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楼里的林轩凤朝前走了一步,弯腰说了一句话。
“你喜欢……你不喜欢女人,为什么还要……”话说到这里,她便不再继续。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好,礼物在这。送客。”
楼颦珂刚被人撵到门口,便冲回来大哭起来。她能哭喊出口的话无非是最传统的弃妇怨言,以前觉得很可笑的话,类似“你这负心薄幸的人”,这会儿听得我心里拔凉拔凉。
林轩凤站在那,任她打,还不冷不热地说:“大小姐脾气发完,就请走吧。”
“你对我爹的怨恨,怎么可以发在我的身上?你太过分了……”她号哭着,最后被人架着离开。
就在这时,林轩凤忽然重重撞在窗口。我往后退了一下。他用手背擦擦嘴唇,又站直。
“他奶奶的林轩凤你个靠人养的货色,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你给她提鞋都不配!”
竟是缺右眼。
林轩凤哼笑一声,走出门去。转眼间他又被击中,重重砸在桌子上。茶盘哗地滚落,碎裂在地。
“你还觉得自己没错不成?这些事你敢告诉林宇凰么?”
“你要是告诉他,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你再碰她试试!”
“你告诉他试试。”
“不用告诉,我都听到了。”
最后那句话自然是我说的。
他们二人惊讶地转过头。
“宇凰,我……”
“别撒谎,你和楼姑娘发生了什么我都知道。”我跳进窗口,一屋子的人都看着我。我拉住林轩凤的手,指指楼颦珂:
“娶了她吧。”
林轩凤先面露惊愕之色,很快便笑出声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冲他眯眼一笑,大概笑得不怎么好看,“现在,就连采花贼都比你光明磊落得多。轩凤哥,不管你经历了什么事,你可以自私,但不可以变坏。”
林轩凤松开我的手,笑道:
“好吧。我娶。”
“但我不想嫁你。”楼颦珂往前走一步,抓住缺右眼的手,“我嫁他。”
七八
就这样,缺右眼有了老婆。
楼颦珂似乎是在故意赌气,把这婚礼弄得格外盛大。整个武林都在议论着这对最不般配的夫妻。
直到一个月过后,我都还记得我缺大哥离开天山时的模样。
缺右眼平时好歹也够有自信一江湖大盗,一遇到心爱的女人,也失了力气。他唯唯诺诺地跟在楼颦珂身后,就像巴不得老天赐给他一条尾巴,让他用力摇上几下。楼颦珂走得快极了,多看他一眼都嫌多余。他只要一开口讲话,她就会不耐烦地打断,然后狠狠地别过头去。
记得是谁跟我说的,女人看男人只看银子不看脸。林轩凤现在日子过得好了,花钱大手笔了是没错,但她对他迷恋,是从他身无分文起。
缺右眼一直嫌银子没地方花,而且还是个老江湖。客观说,林轩凤除了比他帅点外加年轻,还长了一张哄女人的甜嘴,基本都没法和他比。怎的她对待两人区别如此之大?
我敢保证,只要林轩凤稍微有一点反悔的样子,她就是成了亲,也会飞奔回来。
女人的审美多少是有点问题的。
我的审美也大有问题。
尽管他做了这些事,但我依然当作没有看到,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
然而,不出半个月,江湖中又涌起腥风血雨。
接连三日,三个重要的人被杀。
武当大弟子谭绎,灵剑山庄毋琴丝,少林高僧释炎。
整个武林人心惶惶。
可怕的并不是有人被杀,而是杀这三人的,是同一个人。而且,是在三天内的同一时间被杀。
从少室山顶到武当山顶,让一个少林高僧连夜赶路,约莫一日便可到达。
让同一个高僧从这两个地方到灵剑山庄,忽略体力大量耗损,分别要五日,三日。
而这个人杀人的顺序是,谭绎,毋琴丝,释炎。
即是:武当,灵剑,少林。
再是内功深厚的人,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抵达还留有力气准时杀人,不留线索。
此人刻意绕路杀人,还刻留下了痕迹——死者的伤口在颈项,而且很明显为金钗所杀。
血凤凰又出现了。
但我却不能肯定这个血凤凰是步疏。
这人极有可能是借着血凤凰的名义杀人。因为步疏的内力大半个天山的人都知道,绝对无法做到这种境界。
唯一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我只能想到重莲。
但不可能是他。这几个人跟他无冤无仇,他没有理由会去杀他们。
谜团实在太多,我只有不断往艳酒那里跑。他给我的感觉一直是智珠在握,只是高人的本领就是什么也不说,什么都等着别人去做。
原本期待他能再高深一下,结果我去了天狐宫,发现大殿里一片狼藉。
艳酒依然穿着他的精工红色长袍,他身边的女子们依然国色天香。只是那些女子们都在抱头鼠窜,而艳酒站在他的金色轮椅上,晃着雪扇,形象全无。
我被一个冲出来的女子撞上,她连连道歉,飞速往外跑。
不过多久,又有一个女子撞到我的身上。
我扶住她,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哪里来的小丫头偷偷带了一盒子蟑螂,倒在大殿里,好多蟑螂,好多,好恶心!”
然后她跑了。
我怔怔地看着里面,艳酒的眼睛惊恐地睁大,实在有点可怕。
这场景实在似曾相识,我一时记不清在哪里看过。但实在看不出艳酒这么大个人,长这么丑还怕蟑螂。
人都跑得差不多了,我走进大殿。
琉璃灯盈盈发光。地面上四处都是深红色的油亮蟑螂。
他站在椅子上,和我不尴不尬地对视着。
我笑笑,走过去,伸脚——
“等等——”
我脚悬停在半空。
“不要用脚踩。”
我哦了一声,蹲下来,伸出大拇指,当场就按死一只。然后我立刻听到艳酒发自肺腑的抽搐声。
“你怎么可以这么恶心?”他使劲晃着扇子,又从孔雀屏后撕下一块布,扔给我,“用这个包起来,扔出去就好了啊。”
“这个是真丝的,太浪费了。你别看就行。”
我刚要下手,他又道:
“不要用手按!这是命令!”
“你再对我凶,我把它们全部按死了再喂你吃。”
艳酒果然不说话了。
看来他的洁癖还不是只有一点。
想当年我在乱葬村,什么虫儿没见过啊,什么虫没玩过啊,包括菜青虫也就是红钉叔叔最喜欢说的猪儿虫,我都经常蹂躏。捏着它肥嘟嘟绿油油的身体,它那柔软的肉红触角,比不小心摸着邻居姑娘的胸部还爽。我还喜欢搓它们,因为它们肉墩墩的,非常可爱。搓来搓去看它生不如死,我会觉得很兴奋。但有时候会不小心把它给搓死,我会有点心痛,毕竟每次抓这种虫子的代价就是破坏一个菜园子,破坏菜园子这样的事有损我林二少的形象。所以我会格外珍惜它们,把它们烤了送给小花菜头吃。而每次我做这种事的时候,林轩凤的反应不会像艳酒这样夸张,但他一定走很远,对我露出鄙视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变态。
让我收拾蟑螂这种小菜,传出去都丢死人了。
但既然宫主如此害怕,我也就大材小用一次。
收拾干净蟑螂后,我走过去,准备扶艳酒下来。谁知他一个飞扇打在我头上,格外认真道:
“离我远点,不要碰我。去洗手。”
“好吧,但是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蟑螂?”
“一个侍女的闹着玩罢了。”
啧啧,这谎撒的,都不打草稿的。
我对他的私生女也不感兴趣,去洗手。
谁知刚走到门口,看到砗磲抱着奉紫冲进来了:
“宫主,我实在对付不来雪芝,只有——”
他说到这里,忽然愣住。
我揉揉眼睛。
没错,眼前的人是砗磲。
他怀里抱着的人是奉紫。
奉紫看着我,他也看着我。
我回头,看看艳酒。
顿时整个大殿一片寂静。
这个场面是多么的诡异。
我需要理清一下我的思路:首先,砗磲被重莲命令自杀后便消失了,现在他出现在天山。其次,他在重火宫从来没有抱过我两个女儿,因为他不会照顾小孩。他的功能就是替重莲抓人杀人。他会抱奉紫,也就是说他把奉紫给掠过来了。而且他提到了雪芝,也就是说,连雪芝也被抓过来了。最后,重火宫和天山是对立的关系。砗磲背叛重火宫,开始替艳酒做事。
也就是说,我的两个宝贝女儿,都在艳酒的手里。
我不洗手了。
我转身,飞奔到艳酒面前,用那个依然沾有蟑螂粘液的手对着他:
“把我女儿还给我。”
艳酒急道:“林宇凰,你冷静一点,我没有对她们怎么样。”
“你现在还想骗谁?”
“我说的是真话,不信你问奉紫。”
“我女儿单纯可爱,你想骗她们还不容易?给我放人!”
“二爹爹——”
奉紫在后面喊我,我一听她的声音神经就碎裂。我刚一回头,穴道就被艳酒点了。
艳酒使劲摇着扇子,指着门外:“抬出去抬出去,快抬出去!”
我被人放倒,手还指着天空,就被抬出去了。
七九
刚被人放下来,我脑中就飞速闪过一个场景——我终于知道为何刚才艳酒看的姿势看去这么眼熟了。
记得很久以前,也忘了是哪里,重莲曾经站在床上,以同样惊恐的目光看着地面。当时似乎有急事,我没来得及进去,此事也就没了后文。但现在想想,以大美人那种超级清高的性格,真的很有可能害怕蟑螂。
原来高人都是害怕虫子。
我自个嘿嘿笑了两声,头脑中飞过一个设想,越笑背上越冷。
如果,我是说如果——艳酒和重莲是同一个人,那会怎样?
我百般说服自己重莲不可能如此老道圆滑,可是还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想,他消失得越多,天山活动得越多。还有,望植杀了卫流空以后一直待在天山,若重莲能这样轻易地杀了他,天山早该被铲平了。
三观的人不敢轻易杀自己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望植是艳酒杀的。
而且重莲成亲时,是我瞎了以后第一次和他见面。而他并不惊讶。
但能推翻这个事实的证据也太多了。
例如,重莲和艳酒曾经同时出现在洛阳。
不,不对。他们同时出现,却没有同时对话过。
如果重莲是艳酒,那我的行为可以说完全在他掌握之中。而且,他给步疏的钱,步疏都给了艳酒。他给白翎的钱,白翎都给了红裳鬼母。到最后,红裳鬼母的钱又属于艳酒。
只需要钱,而丝毫不限制人的天山,自然吸引了不少名门人士前往。他们可以从中获利,却不知道最大的庄家,还是他。
然而这些都只是好处。
倘若他们是同一个人,重火天山的人互相残杀,眼看这些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人为他而死,他无动于衷。
在幕后操纵乾坤,在外却是受害者、重情重义的莲宫主,这未免……有些骇人。
而最让人无法想象的是,艳酒和林轩凤的关系。
看着天山的人出去,我晃晃脑袋,一头扎进被窝。这事我说什么也要证实,只是现在缺个方法。
两个时辰后,天近黑。
一丝金光在云朵间若隐若现,迷雾中的烟影城月宫一般的高贵。
我到天狐宫去找艳酒,他不在。我又离开天桥,进入九天寒碧谷。
顺着月光,摸着老路,很快走到了温泉旁边。
水映轻风,风映笙箫。艳酒一身殷红的长袍垂地而散,艳丽如同天边的晚霞,繁霜中的杏花。
这一幕让我想起平湖春园的婚礼,婚礼后坐在小亭中独酌的新郎。
我一直走到他身后,他都没有回头。
艳酒的五官比例真是不协调极了,几乎是和重莲往相反的方向跑。他的脸很大,颧骨很高,眼睛很小,嘴皮子薄得像层纸,鼻头也宽得离奇。可是,鼻梁却是相当的高。这可以说是他整个脸上唯一的优点,不过这一优点很轻易便会给缺点覆盖掉。
如果他是重莲,那他可以往脸上不断加东西,却减不得东西。
我眯着眼,想努力寻找一点缝隙,可是没有。
“你的两个女儿都在天狐宫里面,你要想和他们会面,请便。”
“我倒不担心他们,我是担心你。”
“哦?”他嘴角微扬,“担心我什么?”
“其实今天,我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在你的袖口里放了一个东西,不知道你有没有把它找出来?”
艳酒的小眼睛蓦然睁大,抬头怔怔地看着我:“什么?”
“你应该知道的。”
他不说话,甚至不敢动。
“我怕提到那两个字,你都会发抖。”
他立刻站起来,脱下自己的长袍,扔在地上。
我走过去,抓住他的右手,解开袖口的布带:“我帮你找找吧。”
他忽然笑了:“你在跟我开玩笑么。”
“我放东西在你袖子里,你会不知道么。其实我是借机靠近你的。”
艳酒没有收回手,反倒捧起我的脸,轻轻说:
“想通了么。”
“是呀。”那脸实在不好看,但也不讨厌,勉强能接受。我笑笑:“林轩凤和重莲,都让我觉得太累了。这是世界上美丽的人太多,适合我的却未必有。最美的人我找过了,找个最丑的,或许还能白头偕老。”
艳酒愣了愣,慢慢松开手。
我抓住他的手:“况且,你还有一双很美的手。”
我没看错,他的右手无名指比食指短了很多。而左手我是看过的。
艳酒笑道:“如此一来,你忘了他们俩?”
“轩凤哥还未必,但莲,我想大概不可能了。”我盯着他的眼睛,“虽然我时常想他。”
“是么。”
“嗯,我总是会想他在床上的样子。他有世界上最美丽的脸蛋和身体,进入他的感觉也是世界上最棒的。”
“嗯。”
“我喜欢含他,含得他叫出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