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萧云和成兰陵虽被鬼魅般闪进皇宫的成无心吓了一跳,不过一回到雅莎的酒楼便忘得一干二净。今日是寿王李瑁大婚之日,长安城中百无禁忌,年轻男女们通宵达旦的在东城玩乐,雅莎酒楼中的酒客却也不少。但今夜的雅莎似乎颇有心事,竟是一身儒裙黛妆,乐师只用弹筝一人,随着古韵缓缓舞动。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①”
萧云自小跟随阿儒学习汉典,自然知道雅莎唱的是《诗经》中的“伯兮”篇,以前他虽然早知此诗述说的是男女相思之情,但他在民风彪悍的西域长大,哪里懂得什么“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愿言思伯,使我心痗”之类的细微心事。但此刻听见雅莎那天竺口音甚浓的歌声,却忽然被歌声抓住了心思,似乎诗中那哀怨深切的思念之情在一瞬间撞开了心门,莫名其妙的令他好一阵心酸。
今夜的酒客大都是不远万里前来长安经商的西域各族,虽然不是人人都懂得雅莎唱出的含义,但那萧瑟的筝声加上雅莎那高超舞技,硬是将在座所有人的愁绪钩了起来。
一曲即终,观者莫不心摇神荡,早忘记了鼓掌喝彩。成兰陵和萧云坐在楼上,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当即伸手推了他一把,嗔道:“呆子,还不鼓掌,雅莎跳得不好么?”
①笔者按,出自诗经《伯兮》篇;说的是一名在家思念远征的丈夫女子的心思,为诗经中描写思念之情的上佳之作。殳,读输,象形;甲骨文字形;字形本身就象手持一种长柄勾头似的器具;可以取物;可以打击乐器;后成为兵器。据说是用竹或木制成的;起撞击或前导作用的古代兵器;杲:读稿,指明亮的样子;谖草:萱草,指忘忧草;痗:读妹,指忧伤成病。
萧云闻声惊醒,生怕成兰陵看出自己被歌舞感伤,连忙嘿嘿大笑着掩饰心中酸涩,高叫道:“好,唱得好,跳得好,长安城中还有能比得过雅莎的女子了么?”
观者至此才把如雷般的掌声喝彩送给还自站立舞台的雅莎。
雅莎微微一笑,带着眼角两滴清泪盈盈上楼,与成兰陵和萧云二人坐在一处。成兰陵兴致颇高,总与雅莎有说不完的话。萧云却有感于雅莎刚才那余味绵长的歌舞,心中竟一时高兴不起来。
雅莎见他脸上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忽然斜着眼问道:“你是羌人么?从西域来?”
萧云闻言一愣,这些事情成兰陵早已告诉雅莎,此时她却又来发问?他答道:“老爹虽一直让我以汉人自居,说什么天下一统,但我是不折不扣的羌族男儿,永远也变不了。”他和族中的儿伴们时常与沙洲城中的唐人子弟打架,此时说这番话倒还真有几分斩钉截铁的意味。
雅莎仔细看着萧云那一脸有些稚嫩的刚毅神情,嘻嘻笑道:“不像,不像。”萧云见雅莎神情怪异,正待反问哪里“不像”,却听外面一阵嘈杂声起,似乎有好多人聚集在了酒楼外面。
雅莎脸色一变,刚想吩咐伙计出去打探,却见大门已经被人撞了开来,冲进一群蒙面青衣打扮的江湖汉子。酒客大都是客居长安的胡人,此时见到如此阵仗,顿时噤若寒蝉。雅莎二话不说,拉着萧云和成兰陵二人便往后院逃去。
酒楼中人多事杂,二人在熟门熟路的雅莎带领下,竟然不声不响溜到了后院。萧云至此才敢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成兰陵心中也升起不祥之兆,跟着问道:“雅莎,雅莎,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雅莎拉着二人毫不停留,穿过小院直奔后门,口中边说道:“兰儿,我见过你的亲娘了,此时难以细说,咱们赶紧逃……”,一语未毕,“呼”的风声响过,三人身后飞来一物击中雅莎后脑,将她当即砸晕过去。
萧云和成兰陵心中大骇,连忙回头观望,只见一名黑衣黑巾的人幽灵般从黑暗中窜了过来。萧云心中怕极,连忙把成兰陵拉到身后,连连往后退却。他抽出随身带着的子母刀,口中大呼小叫,对着来人虚晃比划。
那幽灵般的黑衣人缓缓逼近,冷眼打量一脸惶急的萧云。萧云心跳若狂,那幽灵般的黑衣人忽然沙哑着嗓子嘿嘿笑道:“你们羌族男人成年后都有一套子母刀吧?小刀割肉而食,大刀可拿来与人拼命,你此时若想要保护你的女人,怎能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此人看来竟是知道萧云的底细,就连羌族男子习惯带在身边的一大一小称为“子母刀”的匕首这种风俗也一清二楚。
萧云此时快要肝胆俱裂,伸手往后推了成兰陵一把,大喝道:“你快跑。”说完鼓起勇气,挥舞着一长一短的两把匕首往那幽灵般的黑衣人刺去。
那名黑衣人嘿嘿冷笑,不避萧云不顾一切刺来的匕首,手中光芒闪过,直奔萧云咽喉而去。忽听那黑衣人轻轻“咦”了一声,仔细看了一眼萧云脖子上不知何时掉了出来挂在胸口的金链子,正是成兰陵才赠予他不久之物。
那黑衣人望了一眼萧云身后紧咬下唇的成兰陵,目光中似乎闪现出一丝笑意。只见他手中寒光微颤,改刺为拍,用短刀的刀背在萧云“神台穴”上重重一击,顿时将他打晕了过去。这条金链子本是成兰陵的亲娘给她戴着压岁之物,却不想此时竟救下了萧云一条小命。
萧云经此一击,脑中轰然巨响,眼前金星直冒,耳中听到成兰陵尖利的叫喊:“云儿哥哥……,我与你拼了……”,转眼便晕死过去。
……。
等他再次醒来,已是三日后的午夜,看见师傅阿儒正在搭手给自己拿脉,心悸问道:“师傅,我是发恶梦了么?”
阿儒笑叹道:“痴儿,痴儿,好生睡上一觉罢……”。
……。
萧云这一病就是三个多月,他的父母只他这一个儿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阿儒显得胸有成竹,只叫萧云的父母不须多虑。
等到萧云病愈之时,长安城中早已恢复了灯红酒绿的日子。三个多月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似乎凭空消失无踪。甚至连他自己,也时常感到和成兰陵的相遇只是个梦魇罢了。
长安城中谁也不敢提起三个月前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萧云一夜之间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只管每日随着师傅阿儒习练剑法,不过阿儒这套“女人气”甚重的剑法让他总觉得一腔无名之力无处施展。
离他家不远的“长相思”酒楼正是雅莎所开。那夜雅莎只是被击中晕倒,却未受到重伤。萧云后来也和雅莎一样晕死过去,成兰陵的去向就成了二人亘古不变的话题。
雅莎跳的“诱惑舞”早已算是长安城中的一绝,因此酒楼的生意也特别的好。萧云渐渐长大,对雅莎那极尽女人美丽妖娆之能事的舞蹈越发的领略到了妙处,常常在店里通宵达旦饮酒,与雅莎共醉一场。
来到长安城时日既久,萧云也和西市中的纨绔浪荡子弟熟了起来,四处与人称兄道弟。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四章此去西域八千里
转眼萧云已经十九岁,不论是按照羌族的风俗,还是按照唐人的规定,都早过了应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但每当他的父母托媒人前来说聘,他却总是以想要报国卫土为由拒绝,师傅阿儒更是从旁支持。后来被父亲逼得急了,干脆夜夜流连于长安城中的烟花柳巷之中,白日里带着一群胡商的年轻子弟们与人争强斗狠。如此一来,令他的父母无计可施,最后干脆来了个不闻不问。
阿儒对萧云倒还宽容,只是要他每日须得练剑不赘。萧云早将阿儒那套剑法练得烂熟,不过每次当他虎虎生风的练完之后,阿儒却总是摇头自语道:“天意,天意,偏偏碰到这么个痴儿……”,然后叹气走开。
他的性子还未完全脱掉域外民族的张*性,要他举手投足之间稍微扭捏一下,比要他的命更令他觉得难受。而这套剑术的要诀却正是在于“柔、巧”二字之上,外行人但见萧云龙行虎步的舞剑,一定会拍手叫好,但实则整套剑法的威力在他手中还不足以发挥出两成来。
不过长安城中会在街上打架的人当中,早已无人可是他的对手。
他还利用老爹在皇家马场驯养良马的便利,时常带着几个同伴前去骑皇帝的战马玩。一来二去人头混得熟了,守卫的兵卒干脆就将驯马放牧的任务交给萧云来完成,他们则聚在一起赌博喝酒。
这一番来去,他的骑术也越来越精,看守马场的士兵们与他带来的伙伴进行“击鞠”比赛也是输多赢少。
长安城分为东西两县,东为万年县,西为长安县。两县以正中的朱雀大街作为分界,每逢寒食节(笔者按:即清明节的前一天,唐代将二节归于一,现在有少量地方依旧保持着清明前一或三日不生火的习俗)至,两县都要举行一年一度的“蹴球”比赛①,近年来由于大唐的军威日盛,因此军中盛行用来训练士兵的“击鞠”………打马球比赛便也风靡民间,两县由此便将每年寒食节的比赛也改为“击鞠”。
萧云十七岁时马上功夫已经在长安城中小有名气,便被长安县官商们请去帮助在“击鞠”比赛中争取彩头,算算到如今长安县已是连续胜出三个年头了。
又是一年清明将至。
这日清晨才过,“长相思”酒楼中一名绣袍青年便已经喝得醉意阑珊。身旁两名女子一坐一站,坐着的女子宫装云发,打扮得极为艳丽,正幽怨的对那绣袍青年说道:“萧郎,萧郎,刘二胖子说你为‘醉红楼’的晴儿作了一首诗,可真有此事?”她身旁站着的看来是她的丫环,叽叽喳喳的接口说道:“一定错不了,刘二胖子岂敢骗我?何况此事整条巷子里都传遍了,娘子可不能轻饶了萧郎君。”她说这番话时颇有埋怨那萧姓男子的意味,显然三人相互之间极为熟悉。
那萧姓男子摇摇晃晃的又举起一杯酒,仰天倒进嘴里,口中轻笑吟道:“春色无边柳丝长,瑶池楼阁倚红墙。长袖一曲暗香动,醉眼肆意赏晴娘。”
那宫装女子听他摇头晃脑的吟诵完毕,顿时脸色变得冷若冰霜,厉声叱责道:“萧云,你说过今年比赛时还*的旗,可不能不作数。”那萧姓男子正是已长大成人的萧云,他在长安城生活日久,身上似乎增添了几分儒雅之气,虽然肤色依旧比土生土长的长安人黑了一些,但比起他儿时来说,却已白了不少。
此时与他说话这名女子乃是长安城中最大最好的烟花聚集之地“平康坊”中上一年的官妓花魁,名叫蓉九娘。
萧云常来与雅莎喝酒,尤其喜欢看雅莎那妙曼无匹的舞蹈,天长日久下来对此竟也有了几分见地。
一年前,也是在清明前夕,萧云与一帮猪朋狗友听闻“平康坊”新来了一名姿容绝丽的女子,据说健舞②是其一绝。不过此女的来历颇为神秘,就连官妓令伊也不敢随意违她的意,因此前去欲得佳人垂青的客人能否如愿,却还要看蓉九娘的意思。
所谓“奇货可居”,人们越传越神,以至每日官妓馆陶内挤满了欲求佳人一面之缘的客人。如此热闹的场面,自是惹得终日无所事事的萧云一伙人好奇而往。半路上遇见一名女子骑着惊马,恰巧冲着萧云迎面而来,更巧的是骑马的女子冲过他面前时竟被惊马抛了下来,落往他伸手可及之处。
萧云猿臂轻舒,将那女子轻松救下。那女子连连称谢,模样儿又长得艳丽无方,搅得萧云一时英雄豪情万丈,二人由是相识。那女子道称自己名叫“九娘”,旋即飘然而去。
待到萧云一伙人去到官妓馆陶之时,却见传闻中的蓉九娘正是自己先前救下的女子。蓉九娘善为“剑舞”,萧云跟随师傅阿儒习了多年的“女人气”剑法,此时倒成了他与蓉九娘二人之间滔滔不绝的话题。他虽然自己不喜欢这套剑法,但却少不得时常对蓉九娘的“剑舞”指手画脚一番。
二人相识不久清明节便至,长安城中的各大官妓、私妓楼子里都会全力为在清明节过后几日举行的花魁大赛做准备。于是大赛前各个楼子里的头牌姑娘们皆挖空心思拉人支持,清明前一日的“击鞠”大赛自然是这些姑娘赚取名声的上好场所。
“击鞠”开赛之时,观者如潮,就连皇族达官之人也会亲临观看。与两队骑手相熟的玉楼姑娘便制作出五彩缤纷的彩旗,绣上自己的花名,插在骑手背后。胜利者一方插着的彩旗上的花名自然容易被围观者记住,来日花魁大赛时这名姑娘的人气便也会拔高不少。
上一年萧云背后便插着绣有“蓉九娘”三字的彩旗,而蓉九娘也顺利的艳压群芳,夺得花魁。
萧云此时见蓉九娘发怒,转又浅笑吟道:“脂粉阵里剑气寒,玉楼小鼓惊长天。九娘一舞动四方,天仙何似在人间。”他口中把蓉九娘捧成了天上的仙子,心里却暗自好笑。
蓉九娘虽是上一年度选出的花魁,但“醉红楼”的晴儿新近出现在长安城中,迅速便名声鹊起。尤其是晴儿善为软舞,腰肢活如蛇蝎,引得长安城中的男子们蜂拥而至,当是蓉九娘今年夺取花魁的劲敌。蓉九娘听萧云讨好之言,心中怒火稍平,问道:“这个晴儿很漂亮么?你何时与她相识的?”
萧云答非所问,道:“等下你便可以见到她了。”蓉九娘闻言怒火再次升起,厉声问道:“你竟将她约来此处了么?”萧云笑着不答,只顾举杯痛饮。
二人正说话时,门外进来两名艳装女子。其中那名中年美妇眼似秋水,足戴舞铃,正是酒楼的老板娘雅莎;跟着她一起进来的女子与萧云差不多年纪,模样儿长得分外艳丽,有着几分*之气,头发黑中带栗,却是一名胡族与汉人所生的混血儿。
萧云对蓉九娘努嘴道:“这便是晴儿了。”蓉九娘闻言转头,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雅莎姐姐”,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进来的晴儿。但见面前女子身材高挑丰满,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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