寞的滋味

　　寂寞如雪。

　　西门吹雪轻轻吹了吹剑上的血，血珠轻轻在空中划了道弧，落在地上，渗入泥土中，转眼只剩下淡淡的痕迹。剑，依然如雪般闪亮，映出一张苍白落寞的脸。那血，是叶孤城的？还是别人的？不记得有多少次这样吹下剑上的血珠，甚至那号称“天外飞仙”“天下第一剑”的白云城主叶孤城，也只在剑下这一粒血珠。吹雪，明明吹的是血，鲜红的血。白的是雪，是剑，是如雪的白衣，是如雪的寂寞。

　　寒风呼啸，路上行人稀稀落落，低矮的路边小酒肆，李寻欢坐在屋子的一角，一碟菜，一壶酒。

　　酒菜已经上了很久，李寻欢却没有动筷，店主早已懒得注意他了，这样一个穿着已经泛白的青布长袍，满面沧桑的人，一定是个见得多了的穷鬼，三文钱，打上二两烧酒，一碟花生，就是他的美餐。如果说这个穷鬼还有些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他那依然明亮的眼睛，亮得仍然如年轻人，亮得如一弘水。还有他的手，修长的手指并没有被岁月刻上痕迹，白皙，柔嫩，如少女的手。有谁知道，这双手就是天下最可怕的手？“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这双手，是妙手文章，曾考中过探花的手，是武林中人人尊敬畏惧的手，而如今，这手里赫然拿着一把小刀。

　　难道那就是名闻天下的小李飞刀？手很稳，刀很薄，那手拿着这一把刀，正在一块木头上熟练地刻着。显然已经不知道刻过多少次，刀飞转，木屑纷飞，很快木头就变成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

　　而那双明亮的眼中，如蒙上了一层雾，落寞的神色更浓，看着自己雕出来的人像，他竟然象是已经痴了。

　　风仍在呼啸，荒村，小店，人声喧杂，邻桌过路客们酒兴已发，大声地谈论着，而屋角，独自一个人坐着的，是天下闻名的一个人。

　　也是天下最寂寞的一个人。

　　雪，红色的雪，你见过吗？荒山，小径。路已经很久没有人走了，高及腰部的野草快要掩住小道。傅红雪拖着一条腿，拨开草，一拐一拐向前走着。

　　他的手紧握着刀，黑色的刀，江湖上人人害怕的黑刀，握刀的手，青筋暴出，他额前的长发垂下，遮住了半个脸，那是一张英俊的脸，只是太过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为什么天下人人都害怕这张脸呢？他们怕的不是这张脸，而是这个人，是这个人的那把刀，黑色的刀。

　　他双眼直视前方，两眼闪着坚定的光，象是燃着两团炽烈的火。但是，在火焰的深处，隐隐有一丝茫然。

　　这世界上，有谁见过红色的雪？他，出生的时候，就是红色的雪，鲜血染遍了白雪覆盖的大地。他，活着就是为了仇恨。谁让他是白天羽的儿子？荒山苦练，每天拔过多少次那把黑色的刀？一千次？两千次？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刀上附着他的灵和血，能感到刀上传来的脉动。

　　仇人尽灭，人皆畏惧，这天下第一的刀客，坚定如铁的目光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迷惑，他并不是白天羽的亲子，白天羽的亲生儿子，是天下闻名的小李探花的弟子，是人人敬仰的叶开，而他算什么呢？离开了仇恨，他还算什么？他将何去何从？或许，只有想起翠浓来，心中才会浮起一丝暖意来。

　　路在脚下延伸，这刀客，却在苦苦搜寻。他的路，注定是寂寞。“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一声悠长的啸声，满是苍凉，那是绝顶上孤傲的狼王在对月问天。

　　一个同样的孤傲的人，在月下独立，问着同样的问题－－－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天真有心么？难道，他就是那个被人遗弃的狼孩？或许这世界上，只有狼才是他最忠实最好的朋友，与狼为友的人，岂不是孤独的人？他有风四娘一样的知己，有沈壁君那般的红颜，但是最了解他的，竟然还是狼，最了解狼的，也只有他，在人世间，他却如狼般被人追，被人杀。

　　在同类间，他孤独得如同旷野中的孤狼。

　　“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

　　这一首老歌，最合用粗哑的嗓子放声唱，那苍凉的气氛和回旋的韵味，能感染许许多多的人，那是因为歌，也是因为意。因为人最深刻的本质，就是孤独，自从离开母亲的身体，人就注定了要怀着一份孤独去行走，朋友如时聚时散的萍飞来飞去，父母亲友如雾中的山忽远忽近，亲如妻子也永远无法触及你心灵最深处那一扇紧闭的门。

　　最深的寂寞，是无法道出的寂寞，你可以去感觉，去独自品味，却无法三两良朋一壶浊酒去交流，这寂寞可以用朋友用热闹去掩盖，可以用酒去浇，却永远无法冲淡，消去。不信？当你静夜独处的时候，当你对月独斟的时候，悄悄问问你的心灵。

　　古龙也许比更多的人更能体会这种寂寞，所以，他好酒而狂饮，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手中仍握着杯，所以，他将这份寂寞用笔用心灵写出来，那是只可意会的，我常想，小李探花，西门吹雪，傅红雪，萧十一郎，每个人身上都有古龙自己的最真实的影子，寄托着自己的内心。楚香帅，陆小凤，也是如此。当他呼朋引伴，大口喝酒，大声谈论的时候，看着神采飞扬的他，你能想到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吗？我也想不到。但是我在感觉，用自己的心在感觉。

　　那还是寂寞。

　　而这份寂寞，并非是平常人所拥有的。小李探花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就象是在珠峰之顶，人迹全无的地方，冷冷地，漠漠地；傅红雪和萧十一郎也是同样的寂寞；即便是醇酒佳人享用不尽的香帅，内心是不是也充满了寂寞呢？这些人都是天下每一个少年敬仰向往的人，是天下每一个少女梦中的情人，是每一个好汉赞叹佩服的英雄。

　　古龙不是个平常人。

　　他的心中，何尝不想着美酒，美人，相识满天下，万众敬仰。

　　人内心的欲望越多，得不到时越会感到心灵的寂寞，当他得到了这一切，他非但没有逃开他的心灵，还带来了更多的东西－－空虚与失落。更何况，还有人与生俱来的那种孤独，也许，这时候最合适的，就是用酒把自己麻醉。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对太白是最合适的，对古龙，也是最合适的，莫非古龙就是五百年一轮回的谪仙？好在古龙在追求的时候，也在思考，在探索，人的一生究竟在追求什么？他在分析人性，别人的，也有自己的。他又有一只如神的妙笔，所以，我们可以读他，读他的内心，他的思索，他的寂寞。

　　寂寞如雪，洁白，冰冷，你感觉到了吗？

　　（三）爱与哀愁

　　爱是永恒的话题。在爱面前，你，我，他，都是绝对的权威，会用绝对权威的话，去诠释自己心中爱的理论。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无论是惊天地泣鬼神还是平平淡淡宛如一泓悠悠的流水，面对爱，都是同样的。这世界上有多少伟大的爱情故事，有多少浪漫的爱情神话，也有更多得数不情的默默的真爱。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生命，向我们说着自己对爱的理解。

　　在这一点上，武侠的与非武侠的，古典的与非古典的，高雅的与通俗的，有什么不同么？如果说有不同，也是对爱的情感上的不同，是对爱的表达上的不同。

　　如果抛开武侠小说中的武功，你能读出些什么呢？同样是人生的感悟，同样是人性和作者内心世界的反映。古龙也在向他的读者们，表达自己对爱的感悟。

　　不由得又想起古龙在离开这个世界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来－－“为什么我认识的女孩子都不来看我呢？”那一定是一种极悲凉，极苍凉的感觉，也许因为年轻，也许因为还没有过爱的那份经历，所以，虽然，好象，我能感觉那种深爱过后深深的悲哀，却仍然有着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感觉。

　　古龙曾有过两次刻骨铭心的爱，结果却都是失败，还是用古龙自己的话来说他自己吧：“一个人可以战胜天下所有的人，却永远无法战胜自己。”“身上的伤痕有千百处，心灵上的伤痕却只能有一处，只是一次比一次更深而已。”

　　这种话他分明是在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的他自己。可惜，世界上很多的事情，即使你自己心里深深的明白，即使你可以说出一万条至真至圣的真理来，但是轮到自己的头上，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古龙自己以为他自己明白，但是他仍然是个失败者，对一个载酒江湖的浪子来说，也许他不会轻易付出自己的感情，特别是对爱，但是，他一旦付出，又是那么深刻，那么热烈，也就更容易受到伤害。古龙就是个浪子，所以，在爱情上，他命中注定了要是个完全的失败者。

　　所以，我们在他的六十多部著作中，看到的多是失败的爱情，和一些很古怪的爱情，之所以用“古怪”而不是用虚幻或者不真实来形容，是因为我在现实中也看到过居然有小说中的影子，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每一次再读古龙的小说，都能有不同的体味和理解，特别是对多情剑客无情剑，和对古龙这个人物的了解，我已经很难再说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只能说爱情真是古怪，它古怪得让你难以去断言，让你的行为难以理解，让每个人都成了权威却每个人又不过是个幼儿大班的学生。小李探花是爱得过深？还是不懂真爱？我想全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都会认为他是个失败者，但他绝对不是一个失败的人物，在古龙的作品中塑造这样一个人物，究竟是为了说明什么？给我们什么样的启示？这个我将在后面专门讨论，傅红雪和阿飞则是欲多于爱，香帅是用一种赏花的目光看着，在他面前的美丽可爱的女孩子们，或许说是“博爱”和人类本身所具有的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之心，不过是大大被强化之后罢了，大旗门个个是铁血男儿所以只会令天下女子伤心，陆小凤呢？叶开呢？还有沈浪，谢晓峰，这许许多多的绝代高手，偏偏在一个“爱”字上都算是失败者。

　　古龙是因为爱情的失败所以才创造出这么多各形各象的爱情？还是因为古龙没有真正的掌握爱的真谛所以也就根本无法写出生动形象丰满的爱情故事？还是因为他的失败使他真正看透了爱情的本质所以才写出了那样的爱情故事？还是因为他想*爱，又在回避着什么，害怕别人看到他内心那个真实的他，所以写得虚虚实实。

　　但是，谁又能说那就不是爱呢？还是用古龙的话来说吧：没有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的事情，千万不要对它下结论，有时候就算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未必是真。不由想起一个朋友来，应该说是两个朋友，都爱上了同一个女孩，爱得同样地深，而他们并没有勾心斗角，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好朋友，所以，一个将同样爱着自己的女孩放弃，和另一个爱着自己自己却不爱的女孩结了婚，一个很普通很常见的爱情故事，不是么？事情的结局我在去年过年的时候看到了（虽然真正的“结局”只有随着生命的终结才会有），那另一对现在不能说不幸福，但是心中投下了一个永远驱不散的阴影，在假期见面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偶然聊起来，男在满足的说着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妻，只有在不经意的时候才露出些许对“老友”的恨意，淡淡地说：“我们虽然是好友，但是可以竞争，他这样让给我，我并不感谢他。”那女孩如今将为人母，也将爱全部转移到丈夫和未来的孩子身上，不知道她心里会否有时会有别样的感觉。有些似曾相识么？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中总有这样那样的故事，虽然没有小说中那么激烈，那么极端，但是本质是同样的。

　　这样的故事在各种体裁的小说作品中多少次出现过，非独在武侠中才有，不过是表现方式的不同，从红楼的儿女柔情到聊斋的神鬼仙狐，从鸳鸯蝴蝶派到巴黎圣母院，从张爱玲到琼瑶三毛，从还珠楼主到黄易名剑，因为爱是人类的天性。

　　古龙书中的爱情的特点是什么呢？有些苍白，有些不可理解，有些离现实太远，有些不真实。这是很多人对古龙小说中爱情的看法－－－这一如他小说中的女主角。记得以前在某段评古龙的话中，曾想就“古龙小说中有没有可爱的女主角”和网友们讨论，那时，自己以为是没有完整的一个一个的，个人比较欣赏的是苏樱，风四娘和朱泪儿，也只有一半，现在回想起来，古龙小说中美丽的女孩子远甚于其它人的小说，还有那么多美丽的成*人，但是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竟然那么少。不象金庸，大家脱口就能说出黄蓉小龙女，程灵素，任大小姐盈盈，赵敏，香香公主，周芷若，甚至面目可憎的郭芙，高唱经典的“问世间，情是何物”的李莫愁，都了如指掌，而金庸的爱情故事，也更生动更丰满更让人感动。

　　古龙的文笔与金庸无法比吗？我看未必，虽然在不同的风格之间进行比较没有什么过多的意义。同是武侠小说的作家，古龙自己的风格虽然引起的争议之大至今仍旧，爱之极深者甚众，厌之甚切者也多，不象金庸已成公论，形成无可置辨的地位，但是，每个对武侠感到更深层次的兴趣的人，也都会问自己一句：“为什么狂热地喜欢古龙的人那么多呢？”

　　古龙不是不炼字，而是迷于炼字，甚至到了入魔的境界，所以他用短句，用蒙太奇，用侦探推理，用各种怪异的句式和新奇的文法，他自己说自己是试图找出写武侠小说的新路子，结果他成了“新派”，果然自成一派了。他的文笔完全是另一种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