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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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下-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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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滕瑞心中甚是为难,面露难色。
  宇文景伦微微一笑,道:“先生放心,景伦并非那等仗势欺人之人,如若这门亲事非小姐所愿,景伦绝不会苦苦相逼。”
  滕瑞沉吟一下,也知始终要做个决断,便站起来,作了一揖,道:“既如此,那就请王爷稍等片刻。”告罪后,便走入后堂;
  片刻后,宇文景伦便听见后面传来了动静,隐隐听见有女子的轻轻的惊呼声、说话声和笑声。虽然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楚说什么,但宇文景伦也听出其中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欢快。
  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在厅中慢慢踱步。他虽然也来过滕家几次,但每次都是直接就进了滕瑞那个书籍盈架的书房,极少在客厅逗留。此时他不由仔细地打量起这个不大的客厅,见它陈设虽然简朴,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他坐着的八仙椅前,放着一个小火炉,炉中的炭火红透,给这个小小的客厅平添了几分暖意,几案上供着一瓶腊梅,不起眼的的黄花,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傍晚,却让人感到了一丝正在萌生的暖意。
  他在那幅中堂前面停下来。那是一幅泼墨写意山水,一派迷蒙烟雨,萧疏山石,漠漠平林,上书《溪山烟雨图》。宇文景伦在书画上平平,但也看出作画者笔锋脱略,墨骨潇洒。画上题着两行诗句:“故国无非心安处,家园本是梦来乡”,宇文景伦认出是滕瑞的笔迹,便知画的是他江南家乡的风光。
  中堂前面的几案上放着一部书,宇文景伦拿起来,见是一本《兵策》。这书他早就读得滚瓜烂熟,也不为意,只是等得无聊,便随手翻开,却见书中誊写的字迹秀雅端庄,每篇下面还用密密的蝇头小楷作注释和批评。其中很多观点,宇文景伦竟是前所未见,不禁好奇心起,坐下细细阅读起来。
  那些评论,有些十分短小,如“腐儒之见”、“蠢”、“妙哉妙哉”、“于吾心有戚戚然”、“不知此腐儒当此时节,亦这般罗嗦聒吵不成,好笑好笑”或“如见作者,当与之浮一大白”等等,有些却是长篇大论,并时有惊人之句。看到有趣精妙之处,宇文景伦也不禁暗暗叫绝。他竟觉眼前似见一顽皮少女手捧书卷,一会儿皱眉撇嘴,一会儿嘟嘟囔囔,一会儿又拍掌大笑,他自己也不禁莞尔微笑。
  不知不觉间,书已看完,宇文景伦才惊觉时间竟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滕瑞竟还没出来。他伸伸懒腰,随手把书放回桌上,忽然发觉书的封底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绮字。宇文景伦忽然有点忐忑起来,数九寒天,他手心竟然微微渗出汗水,坐在这个小小的客厅里,竟让他比大战前夕还要紧张。
  又过了一会儿,滕瑞方从后堂匆匆走出。他深深向宇文作了一揖:“滕瑞失礼,怠慢王爷。请王爷恕罪。”
  宇文景伦大笑:“无妨无妨,本王正好拜读了令千金的高论,真是别开生面。”
  滕瑞忙道:“小女献丑,让王爷见笑。”
  宇文景伦笑道:“那件事情,不知小姐意下如何呢?”
  滕瑞面露尴尬之色,欲言又止。
  宇文景伦微感失望,强自笑道:“先生直说无妨,想是小姐看不上景伦这等粗鲁武夫吧。”
  滕瑞忙道:“岂敢岂敢,非也非也。小女、咳——,她、她说,选女婿得合她的心意,必须要经过了她那一关才行。”
  宇文景伦大感好奇,道:“哦,那小姐想怎么考量小王呢?”
  滕瑞尴尬笑道:“她说,她要出个考题,请王爷回答。若答得合她的心意,她便答允婚事。若她认为答得不合意,那便只能自叹福薄,请王爷另选佳人。” 
  滕瑞说完,又向宇文景伦拱手告罪:“小女年幼无知,冲撞了王爷,实在是罪该万死。唉,内子去世得早,是我教女无方,娇纵得这丫头无法无天。我说了半天她就是不肯改变主意。还望王爷看在我的一张薄脸,汪量海涵。”
  宇文景伦大笑,道:“好好好!有趣有趣,好久没被老师考过了。本王愿意接受小姐考验。”
  滕瑞还想说什么,宇文景伦摆摆手,道:“先生勿忧,景伦说过,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影响我们君臣的情分。”
  滕瑞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好,请王爷稍等。”转身入了后堂。
  少顷,他端着一个托盘上来,送到宇文景伦面前,躬身道:“这就是题目。”
  宇文景伦定睛一看,见托盘上放着四样物事,一个金指环,一支箭,一幅羊皮手卷,一个小碟子,里面是一小堆白色的晶体。宇文景伦伸出手指蘸了一下那个碟子里的东西,放到嘴里尝了一下,讶道:“是盐?不知小姐这道题要如何作答?”
  滕瑞道:“小女请王爷从这四样东西里选取一样,王爷认为是最要紧的东西。”
  宇文景伦沉吟了一下,拿起那支箭仔细地看了看,又放下,再展开羊皮卷一看。竟然是一幅极详尽的诸国地形图。他大喜,忙拿起羊皮卷,刚想说我就选这个,忽然又犹豫起来。
  他左手拿着地图,右手端起碟子,滕瑞忙摇头,道:“小女说只能选一个。”
  宇文景伦思忖良久,终于毅然放下羊皮卷,拿着那碟盐巴,抬起头对滕瑞说道:“选好了,请小姐裁定吧。”  
  滕瑞点点头,转身返回内堂。宇文景伦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索性放开胸怀,安心等待。
  过了一会儿,滕瑞笑容满面,快步从后堂走出,手中仍然托着那个托盘。宇文景伦一见,心中大喜过望。
  滕瑞弯腰施礼,奉上托盘,道:“谢王爷抬爱,给王爷道喜了。”
  宇文景伦看见托盘上,放着一朵红绒花。依照桓国习俗,这是表示女方接受了男方的求婚。旁边还放着一个荷包,上面绣着一对鸳鸯,宇文景伦虽然不熟悉华朝婚俗,但大概也知这是给自己的信物了。
  他喜滋滋地接过红绒花和荷包,笑着对滕瑞道:“待我回禀父皇以后,必定亲到府上提亲。”
  滕瑞连称“岂敢”。当下两人心情舒畅,又坐下谈了好一会儿宇文景伦才告辞离开。
  宇文景伦冒雨,打马赶回宣王府,他摸摸揣在怀里的红绒花,扬起头,阖上眼睛,任大滴大滴的冰冷的雨水飘落在脸上,疲倦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宣王宇文景伦要向军师腾瑞之女求婚一事,在桓国京城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上至朝中的达官贵人,下至普通百姓,都对此事议论纷纷。本来宣王征服月戎凯旋归来后,声望如日中天,京中豪门都纷纷打起这位未婚王爷的主意。没想到,这位往日眼高于顶的王爷不仅不肯在几家豪门之中选妃,还居然要选一个华朝女子为正妃。上京的高门望族都愤愤不平,感到受到了极大的羞辱,朝中反对的折子如雪片一样投到皇帝面前。但宣王一意孤行,力排众议,在皇上和太后面前极口夸赞滕女的贤德聪慧,还说正妃若非滕女,便终身不娶。
  上京的百姓在谈起这事的时候,还添油加醋地说,宣王为了这位滕小姐,冒着大雨,在太后的慈宁宫前跪了一天一夜,终于打动了太后,同意了这门亲事。人们围坐在酒肆饭馆津津有味地谈论此事的时候,都是一脸的兴奋,皆感叹说这位战场上威名赫赫的宣王居然还是个情种。又说,滕军师为桓国打华朝、征月戎出谋划策,早就是桓国人了,娶他的女儿也无可厚非。大家伙的心里还有种隐隐的幸灾乐祸,都觉得宣王这么做,是在那些平素作威作福的世族豪门脸上刮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对这位本来就民望极高的宣王,不由又增加了几分好感。
  三月十五,黄道吉日,正是宣王宇文景伦的大婚之日。这位已经声名动京城的宣王妃再一次叫桓国人吃了一惊。她带来的嫁妆,既非金珠宝贝,亦非绫罗绸缎,竟是一箱箱的汉文典籍,经史子集,兵策医书。桓国上上下下又是一阵轰动,一时之间,上京的人们茶余饭后又多了一项谈资。
  迎亲之时,腾瑞牵着蒙上红盖头的女儿,亲自把她送出家门。登上辇车前,新娘忽然转身跪下,向着父亲磕了三个响头,语带呜咽道:“请爹爹善自珍重,女儿走了。”
  名闻天下的军师腾瑞,双手颤抖着扶起女儿,两眼通红,半响才说出一句:“好孩子,去吧。”
  他把女儿扶上辇车,然后站在门前,目送迎亲车队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车队的影子,他清瘦孤独的身影仍然久久地伫立在门前。
  宣王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府门外,禁卫军警卫森严。皇帝和太后亲自在华堂之上主持婚礼大典。
  宣王宇文景伦头戴金冠,身穿大红锦缎礼服,上绣祥云金龙,腰束玉带。桓国礼服保留了本族骑射狩猎的习惯,窄袖掐腰,愈发显得他蜂腰猿臂,英姿勃发。
  他牵着同样身穿大红吉服的新娘,跪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婚礼没有按照桓国传统,请巫师主持,而是请了上京新建的玄昙寺的主持文觉大师来做司仪。太子和几个极力反对皇帝和宣王汉化的大臣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恨恨地低下头。
  文觉大师念完赞词,又祝颂了一番,宣王夫妇行礼如仪。皇帝和太后又嘱咐勉励了一番。然后有三个奴仆便按照桓国习俗,端着托盘,躬身呈上,托盘上分别放着一杯奶子酒,和一把缠着彩绸的小弓箭,一碟盐巴。皇帝拿起酒杯,用手指点了三次,弹向空中,以示敬献天地诸神和祖先。接着皇太后拿起小弓箭,赐予新婚夫妇,祝福新人早日生一个英武的小骑士。最后,新人用手指蘸一点盐巴,放进嘴里,寓意今后的生活幸福美满,夫妻之间甘苦与共。
  皇帝满意地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儿子,颌首微笑,显见喜悦之情发自内心。太后也是满脸笑容,一脸慈爱。宇文景伦心下感动欣喜,只觉得抑郁多日后,今日才阴霾尽扫。
  忽然眼角一扫,瞥见那个捧着奶子酒的仆人袖中寒光一闪,他心中一震,大喝一声:“有刺客!”和身扑上,挡在皇帝前面,一掌劈向那个仆人。
  那人狞笑一声,手腕一翻,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刺向宇文景伦的喉咙,喝道:“桓贼受死吧!”此人竟然身怀高超武艺。
  宇文景伦手中并无兵器,只得拿起那把彩绸小弓奋力挡住那人的拼命一击。没想到此人的匕首竟是削铁如泥的宝物,一击之下,小弓应声而断。
  宇文景伦把断弓向那人脸上掷去,撕啦一声,袍袖已经被匕首划破,所幸他所穿锦袍袖口以厚厚的金线绣成云海图案,只是手腕堪堪被割破了一层皮。
  事起仓促,文武百官都被这场突变吓呆了,竟然不知如何反应。
  那人武功并非十分高强,但使出的竟是同归于尽的招数,宇文一时也无法脱身。
  正在此时,灰影一闪,众人眼前一花,一个高瘦的身影飞身而上,剑光一闪,丁丁数声, 大家还看不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刺客手中的匕首已经被挑飞,肩膀又中了一掌,原来是一品堂高手易寒救驾来了。
  刺客一口鲜血喷出,易寒忙闪身躲过。刺客趁这空档,一跃而起,竟向着太子这边冲过来。
  太子一时慌了神,忙向后一躲。刺客已经扑到身前,这时,太子府侍卫统领白开挥刀直劈,刺客躲闪不及,“噗”的一声,被长刀穿胸而过。
  刺客惨叫一声,双目圆睁,举手指着太子,面露难以置信之色,大喊一声:“你、你、竟然杀人灭口!————”说罢,倒地气绝,死不瞑目。
  易寒赶上来,在尸体上翻查了一番,转头禀告:“是月戎人,这把匕首乃是以月戎国特有的精钢制成,别处没有。此人手臂上还有月戎国男子纹身。”一边把匕首呈上给宇文景伦过目。
  事发一瞬,蒙着盖头的新娘便马上扑过去,挡在太后身前,拉着太后闪在一边。此时太后惊魂甫定,还紧紧拽住新娘的手,忽觉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感动地拍拍新娘的手,转头怒道:“这都是谁做的警戒?!如何让刺客混进王府的?!”
  易寒躬身行礼:“是属下疏忽,请太后皇上恕罪。”
  宇文景伦厉声喝道:“易寒,你负责王府警卫,竟然如此大意,险些酿成大祸!如若皇上太后有什么差池,你罪该万死!我问你,此人是怎么混入府中的?”
  易寒欲言又止,半响方道:“此人是随太子府的侍从一起过来的,臣见他有太子府的腰牌,便没有详加盘查。” 
  太子闻言大惊,喝道:“易寒,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府中何时有这么一号人物?!”
  易寒不语,弯腰掀开刺客尸体的衣服,果见腰间拴着一块腰牌。原来筹备婚礼之初,宣王府人手不足,太子为了向风头正盛的弟弟示好,便主动提出从太子府拨出一批侍从过来帮忙,没想到竟然在自己这儿出了纰漏。
  太子气急败坏道:“这、这是栽赃陷害!”
  皇帝忙起身向太后告罪道:“让母后受惊,是孩儿之罪。如今刺客已死,太后请放宽心怀,先到后堂压压惊,后事且让小辈们去操心好了。”说完,便让人先把太后和新娘送到后堂休息。
  太后走后,皇帝盯着太子,沉默半响,方道:“适才那刺客说,杀人灭口,这 ,是何意?”
  太子冷汗涔涔而下,刚才他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竟没想起刺客临死那句话,现在才惊觉,这句话才是杀人不见血的钢刀。他望着皇帝鹰隼似的目光,一时之间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对答才好。
  宇文景伦忙上前说道:“父皇,兹事体大,要慎重查察,还得派人在府里搜查一下,看看刺客有没同党,这事,他一个人定然做不来的。———当然,也得慎防有小人挑拨,别冤枉了好人。孩儿觉得,还是交由兵刑司去调查为好。”
  皇帝沉吟一下,道:“也好,暂且这么着吧。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别叫这些鼠辈搅了兴致。至于查案的人选,你明日让腾瑞选个合适的人来吧。”宇文景伦忙答应一声。
  事起仓促,太子一方一时也无法可想,只得遵旨。
  宇文景伦处置停当,皇帝又道:“今日是你的大婚,不可冷落了新娘子,刺客的事情就交给兵部司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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