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疑惑相视,驻足静听。只听雅莎语气忽又变作温柔,哽声说道:“虽说是你救了我,可我这些年来悉心照顾兰陵,总算是报答得了你的恩情了罢?”
“唉――,你并不欠我什么。”房里一名男子叹气答话,正是楼兰国的国师、兰陵的亲爹、玉儿的干爹。
雅莎媚语若棉,又道:“这些年来,我为讨你欢心,学会唐朝女人的打扮,穿戴,在楼兰城住了这些年,不通楼兰人说的栗特语,反而学会一口流利的汉语,……我做这些,只为让你能多看我两眼,你知不知道?”国师再次叹气道:“雅莎,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雅莎抢过话道:“我早已把兰陵当作自己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因此在你每年去长安的四个月时间里,我都将她照料得好好的。她虽未将我当成是她的亲娘,但起码也将我当作亲姐姐一般,你知不知道?”国师听到这话只是不停叹气,却不答话。
玉儿听得一头雾水,兰陵却好奇心大起,隐隐感到父亲似乎有什么事本该让她知道,却又未曾对她讲明。
雅莎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晓得何人值得你些年来风雨不改的奔波来去,我也未曾妄想阻止你,可你现在却要把兰陵也带走?我早已没了亲人,现在她便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也要从我身边夺走吗?”
国师语气变软道:“我并非一去不回,只是……只是有个人,我必须要让兰儿见上一面。我知道你对兰儿很好,等我带她回转楼兰后,会为你物色一户好人家,让你能有个依靠。”
雅莎忽然尖利叫喊道:“成无心……你……,我会有人要吗?”她激动之下竟直呼国师的名字,却听国师成无心依然语气平静答道:“你既年轻又漂亮,跳舞更是出神入化,楼兰城里的未婚男子做梦也在想着要娶你为妻哩!”
雅莎嘶哑着嗓子凄然笑道:“大郎,我跟着你快七年了罢?费尽心思对你,却始终不如远在长安那名女子之万一,还值得谁来喜欢?”成无心闻言暴怒喝道:“胡说,我去长安只是易货,你可千万别乱说。只是……,只是……”话到此处一阵迟疑。雅莎哈哈狂笑接口道:“只是什么?怎么不说出来?想我雅莎自负容貌也是千里挑一,实难相信一名只存在于你心里的女子,竟能比我在你身旁朝夕相伴还更有魔力?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女人,绝对不可能……”,她越说到后来,声音越显柔媚*,就连躲在外面偷听的二女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感到一阵面红耳赤。
忽听房内传出一阵有节奏的铃声,二女心知那是雅莎戴在脚踝上的舞铃所发。但听那节奏,却与平常所学的舞蹈大有不同。二女更觉奇怪,明明雅莎一副伤心的口气,怎的又跳起舞来?但这舞十分怪异,只听那舞铃轻响,心跳竟也随之时快时慢。
突闻“啪”的一声脆响从房里传出,跟着雅莎“啊”的哭叫起来。成无心的声音冷冷响起:“奉劝你往后别再跳这魅舞,好生找个男人成家罢。西房里有三十匹绢,足够你一生的生计。我回来时,希望你已离开。”雅莎只顾低声饮泣,成无心不再多说,转身推门而出,对那缩在回廊口的老仆吩咐道:“现下我要去见国王,兰儿回来后,立即送她来王宫见我,别让她见着雅莎。”不等老仆回答,已是快步去远。
玉儿闻言雀跃叫道:“兰陵,父王回来了,我先回去见他,好么?”成兰陵心思纷乱,随口答道:“好吧。代我向父王问安。”两名少女互被对方父亲认了干亲,因此成兰陵也称国王为父。
玉儿点点头,转身飞奔离去。成兰陵站在雅莎房门前不知所措,忽见雅沙面带珠泪站到门口,对自己招手道:“兰儿,你来。”成兰陵见她神情悲切,心头也是极感难受,跟着走进房去。
雅莎走过来轻抚她的脸颊,仔细端详一阵,自言自语道:“你长得真是好看,不知长大成人后会漂亮成什么模样?我不信世上女子竟能有如此魔力,定要亲眼瞧瞧……”。
成兰陵听得迷糊,见她神思涣散,不觉有些害怕,喊道:“雅莎,雅莎,你说什么?”
雅莎回过神来,对一脸焦急的成兰陵温柔笑道:“你从小便喜欢跳舞,可你爹却始终也不愿让你学舞。来,我教你一套神秘的舞蹈,只要一跳这舞,世上便没有几个男子能抵挡住舞中的诱惑。不过……不过若是能不为此舞所动的男人,必定都是极度痴情的好男儿吧?”
成兰陵一脸茫然,见她举起双臂摆了个起势又道:“认真跟着我学。”只得按下心中疑惑,跟着雅莎腾身起舞。此舞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旋即令她沉浸其间,蓦觉天地间变得流光溢彩,一种从未有过的欢喜令她既觉异常奔放舒畅,又有着无穷的疲惫烦躁。终于身子一颤倒在地上,恍惚中感到有人将她抱至床上躺下,耳听一个遥远的声音说道:“此舞极耗精力,不可轻易跳,切记,切记。”随即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双眼,已是次日黄昏。成无心正面色关切的看顾在床前。
她猛然坐起,劈头问道:“雅莎呢?”心头隐隐感到发生了些关乎自身的重大变故,将会令早已习惯的日子从此失去。
成无心轻抚她的额头,缓声说道:“雅莎走了,再也不会回来。”成兰陵不安的预感从父亲口中得到证实,再难忍住悲伤,两滴眼泪夺眶而出。
成无心安慰道:“雅莎年纪也已不小,总要嫁人的,难不成一辈子跟着我们么?”
成兰陵不依道:“怎的不可以?反正我又没有娘,雅莎可以嫁给你啊!”
成无心闻言色变,厉声责道:“胡说,谁说你没有娘了?”
成兰陵被惊了一跳,懂事以来尽得父亲溺爱,何曾有过现下这般声色俱厉的呵叱?
成无心顿了一顿,也觉语气过于严厉,复又温柔说道:“傻孩儿,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带你去长安城么?明日我们便从此间出发。长安城比起楼兰,那可不止好玩数十倍了。”
成兰陵倍觉委屈,只是想念雅莎。甚至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娘”,也比不上离去无踪的雅莎。她别过头,躲开成无心伸来欲抚她额头的手掌,抽泣着倔强说道:“我要雅莎。”
成无心顿感心头暴怒,极力忍住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闷气,阴冷说道:“废话少说,以后再不许提起雅莎的名字。明日一早便要出发,早些去和玉儿告别罢。”说完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
成兰陵面临一个极大的变化,竟觉浑身无力。雅莎也不知去了何处,一日之间,倍受呵护的自己转瞬便成了孤零零的可怜人。她躺在床上神思恍惚,不知如何是好。如此躺了一阵,天色早已黑透,想到自己从此将要远离这片熟悉的土地,颇感留恋难舍。这是她平生头一次尝到孤独无助是个什么滋味,好在最初那阵无力感过去之后,已能勉强整理好心思。当下爬起身来穿戴停当,正想去寻玉儿,耳听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奔至门外,知是玉儿来了。
玉儿也不敲门,“咣当”一声推门冲了进来,胸口起伏不停,劈头便问:“你真要去长安么?”成兰陵默然点头,好不容易收起的眼泪,差点再次落下。
玉儿见她默认,喃喃说道:“父王说干爹带你走后,便不会再回来了。可我就只有你一个姐妹,能不能不走?”
成兰陵骤逢大变,念头纷呈杂乱,对于朋友之情倒不如玉儿那般看得极重,不过见她真情流露,却也感到心头一暖。但情知自己是非走不可的,何况经历雅莎出走及父亲微妙的变化,即便让她留在这里,也会觉得无所适从。当下勉强笑笑,说道:“等我长大后,会来看你的,你别太早嫁人才是。”
玉儿虽觉不舍,却也无可奈何,拉着她的两手,道:“我们永远是好姐妹。过几年我便去长安找你。”
次日一早,楼兰国王带着玉儿前来送行。二女少不得又是一阵低声倾诉,此时离别在即,凄苦的感觉比昨夜深了许多,只顾依依不舍的抱头哭泣。成无心与楼兰国王交肘作别,带着属于自己的商队,启程往长安进发。
初始几日,成兰陵赌气不睬成无心。随着渐渐深入沙漠,周围的景物变幻莫测,好奇心终究盖过心底气忿,开始不停问这问那。她虽在沙漠绿洲的楼兰城中长成,却未曾深入过沙漠。成无心又恢复了往日的慈爱,耐心的为她一一讲解。
如此走了二十余日,来到玉门关外,蜿蜒如巨龙般的长城让初见之下的成兰陵目瞪口呆。楼兰城仅只百丈左右的边长,在她眼中却已是极大的建筑了,此时见到当年秦始皇发动天下人力修筑的长城,难免感到震撼。
过了玉门关,又行数日,队伍进入沙洲城中。
沙洲城比楼兰都城大出一倍有余,城中各色居民也更复杂。除了她自小熟知的栗特、波斯、突厥等族人外,还有大量说汉语的唐人和刚刚归附大唐的西羌族人。
成无心见她一脸好奇,当下决定在沙洲城休整两日,好让连日来闷闷不乐的女儿玩上两日散散心。
次日上午,酣睡过后的成兰陵精神百倍的醒来,见父亲正忙于清点货物,当下独自信步出门。
沙洲城虽靠近楼兰国,但却直接受大唐的掌控,不象楼兰国只是藩属于唐朝,因此城内处处充满大唐朝的风情,不论建筑亦或民风,对于长居楼兰的成兰陵来说,这处已是异国他乡。
她行走在街上甚是打眼,一幅端庄的江南少女模样,娇颜若花绽放,身穿翠绿儒裙,高至胸口的裙带将她衬托得粉妆玉砌,略带青涩的美貌已是无可抵挡的显露无遗。逛得一阵,竟有几名不怀好意的少年跟在她身后,恰好此时经过沙洲城里唯一一处摩尼教寺院门前,跟着她的几名少年眼见此处人影稀少,当下嬉皮笑脸冲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摩尼教乃是由波斯传来大唐的外教,遵循定期礼拜的教规,今日恰好不是礼拜日,因此寺院周遭显得异常僻静。那几名地痞少年跟在她身后早已垂涎三尺,此时此地正是调戏面前美丽少女的上好地段。
成兰陵根本未将眼前几名少年放在心上,反倒隐隐感到高兴,连日来无处发泄的闷气,正好有了施展拳脚的对象。
第一章 楼兰公主(三)
那几名少年口中说着污言秽语,将她围在当中。她心下恼怒,正欲动手,忽听身后一个略显稚嫩的男子声音大喝道:“姓王的孙儿,又到你萧爷爷的地盘来了?看来上次没将你骨头打折,原是爷爷我下手轻了。”
成兰陵闻声转头,只见一名皮肤黝黑、穿着唐朝长衫的少年带着几名身穿羌族短袄服饰的少年“吧嗒吧嗒”走了过来。这少年眼长眉粗,身体精壮,令她觉得颇为眼熟,但却一时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此人。
那几名打算调戏她的少年瞧见黑肤少年们前来搅局,却也不惧。只听当中一名长相俊美但神情显得猥亵的少年愤声骂道:“羌蛮子,爷爷今日便是来报仇的,想不到你乖乖的自行送上门来。”
这黑肤少年便是与成兰陵两次相遇却相互都未照过面的萧云。他回到沙洲城已有多日,才回来时便与眼前这帮唐人少年大打一架,今日狭路相逢,少不得又是一场混战。
他身旁一名长相威猛的少年越众而出,回骂道:“唐朝小儿,废话个鸟,谁先和我拼个死活?”这名羌族少年身材魁梧,一脸嫩须如戟似戈,若不细看倒象是一名中等身材的成年武士。
唐人少年们面面相觑,见那羌族少年膀大腰圆的气势,竟都不敢应战。那神情猥亵的唐人少年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的说道:“我们还是小儿么?还一个一个的打,你们不是常说羌蛮子打仗厉害吗?今日便来玩个战阵,谁要是输了,以后见了对方就要喊爷爷,敢应战么?”
那长相威猛的羌族少年颇感不耐,喝道:“快说怎么打罢,磨磨蹭蹭,莫非你怕了爷爷们?”那神情猥亵的唐人少年嘿嘿一笑,说道:“怕你?怕你王大爷我今日就不来了。废话少说,我们各自列阵,一拥而上,如同战场上大唐军队屡破西域诸国的战斗那样,谁败了,谁是孙儿。”
这名唐人少年语气阴冷,神色怨毒,与萧云等人结上仇已非一朝一夕之事。萧云和这几名羌族少年都是近两年随着部族归附大唐朝廷迁徙来此定居,由于是在游牧民族部落中长大,身体均极壮实,时常打得这群唐人少年望风而逃。
西域武风盛行,唐人少年们虽是地头蛇,倒也不耻依仗人多取胜。前次这名神情猥亵的唐人少年被刚回沙洲城的萧云打得吃不住痛,被迫当众叫了三声“爷爷”,一时心中怨恨不亚于真刀真枪祗血之仇,于是邀集一帮少年,就是要仗着人多,来寻萧云报仇雪恨。
成兰陵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听那唐人少年如此一说,已是猜到他打的如意算盘。唐人少年共有九人,而羌族少年只有五人,若是混战的话,任这些羌族少年魁梧强壮,在接近两倍于己的力量悬殊下,也是立于必败之地。
那长相威猛的羌族少年虽然勇武,听到这话却也有些犹豫,回头去看萧云,却见他和另外三名羌族少年正呆呆的盯着成兰陵打量。萧云更是看到妙处还倒吸一口唾液,喃喃自语道:“他娘老子,阿儒爷爷说唐人女子漂亮,看来确实没有骗我呀,唉,唉……”,那名长相威猛的羌族少年不知他为何叹气,大声问道:“给撒,给撒,战阵打么?”
萧云闻言回头,恶狠狠的说道:“打!不过我告诉你,叫我爷爷的王小孙儿,你爷爷们是自愿归了唐朝,可不是被唐人打败投降的。”刚才那长相威猛的羌族少年没能听出唐人少年话中的弦外之音,却是在暗讽羌族现下臣服于唐朝。
萧云和这几名羌族少年所在的这支族人,原是游牧于凉州至玉门关一带,由于突厥、吐蕃和唐朝三大势力连年征战,这一带正是三方势力交汇之地,因此导致这支羌族人时常有被殃及池鱼之虞。后来为求自保,这支羌族部落一部分迁徙去了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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