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缓解百姓的痛苦,却无半分作用。
一日,他赶不及去城内,便只好借宿在一农户家。半夜的时候,他被一阵喧闹给惊醒,遂看到窗户纸上交错着幢幢的人影,耳边是一阵激愤的叫喊声夹杂着隐约的啼哭。惊讶莫名,他随即起身出去查探,跟着那些匆忙的乡民们一起来到了村口,便见到那让他永生不能忘记的一幕。
数十根树干搭建的简单祭台上,四五个稚童被捆在那里,一个穿着白衣戴着白头巾的男人,手中执刀,便依次地割开孩子的颈项,另一人则是手执祭器接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其他被困的孩子见到这骇人的场景,哭得惊天动地。
他急忙阻止这种行为,被乡民们架住不能动,那时才知,这是一场祭典——以童子之血祈愿上天的悲悯,以童子之骸求得神灵的帮助。闻言,他惊怒交加,义愤填膺地指责着那些愚昧的乡民,却被一个老者堵了回来。
那老人说,“公子出身高贵,可曾懂得贫民的辛苦?公子游学四方,又了解了几分人情世故?公子心比天高,可能求得苍天放我黎民百姓一条活路?”
祭典终究继续,他浑身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孩子活生生地被放血而亡。所有的悲悯,所有的同情,在此刻俱化作云烟,他只能无望地看着一场悲剧在自己面前上演。他自始至终在观看,也心知肚明该阻止,却最终无能为力。
他恍惚地回到借宿的农家,整个人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殊斗,虚软无力而绝望,直到看到那家人抱头痛哭,他们嘴里口口声声喊着“舍不得”,乞求着谅解,才知,这一片乡里都要举行这场祭典,只是乡民们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面前,便在各乡间调换,以他乡的童子来祈天。
回到京城,他立刻请求自己的父亲下令杜绝这种行为,却被堵了回来。柳子问只是反问着他,“刑律早有杀人偿命,又何故出现此种行为?朝廷早知百姓疾苦,又何故漠不关心?自古逢遇天灾人祸,民间便曾有易子而食,折骸而炊,是为何故?便是今日我下令杜绝,你又如何得知那些暗地里的举措?今日我得知了乡民这一举措,所有的人都是凶手,我又该以何罪论处?”
他无话可回。很多东西,他从书里学得,也曾嗟叹也曾指责,却远远不及亲眼所见到的那般……惊骇而绝望。
次年,他参加科考,遂坚定地入朝为官。曾经的旧愿,也被彻底抛却脑后,所谓纵马走江湖,看星观月以天地为穹庐,尝人间冷暖着写百味之书,实则是多么奢侈的一种想法。若不得果腹蔽体,何谈那些风雅的兴致。
眼前,一簇水草被急流卷动摇晃着。柳意收回视线,微偏过头,看到司苍卿冷淡的面容,对方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抿了下唇,遂几分不自在地说道,“……臣似乎不该占用了皇上的时间,尽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之事。”
司苍卿冷淡地看着对方那略带沧桑的面容,这些日子在这里的日夜视察和安顿,让这人的气色看起来不甚好。他冷漠地开口,“那些事情,与尔何干?”
百姓之苦,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都无法完全避免的;那种易子而食之行为,责任不在于哪一人,可说是天灾难免,可说是朝廷不仁、官员不德,也可说是百姓无知。那件事情,从头到尾就不曾与这人有何关系,他不理解这人为何会这般负疚。
人之力,本就有限,又何必背负那些自己根本就无法负担的包袱?
柳意身体微震,神情顿时几分复杂,遂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万般情绪,只是轻声回道:“古之圣人便云,达济天下而穷善己身,所以,臣也想透,只得尽力而为。”
只是那以童子祭天之事,却怎么也无法从心里磨灭……他恨,有心却无力;亲眼看着整场祭典,仿佛他也是其中的一员,也是将孩子们推上屠刀下的帮凶之一。
司苍卿眺望着汤汤河面,远处,一叶扁舟出没水浪间。
“穷不失义,达不离道,为人则尽矣。”
这人一贯冷漠的语调,难得带了些许人情味,算不得开解,只是告知,却让柳意微微愣住,静默地凝视着司苍卿的侧脸,线条勾画出冷酷无情的意味。
◇苍◇寰◇七◇宫◇
微有恍惚。
这个刚及弱冠的年轻帝王,杀伐决断,更是冷酷无情,他可以下着屠杀令而面不改色,他可以耳听着悲啼恸哭而毫不动容。这般冷硬,可谓令人心寒。
只是,身在天位,自古以来,却没有哪个皇帝做得比他更好。他冷漠,却常事事躬身;他无情,却总是尽责尽心处理着朝政。
“哈哈哈……”
前方孩童,嬉闹着,传来一阵清脆欢悦的笑声。
柳意便忽然想起了那日,那个孩子王小虎,很喜欢来找司苍卿,不时地送来一些乡间野果。有时候,小虎会偷偷地盯着司苍卿手上的扳指看,显然是极为喜爱。结果,司苍卿便非常出人意料地将扳指摘下来送给了小虎,这一举动,便是他的枕边人承天碧都吃惊异常。
无意识地看向司苍卿光洁的手,如今抓着一把湿漉漉的菱角,着实不符合他的形象呢!柳意不由得露出一个浅笑,在民间,人们都说喜爱孩子的人都有一颗柔软的心。那么……
心底不由得勾起了几许好奇,这个冷酷的帝王,是不是也有一颗柔软的心呢?
“看什么?”
清冷的嗓音将柳意自情绪里惊醒,他几分不自在地偏开视线,道:“臣没看什么……”
司苍卿没有管他,只是垂眸盯着手中的菱角,冰凉的水不小心呢弄湿了衣袖,随即将菱角递到柳意面前。
有些不解,柳意茫然地看着对方,只听这人道:“我不会弄。”
“呵,”柳意不由得笑出声,神色舒缓,小心地接过来,轻声道:“那我剥给皇上吃吧?”
司苍卿满不在意地应了声好。
圩埂下,两道颀长的身影并肩站在那里,似是欣赏着这美轮美奂的乡间景致,偶尔会有一两句交谈。在他们的不远处,孩子们来回跑着,有时个子最大的那个会跑到他们身边,手里举着什么东西。
这片乡野,充溢着宁静安详。
又是一些日子,承天碧和那些医者几乎是日夜不停地为百姓们救治,其他乡亲们也积极配合着。除此绿杨乡,其他十一乡也不断传来消息,情况令人鼓舞。
眼看着所有人都开始好转起来,官兵们则按照承天碧的指示,将那么被染毒者用过的东西和住过的房屋都给处理掉。
虽然暂时无家可归,但是乡民们却各个欢跃,原本被转移走的人们,也陆续地回来,那里是他们世代居住的故园,俱是舍不得离开。
已是十一月天,天很冷。
柳意站在人群之前,看着乡民们和自己的亲人抱头痛哭的场面,神情不由得微微松动。许久,待众人渐渐平复之后,他徐缓开口:
“今瘟毒被驱,乡亲们再不用担忧,房舍虽毁,朝廷会在近日发放款饷到各乡,以助各位重建屋舍并安然度过寒冬。本相在此感激所有乡亲,能够如此信任朝廷,不躁不乱、互相帮扶,我苍寰有尔等,实乃天赐福祉。”
听着柳意的话,乡亲们俱是涕泪皆下,这些日子的惶恐终是让众人难再压抑情绪。
看着重新乱起来的场面,柳意只是抿唇,微微偏头,看向那边负手眺望的司苍卿,那人的身旁,小虎正在眉飞眼笑地比划着什么。
“……谢、多谢丞相大人!”
柳意被惊回神,只见乡亲们俱是跪下,感激涕零地磕着头,嘴里的话语不一地喊着,大体是感激和庆幸。
乡亲们这般袒…露的感恩戴德,让柳意几分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各位乡亲,瘟毒被除、乡民得救,其实该应感谢各位大夫的尽心尽力,以及我苍寰将士不畏危险以命护卫……更应感谢……我苍寰圣主,心系苍生,若非吾皇亲自涉险,解药恐不得这般顺利制出!”
虽然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乡亲们却俱是颔首附和,跟着拜跪齐呼“吾皇英明”。
微一笑,柳意正要再开口,却猛然一惊,远处村口,一拨手持兵器盾牌的人,黑压压地朝这边奔来。
司苍卿也早已发现,冷酷地盯着越来越近的乱徒,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参考资料】《孟子》《公羊传》
苍寰七宫 下卷:独霸天下之纪元圣帝 凤凰神殿万人呼(中)
章节字数:3679 更新时间:10…04…26 21:24
手执长戟和盾牌,那来势汹汹的乱徒,很明显曾经只是普通的百姓。如今,各个神情癫狂、双目大瞠,一边挥动着长戟奔过来,嘴里还一边吆喝着口号,道:暴君不仁,天罚降民;凤凰神殿,代天行义!
见到这忽如其来的变故,乡民们一下子都懵了,怔怔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看对方的架势,估计至少也有万人。在那群乱徒正要扑过来的时候,原本负责守护染毒者的千名精兵反应迅速,当即冲出,隔开了乱徒和乡民。
凤湘已从暗处现身,领着风影十七卫,来到柳意面前,沉声道:“柳大人,主子命属下掩护疏散乡民。”
柳意看向已经站到将士最前方的司苍卿,压下心头些许慌乱和忧心,定了定神,遂提着嗓音,大声对着愣住的百姓喊:“各位乡亲,匪徒作乱,大家随几位大人的安排进行撤离,以免被乱匪伤到。”
同时,黑压压的乱徒已经和将士们打了起来,场面一下混乱无比,不少胆小的乡民们已被吓得尖叫哭喊,凤湘他们一时难以控制住场面。
随手一挥,便将那些围攻自己的乱徒给击退,司苍卿迅速扫视了下周遭,随即冷声开口,以内力传遍到将士们的耳中,“杀无赦!”
纵然那些人曾是他的子民,但如今被贼人利用,从他们狰狞的面目可见已是疯狂——为免祸乱,当斩尽杀绝!
“不要!”
后方正随着柳意等人撤离的乡民们,越发地动乱起来,有人哭叫着朝这边奔来。
“孩他爹!”
“阿庆!”
乡民们乱七八糟的呼唤声一时盖过了所有的声音。司苍卿顿时明了,这拨乱徒中定是有不少曾是本地的乡民,根据消息,当时不少未染毒者都去投奔了凤凰神殿。
这一乱,场面完全失控了。
将士们一时不及防,被后方的乡民们冲开,顿时,围攻的乱徒乘机则越发猛烈地攻击起来,他们仿佛不要命般,紧逼着将士们。这一方,因为不少乡民冲了进来,一时受到不少束缚,便连连后退。
“阿爹!”
躁乱中,一个瘦弱的孩子挤到了乱徒中间,脸上是纯然的喜悦。孩子小巧的身躯倒是异常地灵活,七钻八拐地便停到靠前方同样是癫狂的汉子面前,手臂一把抱着对方的腿,仰着头笑,“阿……”
‘爹’字未出口,便被人一脚踢开。
“小虎!”本也是奋力挤过来的老婆婆猛然哭喊,眼睁睁地看着那拥挤混乱的人群就要踩上孩子跌落的身躯上。
一时顾不得再下命令,司苍卿一只手臂再一挥出,带着强劲功力的真气震开了挤压的人群,在那边危险发生的瞬间,腕上的丝线甩了出去,紧缠上那些人的脚再猛地一挥,十数人相互倾轧跌倒。
飞身轻掠,司苍卿瞬间来到被摔昏过去的小孩前,一手将他捞了起来,再一旋身,真气硬生生地逼退了进一步扑来的乱徒。
然,小虎纵是被救下,却不可避免相同的悲剧复又发生。那个年轻的妇人,还没来到自己丈夫面前,便被对方的长戟给乱戳而死。
这样的惊变,原本躁乱的乡民们,一下子停住脚,那是他们的亲人,如今为何竟变得这般的可怕而陌生。
抱着小虎腾空飞起,脚点在乱徒众人的头上,司苍卿一边冷声开口,“若不想死,便去反抗!”
那些乱徒已经丧失了理智,如今突破了防线,这些乡民想要活命,唯有自助!
看到司苍卿手中抱着的孩子,那位老婆婆身体一软,嘴上只吐出三个字,“作孽啊……”便倒了下去!
司苍卿的话,惊回了乡民的神智,看着那凶神恶煞般的乱徒中有不少熟些的脸庞,再见那些将士们奋勇抵抗,大多身上都是斑斑血迹,他们终是悲愤地拿起锄头、木棒之类反抗起来。
便是亲人,谁能够任对方斩杀而无动于衷?
有了乡民们的相助,再加上那些乱徒大半都没有经过训练,一时对方的进攻缓了下来。见此,将士们越战越勇,只要耗尽了对方的力气,便能缓解危机。乱徒中到底有不少人是这些他们守护的乡民的亲人,能够保住性命自是最好。
司苍卿倒也没再下屠杀令,他相信自己精挑细选的精兵,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控制住场面。越过打斗成一团的人群,司苍卿来到被凤紫护着的承天碧面前,将小虎交到凤紫手上,道:“碧,你自己小心。”
看了眼小虎头上已经止住的伤口,他补充道:“为他包扎一下。”
◇苍◇寰◇七◇宫◇
看着被击退到林边的乱徒,将士们站在乡民的前方,再一次地形成了防线,戒备着盯着对方已经疲累无力的众人。
他们急促的呼吸,摇摇晃晃的身躯都显示已不再具有战斗力了。
柳意稍稍放松了口气,轻声开口,“湘大人,多谢你相救。现在,你还是帮皇上去疏散乡民吧!”
刚才一场暴乱,真真是莫名而惨烈。原本对司苍卿的决杀令还有些不赞同,如今看来……比起好不容易从瘟疫中解脱过来的乡民,他们这些趁机作乱的人当真是该死!
柳意的话一出,凤湘还未来得及回应,便又发生了新的变故。
只听得,空气中,飘传着一道温润的女子嗓音,似是念着什么经书般,细细绕绕地缠在人的耳边,令人不由得心生恍惚。那柔和的呢喃的声音,似是母亲唱着小曲,抚慰着哭闹的孩子。
相较于乡民和将士们的恍惚,那些原本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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