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上央儿一面。”
对于承天碧的来意心中早有了计较,司苍卿随意地点了下头。
天碧目露歉意,低声道了声谢,“麻烦你了,卿。”
司苍卿微微摇头,不过是举手之劳,谈不上麻烦。
“随我进宫吧!”
天鸾宫的偏殿内,承天央斜躺在榻上,手中拿着书卷,专注地看着。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到他的面前,低闷的声音嗡嗡地响起,“属下参见主上。”
“免了,”承天央慵懒地开口,“说吧!”
“今天那人就是飘渺宫宫主七公子,”黑衣人垂头低声道,“近日江湖各门派弟子遭到了飘渺宫门徒的袭击,闹得沸沸扬扬。后来有人传闻飘渺宫宫变,随后就传出了天外天的流言。”
承天央缓缓地坐直身,垂眸静思。半晌,才悠悠地问道:“那七公子与陛下,到底是什么关系?”当年为了控制苍寰国内的江湖势力,青玉门与飘渺宫做过交易。只是武林大会一过,青玉门就遭到了江湖人的攻击,当时他就猜到了,操纵这一切的背后之人定是司苍卿……虽然损失了青玉门,但也有了不少的收获……
从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密切地关注起了司苍卿。
今天,却见那七公子,似乎与司苍卿私交甚密……
“没有任何迹象证明,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黑衣人的话语顿了下,又道:“除非……”
“有话就说!”
“近日江湖盛传飘渺宫与蓬莱阁是同宗,若苍帝真与七公子有什么关系,怕就是……”
司苍卿是蓬莱阁的人。再联想一下司苍卿的武功与布阵之术,确实很有可能。承天央深意地笑开,没想到,司苍卿的身份比旁人所知道的,要复杂的多。
“魑,”承天央轻声发令,“天外天一事,你们当要仔细斟酌,莫要跟着那些江湖门派擅自去闯入菏泽毒林。”若没猜错,那天外天绝非寻常之地。他没必要在这些无谓的事上,折损手下的势力。
“是,主上。”
“嗯,”承天央挥了下手,示意对方退下,却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了声,“今天陛下去了哪里?”
“苍帝先是和七公子泛舟水上,属下等人无法靠近,后来又与秋屏天一同去了他的府邸。”
“哦?”承天央微微扬眉,眼波里流转着莫名的情绪,却没再说什么。
魑退了下去,承天央复又躺在了榻上,大红色的衣衫凌乱微敞开着,眼睑半合着,似乎在假寐,又似乎在深思。
“皇后,”这时,承天央的贴身太监急急地走了进来,面色微喜,“皇上来了!”
“哦?”承天央的眼中迅速地闪过一抹诧异,随即起身,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吩咐着小太监,“青焱,替本宫整装。”
……
“陛下,”承天央面色带媚,妖妖娆娆地笑着,“您怎么……”猛然住嘴,怔然地盯着跟在司苍卿身后的那个人。
……虽是垂着头,被披风遮住了面容,但那熟悉的感觉,却错不了。
司苍卿让开了身,淡淡地瞥了眼承天央。这人的眼眶似乎有些发红,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你们谈,”司苍卿转身,走过天碧的身边,留下一句,“今夜就留宿这里。”
偏殿的门,被人轻轻地带上。
“央儿,”一声低唤,承天碧拉下帽子,静静地凝视着这个多年未见的弟弟,眼中流转着欣喜、感伤、无奈等交杂的情绪,这滋味在心头,是酸甜苦辣,说不清、言不尽。
唯有一声,叹息。
低低的轻唤,让承天央原本紧绷的身躯猛地震了下,随即是无力、放松、欢悦和悲伤,席卷过全身,让人一阵阵晕眩。
“哥……”
◇苍◇寰◇七◇宫◇
那总是带笑的眼眸,如今只剩恍如隔世的悲凉。
偏殿内,烛火安静地燃着,听不见任何的声响。
二人就这样相对站立,一步之遥,却始终没有迈过,犹豫、惶恐,种种情绪流转在其间。
这般的死寂,仿佛持续了一辈子的时光,又仿佛不过是转瞬之间。
承天央的情绪渐渐平复,他缓步走到天碧面前,轻轻地伸出手,揽在对方的肩上,声音里是微微颤抖,“哥……”
除了一声平平淡淡的叫唤,语言似乎丧失了所有的功能。
“央儿,”承天碧低叹,张开双臂,紧紧地将这个幼弟搂住,手臂上的力道之大,似是要将内心纠缠着的百般情绪借此诉诸对方。
窗外,中秋的圆月,高挂在天幕间,俯视着人世间的离合悲欢。
烛影摇晃,两人执手相对而坐。相似的面容上,俱是流落出几分哀思和欣慰。殿内的气氛,沉静中流淌着淡淡的凄凉。
“哥,你……好吗?”
分离的太久,言语早已迟钝。
承天央低低的声音,终于打破了静默。
“我,很好。”天碧也从重逢的感触中缓了过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神情是淡淡的温柔,“你不是每隔半年就派人来悄悄地看望我吗?”
承天央脸色红了红,语气微嗔,“原来哥哥都知道了!”
“呵,”承天碧轻笑,垂眸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可是,哥哥却一直不知道你,过得如何……”
他所知道的,也就是影从外面打探得来的消息,那些……让他心痛、哀伤又无奈的消息。
“哥哥好,我就好。”承天央自然地接到。
气氛不再如初始的那般凝稠,有些随意,仿佛轻松。承天央的脸上重新带上了习惯性的笑,话语微带疑惑,“哥哥怎么忽然想着来找我?”
抬眸静静地凝视着承天央无谓的笑容和无辜的眼神,承天碧嘴唇张了张,复又抿上。复杂的神色,渐渐流泻出点点的哀痛。
“哥……”脸上的镇静出现了些许的龟裂,承天央微微撇过头,转开视线,不再正视着承天碧的眼。
“央儿,”天碧低声地叹息,话语里尽是无力,“你为何要嫁给苍帝?”
恍然,承天央呵呵一笑,“哥,联姻向来就是盟约的惯例啊!陛下又不喜欢女人,所以,父皇只好让我和亲咯!”
天碧没有接话,只是定定地看进对方的眼睛。
承天央语气微转,“哥哥来见我,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吧!”他轻声道:“哥,你别再为我操心了,放心,我本来就喜欢陛下……”
“放弃吧!”天碧忽然打断了天央的话语,疲惫地说道,目光随着起伏的烛火浮动着,有些茫然、有些空洞,“你的心思,为兄多少知道些。我只想劝你,别再为了过去的恩怨,耽误了你的未来。”
“央儿,你才十九岁,还年轻……”
“哥,”承天央倏地开口,体贴地问道,“你远道而来,定是累极了吧!陛下也说了,让你今晚就留宿在天鸾宫,我们还是早些休息吧!”
“央儿!”天碧神色微敛,语气稍稍加重了些许,“你别转移话题。这次为兄来看你,就是想和你好好谈谈,当年你还小,那些变故发生的又太突然,还来不及嘱咐你,我就被师父给带走了。”
“我知道,这些年,你独自在宫里承受着诸多,过得定不顺心。但是,他们毕竟是我们的亲人……”天碧顿了下,神色黯然,“就算他们不仁,我们也不能不义。”
“那件事,已经牵扯了太多人。如今既然已经过去了,就让他彻底过去吧!”
听着承天碧的话语,承天央淡淡地笑了。
他这个哥哥,天性温和淡然,鲜少会将事情放在心上。可是……他,不同。
虽然没有经历天碧所受的那些身体上的折磨,但是,他亲眼看着母妃被人陷害、被人逼迫致死。他目睹着那关押着哥哥的皇宫密牢忽然起火,将整座宫殿都化为灰烬。
那种恐慌,那种痛苦……
他一直隐忍着仇恨,受尽了冷眼和欺辱,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平反母妃和哥哥的冤案。
刚长成少年的他,唯一的温暖就是三皇兄的伴读文书。他从一开始的敌视和抗拒,到慢慢接受,他甚至听了那人的劝解,淡了复仇的心思。就在他以为,能够放下过往,过着自己轻松的人生之时,却没想到……
为了得到当时权臣的鼎力相助,承天逸示意文家人利用自己对文书的感情,将自己作为献礼送到那人的床上。而那个被视为兄长般存在的青梅竹马,竟然不加阻止,更是为虎作伥,设计了自己。
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却在那时,忽然再次见到了以为葬身火海的哥哥,那时天碧的惨状……
再一次地目睹着至亲之人承受着痛苦却无力分解,再一次陷入了生死别离的恐慌……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他难以再承受。
既然上天一次次地告诉他,这个世界不容许善良与天真,红尘里没有一处干净,他便心甘情愿地自堕污浊。
这些年来,支持他的惟一信念,就是报仇,所有的血债他要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而所有悲剧的根源,就是因为那鸿承国的皇帝,自己名义上的父皇。
对于承策、承天逸和那些权臣,最痛快的报复,就是将整个肮脏的皇家都给颠覆。就算到了最后,承策后悔了又如何,他以为自己会在乎那虚无缥缈的承诺吗!
边听着天碧劝解的话语,承天央的思绪有些纷乱——他的运气真是不错,偏在此时,出现了司苍卿这么一个奇怪的人。他直觉地相信,鸿承国迟早会灭在司苍卿的手上。
趋利避害,人之本忄生。他,自然选择与对方合作,或是,交易。
“央儿……”
絮絮地劝说了许久,忽发觉到承天央的漫不经心,承天碧倏地住嘴,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那淡笑的眼眸中,是不见一丝尘垢的澄净。
碧水深浅楼西东(上)
承天央那双带笑的眼眸,极尽了红尘的妩媚,又渗透了漠视一切的空洞。
承天碧眼中迷茫,千言万语,卡在了喉间而不得言。心,似乎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一点点揪紧,丝丝疼痛中是窒息般的绝望。
不再多说,神色里是淡淡的疲累,透着些许的沧桑,承天碧只是微叹,“央儿,为兄言尽于此,你好生想想吧!”
没有在意尴尬的气氛,承天央抿唇轻笑,坐到了承天碧的身侧,半倚着他,手臂揽上了对方的肩臂,微微摇晃,带着点点撒娇的意味,软言道:“哥,我们兄弟久未见面,那些恼人的琐事你就别操心了。再说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也不懂的任性小皇子了……”
“你啊,”承天碧眉目轻敛,尽是淡淡的宠溺和无奈。
这孩子,还不任性吗……
眼睑微垂,遮住万千思绪。承天央只是淡笑,“哥,莫要再说不开心的事了,我们聊些别的吧!”
承天碧附和了声,“也罢。”微微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央儿想聊些什么呢?”
“聊些什么啊……”
夜深,有人在低语。
“……就这样,陛下毫不犹豫地当着文武百官向父皇提亲。你可没见到,当时大家的脸色哪,呵呵,真是精彩绝伦!”
早过了子夜,承天央依旧抖擞着精神,和自己的兄长同挤在一张床上,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近些年来的大小事情。话语里,情绪飞扬。
忽明忽暗的烛火投在承天碧的脸侧上,恍恍惚惚是一抹宠溺的笑容。按压着心底涌动的愧疚、心疼、哀伤,承天碧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倾听着弟弟的话语,虽知对方避重就轻,说的都是些高兴的事情,却也无可奈何。
事已至此,人亦如斯!
夜不再漫长,却似乎依旧难熬,冷冷热热的,让人的心忽起忽伏。
微叹一声,承天碧终于开口打断了涛涛长论,带着关切,“央儿,聊了这么久,你都不困吗?”
蜡烛早已燃尽,房间内由一开始的漆黑,渐渐地变成暗灰。点点的曙光,透过窗户纸,勾勒出着屋内物什模模糊糊的影子。
“怎么会!”承天央笑着,撒娇地搂上了承天碧的腰,语气微嗔,“好久不见哥哥,央儿太兴奋了,难道哥哥嫌我唠叨了吗?”
“呵,”承天碧忍俊不禁,声音柔和,“你啊,多大的人,还这么爱撒娇!”
“弟弟和哥哥撒娇有什么不对!”承天央理所当然地说着。
“是,”承天碧接到,微微感慨,“在为兄的眼里,央儿永远是那个爱撒娇的小孩儿。”
比起其他的兄弟,他们的感情最深,或许是因为同母所生的关系吧。只奈何,世事弄人,造成了血亲多年的分离。他自是能够懂得承天央心底的想法,便是自己的心中,也有着微微的惶恐。
差一点,他们就是生死离别、天人永隔。纵是后来,他侥幸地活了下来,却再不能与对方相守,将沉痛与思念放在心底,为了彼此的安危而几乎断绝了联系。
一个沉沦在红尘里,一个放逐在人世外。
如今这般彻夜长谈,早已超出了奢望。笑意哽在喉间,承天碧低声地说了句:“有弟痛分散,相见泪成灰。”
承天央的身体微微僵住,遂很快地笑开,“什么泪成灰的,哥,你别是想要我休息,故意扰我聊天的兴致。”话语顿了下,接着决然说道,“今日,你我兄弟既是得以重聚,便再也不分离。”
闻言,承天碧却怔然,遂惨淡一笑,好在屋内的光线太暗,对方看不出来。破残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央儿说什么傻话呢!”
转过身,背对着对方,承天碧喃喃道:“见你安好,我便要离去。”既然无法劝阻承天央的行为,他,似乎只能放任。
为了对方的计划也好,为了他的安全也好。承天碧,是决不能与常人一般,活在阳光底下。
“哥,”承天央不依,笃定地说着,“你留下来陪我吧,我会在莲京城找个安稳的地方。虽然不能随意地行动,但总比你一个人生活在深山老林要自在的多。”
“央儿别任性了。”承天碧轻轻扯了下唇角,“我在你身边,只能徒添麻烦。”
他若留下,鸿承国的那些人早晚会得知,就算承天央能够护他安全,但,势必会让对方的计划曝于承天逸之前。
承天碧自是不知道,当承天央决定嫁给司苍卿之后,便不在乎自己的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