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不置可否,只淡然地叮嘱几句,就携同友人而去。
在他们走回高轩客栈时,就见门口官轿成排,仆从成群。在前头张望的韩愈的长随,见到他们。
忙急道:“你们去哪了?晋国公和大人等你们有一会了。”
第十八章 高轩过
韩大人来客栈不稀奇,晋国公能亲临客栈,可是让沈、杨二人大惊失色。连李贺也微微诧异。
他们三人在长随的带领下,忙进了客栈。客栈的掌柜,早将尊贵的客人请到李贺的房间里。这会正临窗品茗闲谈。三人进门后,都忙给来客行礼,沈亚之嘴里更是告罪连连。
韩愈站起来笑道:“裴公一时兴起,要来看看长吉。没有提前告知,何罪之有?都快免礼,长吉,还不见过裴公。”
一直端坐在椅子上的晋国公裴度,身形高大,须发皆白。身着的紫袍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趁着隐隐有武将的杀伐之意。虽端坐没动,但那气势还是压人心头。
见裴度正打量自己,李贺向前一步,对其拱手道:“昌谷李贺见过裴公。劳长者上门,长吉惶恐。”
裴度那一双犹如鹰隼一般的利目,加上周身的气度。让沈亚之和杨敬之腿脚发软。李贺却在行礼后,坦然面对。裴度那慑人心魄的目光,在李贺清澈透底的目光回望中,消弭于无形。
裴公不由地打了哈哈,似笑非笑道:“要说惶恐,他俩却倒是。你的惶恐,老夫怎么没瞧见?”
李贺朗声道:“长吉之惶恐,乃对长者亲临久候不安。无见上位者之窘迫。故,长吉能安之若素。杨兄乃官场之人,沈兄也将迈入官场。二位仁兄的惶恐乃对上司的尊敬。需形露于外,以示礼节。盖有所不同也。”
裴度见李贺英姿挺拔,矫矫不群。心中颇为赞赏。他如今虽是行武之人,却也曾饱读诗书,中过进士。也算是文武双全之人,对李贺这样不露怯的人最是欣赏。
当即莞尔道:“素闻李长吉惊采绝艳,想不到胆气也是一般书生所不及。好、好啊!都快入座。今日就如长吉所言,乃长者看望后生。都勿需多礼,随意些才好。”
李贺对门口候着的陆华龙使一眼色,示意他给客人上茶。自己先请杨敬之和沈亚之入座后,才坐在下首相陪。
待陆华龙上茶毕,裴度笑道:“当今之世,能让退之写文声援之人,可不多得。长吉,你是第一个。老夫久闻长吉高才,今日能否就韩大人来访一事,赋诗一首。也让老夫看看眼界。”
上来就给李贺出题,还将自己撇到一边。如此限定题材和立意的诗,哪能临场书来?就算李贺才高八斗,但凭沈亚之的了解。李贺作诗也要深思苦吟,多方酝酿,方能成诗。如今让他现场发挥,着实有些令人担心。不说沈亚之为李贺揪心,就连韩愈也莫不如此。
哪知李贺仅微一思索,就示意陆华龙呈上笔墨纸砚。铺好宣纸后,丝毫没有停顿,就笔走龙蛇起来。
韩愈和沈亚之都站起来走近观看。见韩愈的脸上出现震撼的表情,杨敬之和裴度也忍不住过来围观。
见诗曰: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马蹄隐耳声隆隆,入门下马气如虹。云是东京才子,文章巨公…
诗成以后,李贺题名为。将笔放置在砚台上,避过一边,让众人观摩。裴度念到最后一句,反复吟咏。
“好一个‘他日不羞蛇作龙’。长吉大才,如此文不加点地写出如此佳作,必将名传后世。我要撰写回去,给家中儿郎品读。”裴度由衷地赞赏道。
韩愈笑道:“确是传世佳作,该诗结构严谨、气象万千,更兼想象奇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作出如此好诗,退之也不及也。茂孝、下贤,你二人将此诗各撰写两份,以传世人。也不枉今日之行。”
杨敬之和沈亚之忙领命执笔,各在一旁抄写。
韩愈笑道:“长吉午饭到哪里用的?去得如此之久。”
李贺从容回道:“长吉午时前,请杨、沈二兄陪同去了药王街,看了下医药行情。”
身后的陆华龙骄傲地抢道:“我家公子还在酒楼,救了一个已经断气的人。”
正在抄写的沈亚之和杨敬之大惊,连声咳嗽,还连连用眼神示意。
这个傻小子忒不懂规矩了。主人说话,你一个书童多什么嘴。还偏偏扯上为人看病的事,这让晋国公和韩公如何看待长吉。
哪知道陆华龙却懵懂道:“怎么啦?那人不是已经死了。被我家公子三两下又救活了。沈公子,你的腰伤不是也被我家公子治好的。我说错了吗?你干嘛对我挤眼睛?”
陆华龙的无知,让沈亚之尴尬地无地自容。心一慌手一抖,一滴墨水滴到抄写一半的纸上。更加脸红无措起来。晋国公裴度惊觉这里面有故事,忙示意沈亚之稍安勿躁。
问陆华龙道:“你家公子会行医?什么时候学的?”
陆华龙摇摇头,扑闪着大眼道:“我跟着公子时,他就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
韩愈和裴度对视了一眼,眼神逐渐幽深,又一起看向李贺。
李贺对二人拱手道:“长吉在家乡早已经行医问诊,开课授徒。放下书卷有些日子了。”
韩愈虽上午就听说李贺开课授徒、悬壶济世的事。但见他当着裴公的面,说的如此坦然。还是被惊得瞠目结舌。最后浑身发抖,指着李贺说不出话来。裴度也惊得无以复加,一时房内寂静无声。
就在这时,房外沈亚之的书童报道:“茂源药铺的掌柜,来叩谢李公子的救命之恩。还送了好些礼品来。要不要请他进来。”
沈亚之正要呵斥,就见李贺微笑着摆手道:“行医不是羞人之事,何必遮遮掩掩。君子德行不亏,就无愧于天地。我去见见他,顺便嘱咐下日常注意事项。”
不料裴度却沉声说道:“请那个掌柜的进来说话。”
沈亚之的书童忙答应着下去,一会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一个伙计抱着些许礼品,一进门就指着李贺对身后之人说道:“掌柜的,就是这位神医救了东家的性命。”
那个掌柜的也不看房里有什么人,进门倒头就跪在李贺面前,磕起头来。
“小人冯望园谢过神医救命之恩。家兄能得神医相救,实是家门有幸。大恩大德,我冯家上下无比铭记于心。”
等他抬起头来,却被房内或坐或站着人的装束惊呆了。抬起的头,又猛地对着裴度和韩愈磕了起来。
“小人该死,冲撞了各位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这个莽撞的冯望园反应也够快,发觉有官府之人,惊得浑身冷汗直冒。一个劲地告起罪来,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李贺看了韩愈和裴度一眼,双手搀扶道:“不知者不罪,大人们是不会怪你的。快请起来,你家兄长如今吃过药了吗?”
冯望园忙点头道:“药吃过后,出了身大汗。已经恢复如昔。他本来要亲自来谢您。家里人不放心,让小人前来代劳。”
话说完以后,都不知道自己该站着还是该跪着,颇有些惶恐无措。
李贺温言道:“令兄乃阳亢之症,平日里要戒酒戒怒。多吃些菜蔬。日常多注意些,就没有大碍。”
冯望园忙唯唯称是。放下所送的礼品还有银两,就想告退。
裴度突然沉声道:“慢着,有句话老夫要嘱咐于你。李公子不是行医之人,救你兄长性命,是一时义举。你们只可铭记在心,不可四处宣扬。如被老夫知道此事外泄,定不饶你。”
裴度凌厉的气势,吓得冯望园瑟瑟发抖。嘴里连声称是。
裴度这才袍袖一挥,道了声:“下去吧!”
等冯望园带着伙计走后,李贺对裴度拱手道:“裴公,您这是何苦?长吉悬壶济世,何须隐姓埋名?长吉并不以行医为耻,家母对此也无异议。”
这是怪自己多管闲事了,裴度心中苦笑。
仍语重心长道:“长吉还没入仕途,不知人心险恶。你济世之心虽好,却容易被人诟病。老夫适才所言,也为你日后着想。别因些许小事,坏了自己的前程。你要三思啊!”
裴度的话,韩愈颇为认同。
也劝道:“君子仁义之心不可缺。但行止有所为有所不为。在科举大事之前,一切皆可从权。长吉不可执着。”
这两位长者皆对李贺的前途看好,不忍见他因一些小事影响大局。李贺如何不明白他们的殷殷之意。但不好就此言明,这次科举之路根本没希望。为了不让二人为此事悬心,诺诺地答应下来。
这时,沈亚之和杨敬之已经将诗稿抄好。裴度在茶过三巡后,就站起来携同韩愈告辞。李贺三人忙送出门外,裴度在客栈门口却邀请韩愈上他的轿子。显然是有话要说。
韩愈会意,和李贺三人一一作别后,就登上了晋国公的八抬大轿。裴度在轿子起了后,数度沉吟。
才问道:“退之,以前曾听你说起,长吉的妻子过世有段时间了吧!”
韩愈点头,疑惑地看着裴度。
“他家中母亲,可有为他续弦之意?”
裴度问过后,见韩愈满脸迷惑。叹道:“我家中有一适龄孙女,姻缘上几度不顺。退之不妨为老夫的孙女保个媒。”
第十九章 保媒
晋国公的孙女给李贺做续弦?韩愈有些不可置信。
试探着问道:“是庶出的?”
裴度摇头苦笑道:“不是,是元礼的嫡女。家中的三娘。”
“啊!”即便大才如韩愈这样的文豪,也禁不住惊叫出声。
这如何使得?虽听闻裴三小姐连当了两次望门寡。但堂堂国公府嫡出小姐,如能能沦落到给个穷书生续弦的份。不是韩愈看不起李贺,实在是上次听沈亚之描述李家的近况,颇令人唏嘘。
其时,两家结亲讲究门当户对。李家虽出身不凡,但毕竟已经落魄了。就是李贺以后的前景再看好,但搁在现在提出这事,却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裴度看出韩愈的震惊和不解。
意态萧索道:“退之不必做如此情状。为人亲长者哪有不为子孙考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且老夫看李长吉一表人才,为人磊落,不似酸腐之人。虽目前处境堪忧,但日后想必差不到哪里去。虽有些委屈三娘,但老夫瞧来,却是最合适不过。”
说着凝视着韩愈半饷,谨慎道:“你不妨先试探下长吉的口风,或给他母亲兄长去信。一切等春闱揭晓后,再做定夺。”
嗯!要是李贺在本次春闱中抡元,当裴家女婿也不算为过。韩愈当即点头应下。
在经过一个路口时,韩愈下了裴度的轿子,上了自己的轿子中。心思几度辗转,还是决定先回府再说。
自韩愈奉调至洛阳,就将在老家孟州的嫂子接了过来。说是嫂子,但在韩愈的眼中,比母亲也不遑多让。老嫂比母,指得就是将韩愈抚养教育长大的嫂子郑氏这样的。
韩愈回府后,官服也没换,直接入内宅为长嫂请安。其时妻子卢氏正陪着长嫂在房中闲话,见韩愈回来。
忙起身嗔怪道:“怎么不把官服先换了。你这副样子,嫂子和我怎么与你说话。”
韩愈对着长嫂请安毕,满脸堆笑着打着哈哈。
郑氏慈祥道:“小叔一脑门的官司,怕是在公事上又遇到烦心事了吧!不妨说出来排解排解,省得闷出病来。”
郑氏今年六十多岁,满头髻发如银,皱纹满脸。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韩愈。从韩愈一进门,郑氏就看出他心中有事。
卢氏笑道:“咱们妇道人家,他的事如何能帮他排解。没的让嫂子跟着悬心,还是别说的好。”
不料韩愈却苦笑道:“我刚应承的事,还真跟你们妇道人家有关。”
说着坐下来,等丫环上完茶后。把晋国公托他做媒的事说了一番。
最后愁道:“长吉以前虽持才傲物,却也从不离经叛道。可如今行事,每每出乎意表。他这次虽被我强行叫来参加科举,可瞧他的神情,不是多迫切。怕是不忍让我失望,才勉强为之。裴公所托,我是和他说呢!还是等春闱过后再提。退之颇有些举棋不定。”
郑氏一直静静地听着,见韩愈愁绪满头,不由地笑道:“你是怕李长吉无意科举,耽误了裴家小姐。你这个保媒的,到时说不过去。是不是?”
韩愈点头应是,郑氏又笑道:“可晋国公又关照你提前和李长吉通个气,或跟他的母兄先说好。你怕到时候两头不落好,是以因此愁烦。”
韩愈对长嫂长鞠一躬,请教道:“大嫂,我做学问、处理公事都没这么头疼过。您见多识广,不妨给为弟指条明路。”
郑氏笑呵呵道:“世间事都有好与不好两种可能,就看办事之人如何说法。存乎一心,只要心怀坦荡,将话说透,又所忧何来?退之,你还是顾虑多了。”
长嫂的一番话,顿时让韩愈醍醐灌顶。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因此在晚饭后,李贺被韩愈派去的高管事,又请到了韩府。
李贺以为韩愈要叮嘱他赴试的注意要领,或劝他集中精力准备科举。并没对韩府之行做个推算。
哪知道韩愈在一通极平常的勉励后,就旁敲侧击道:“长吉的妻孝已经过去了吧!你有没有想过续弦?”
李贺愕然,注视了韩愈一阵后,顿时明白他的用意。
朗声道:“韩公好意,长吉心领了。长吉家贫,暂且没有续弦的考虑。就是母命难违,也要三年后再提这事。”
三年后再提续弦之事,你等得,人家小姐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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